从地理环境和生产形式上划分,东察合台汗国所辖地域范围含有三种不同类型的经济区域:一类是适宜于畜牧业经济发展的天山北麓草原地区,亦即伊斯兰资料和汉籍史书里常称作“蒙兀儿斯坦”或“别失八虽”、“亦力把里”的地区,波斯古籍《拉失德史》曾详记了这一地区的四域方位:“周围有七八个月路程,东界喀耳木国家,也就是接连巴里坤、叶密立和也儿的石(额尔齐斯河);北面与库克恰一腾吉思(巴尔喀什湖)、布木里希和哈剌塔尔为邻;西面与突厥斯坦和塔失干接壤;在南面则和费尔干纳、哈实哈儿、阿克苏、察力失、土鲁番等地相连”①。这一地区大部分是峻111肖的高山或平坦肥沃的草原牧场。伊犁河、额尔齐斯河、纳林河等众多大小河流湖泊密布其间,该区常年雨雪充沛,土地肥沃,自古以来就是游牧民族逐水草而流徙的理想场所。第二类是以农牧业经济参半的地区,这些地方大多分布在天山东部地区,若库尔勒、焉耆、土鲁番、哈密等地。第三类是以经营农业及其他种植业经济为主的地区,这主要包括天山南部诸地,也就是史籍文献中时常见及的蒙古都格拉待部占据的曼尕赖•苏雅“向阳区”。其四境范围为:“东域是苦先(库车)和特尔布古尔(轮台),西界桑母、加思和解基什曼 (具体方位不详),位于费尔干纳的边界上;北面是伊赛克湖;南面是车尔成和撒里畏兀儿”,其内部的大城镇“最重要的是哈实哈儿、 于阗、鸭儿看、渴塞、西籬(费尔干纳地区)、安集延、阿克苏、阿忒八失和苦先”②。这些地方很早以前就以农业耕种为其主要生产形式。据《汉书•西域传》记载,汉代,逵些地方便已“皆种五谷,土地草木,畜产作兵,略与汉同”③,是所谓“城郭诸国”分布的主要地区。
东察合台汗国初期,由于蒙兀儿诸汗和部落异密们依然固守蒙古传统的生产、生活方式,更因为蒙兀儿统治者的极力倡导,并将汗廷置设在草原地区,从而致使蒙兀儿族的主要部分仍然生活在“蒙兀儿斯坦”草原地带,逐水草游牧,以经营畜牧业经济为主。 故此,当时,天山北部广大地区仍然是畜牧业经济比较繁兴发展的地域。曾几度西使途经“蒙兀儿斯坦”的明朝使臣陈诚在其行纪中就不仅记载了这一地区当时独特的自然环境:”多雪霜,气候极寒, 平旷之地,夏秋略暖,深山大谷•六月飞雪”。且还以浓重的笔墨精心描绘了这一地区的社会经济生活:“不树桑麻,不务耕织,广羊马”。当地人们“不建城郭宫室,居无定向,惟顺天时,逐水草牧羊马以度岁月”。即使是在衣食住行、风俗民情方面,这些地方亦仍保留着游牧民族纯朴粗犷的生活特性:“所居随处设帐房,铺毡毯,不避寒暑,坐卧于地,饮食惟肉酪”,“间食麦面,稀有菜蔬,,少酿酒醴,惟饮乳汁”①。透视作者笔下的这些记载,一幅“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草原游牧生活画面展示在我们眼前。当时,在这些地区与中原内地朝贡交换的物产里,亦以马、牛、羊、骆驼及其他畜产品为其大宗。
除了蒙兀儿斯坦草原地区,半农半牧的土鲁番、哈密诸地及其以经营农业种植业为主的塔里木盆地南缘各地居民也从事一些畜牧业生产活动,犹若土鲁番地区“畜羊马”,该地人们“秋冬居城郭, 春夏随水草孳牧,或各山川种田,或打围射猎”②。永乐年间,哈密地一次向中原明朝贡马多达4740匹③。由此亦可知当时该地区畜牧业经济的发展水平。又据记载,于阗诸地“马多骏,还有骡、独峰驼”④。公元16世纪赛德汗率兵攻下都格拉特部异密米儿咱•阿巴•癿乞儿占据下的哈实哈儿各城,作为战利品,蒙兀儿汗一次分给《拉失德史》作者米儿咱•马黑麻•海答儿个人的羊只竟多达 15000头。据说,这还是分得最少的。除此,蒙兀儿汗王贵戚相当一段时期依然保持着每年围猎的习俗,秃黑鲁帖木儿、歪思、满速儿诸汗都十分喜好狩猎。围猎期间,动辄数千人,前呼后拥,盛况极是奢华。
当然,在东察合台汗国境内,即使是前期,仍有不少农耕定居地区。到了公元17世纪以后,其境内农业种植业经济有了进一步扩大和发展。诸如蒙古都格拉特部治下的哈实哈儿、鸭儿看诸地, 该地居民以从事农业耕作以及手工业经济为主。当时天山南麓各地农业的发展,如同今天一样,也主要以绿洲为中心。因为这里气候异常干燥,降雨甚少,人类居区四周俱与沙漠相接,惟依高山冰雪融水维持生机,有水,便有一切,故凡河流到处,“皆经营农业、五谷繁庶”①。从史书记载看来,当时哈实哈儿地,由于有土曼河和哈剌塔思浑等河流滋润灌溉,其地遂产有“桑、麻、禾、黍诸物”,“有城邑民居,田园巷陌”②。除此之外,假使人们从鸭儿看出发,“以中等速度徒步(朝于圜方向)行走三天左右,沿途都是人烟稠密的城镇和乡村”③。从史料记载来看,都格拉特部异密米儿咱•阿巴•他乞儿统治这一城市时,曾导河入城,修有许多建筑设施,其中包括许多花园,农业、手工业俱有一定程度的进展。当时哈实哈儿城还以盛产水果出名,海答儿对此曾赞不绝口:“这一带的水果大多数都产量丰富,其中以梨为最好。我在其他地方还未见过这样好的梨,堪称举世无双。这里的玫瑰花和玫瑰水也很出色,几乎同哈烈 (赫拉特)不相上下。这儿的水果比别处的水果好在对健康较少害处”。
昆仑山北麓的绿洲地带犹同珍珠一样镶嵌在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的边缘。而沙漠对绿洲的侵蚀早在古代时就已经开始了。海答儿书中就以不少篇幅描述了当时沙漠对农田、村落的侵蚀情况,其书记道,是时哈实哈儿地区“时常发生尘暴和沙暴,狂风起时尘沙蔽天,尽管痕都斯坦素以风沙现象闻名于世,可是哈实哈儿的风抄更大”①。除了风沙外,在哈实哈儿和于阗的东南部诸地,人们还苦受盐碱地之害。不过,那一时期,看来这一带地区仍有一些荒漠和小丛林覆盖在绿洲的前沿②,这些荒漠和小丛林(海答儿书中曾使用诸如“无法穿行”这样的字眼来形,容当时小丛林之茂密)无疑在一定程度上减缓了流沙对绿洲的吞'掠。由于风沙的危害和农业耕种技术的低下,当地农业产值很低,史书文献说,“该地耕种土地费力多而收成少,本地出产不足以维持一支军队”③。正由于如此,羽奴思汗在位时,就被迫由此经“蒙兀儿斯坦”草原到河中诸地筹措大麦。迄赛德汗统治时,也因为该地区土地、牧场敷不够用,被迫出兵到蒙兀儿斯坦抢夺地盘。
除了天山南部诸地,后来归汗国辖属的土鲁番、火州、哈密等地区,也是农业、城市商业和手工业经济繁荣发展的地方。例如土鲁番“城近而广人烟,广有屋舍”④,“天气多暖少寒,鲜雨雪,土宜麻、黍,有桃、杏、枣、李,多葡萄”。公元15世纪陈诚西行途经此地时,尚见其地“城一座,方一二里,居平地中”。到了公元16世纪满速儿汗统治此地时,却见该地已有“大小城堡十五六座”,“速檀 (王)居一大城,周围约有二百里(王),南北土门两座,城北墙有高土台一个,阔数丈,名曰土剌,速檀王子居于其上,台上有吊桥,夜则悬之,城郭内外俱有居民,烟火林木宛如中国”①。经考证,至满速儿汗时期,土鲁番地区的市镇居民约达20000人②。这里的农业、 种植业及水利灌溉情形咸有异于天山南部地区,即哈实哈儿、鸭儿看诸地皆仰赖南部昆仑山系列山脉雪水融汇的河流灌溉,而土鲁番地区则不然,该地是利用水井浇田灌溉,《拉失德史》记道:歪思汗统治土鲁番地区时,“因土鲁番异常缺水,歪思汗便亲自灌溉土地,他不从河里汲水,而是掘一口深井,从井中灌田”,''我们时常看到歪思汗在大热天让奴隶们帮着用水壶从井中汲水,然后亲手倒到田地上”③。土鲁番地区的农业之所以依赖井水浇灌,而不是像天山南部各地那样,以河水灌溉为主,看来也是同该地区气候异常干燥、地表蒸发量大、地下水蕴藏量极为丰富有关。除土鲁番地区外,在天山东部地区经营农业种植业经济的地方还有鲁陈城:“城方二三里,四面多田园,流水环绕,树林阴翳,土宜穰麦、麻、豆,广植葡萄、桃、杏、花红、胡桃、小枣、甜瓜、葫芦之类”。哈密城:“居平川中,周围三四里”,“农耕虽粪壤,惟穩麦、豌豆、大小麦”④。该地居民除哈剌灰人(瓦剌之一种)外,“余皆务耕织,不当战斗”,“国殷富”⑤。又有天山南部,归东察合台汗国内属的于阗地区,“行贾诸番,遂富饶,桑、麻、禾、黍,宛如中土”⑥。
总之,东察合台汗国时期,在以天山北部草原地带为中心的畜牧业经济持续发展的同时,南部诸地为主的农业种植业经济也有不同程度的发展。但是,无庸讳言,在新疆经济史上,特别是农业的发展,东察合台汗国时期没有出现令人注目的经济成就和繁兴景象,此间原因很多,主要有以下两点:一是作为统治民族的蒙兀儿人本身生产力比较落后,社会经济发展水平低,特别是汗国初期蒙兀儿诸汗及诸部落首领、异密坚守传统的以游牧为主的生产生活方式,天山北部社会经济与以前相比,甚至出现退耕还牧现象。例如蒙古汗国、元朝时期的阿力麻里城,据行纪资料记载”市井皆流水交贯,有诸果,唯瓜、葡萄、石榴最佳,回纥与汉民杂居,其俗渐染,颇似中国”①。到了东察合台汗国时期,众多史籍则极少言及那里还有定居的城镇,发展的农业,而记载这一带地区“荒城故址,败壁颓垣,悉皆荒秽,人多居山谷间”的情形。二是这一时期政治上的不稳定和连绵不断的社会动乱也阻碍了当地经济的正常发展,如公元16世纪满速儿汗时期汗国内部发生的都格拉特部异密札八儿叛乱以及米儿咱•阿巴•癿乞儿派兵对阿克苏、拜城和库车诸城的劫掠。海答儿书曰:他们将居民赶出城外,劫走所有的牛羊家畜和财物,致使那里相当一段时期“昔日的城堡村庄只落得由鹰隼为王,而原野则成了黄羊的世界”②。社会动乱对社会经济的摧残破坏由此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