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青龙寺取经壁画与榆林窟西夏时期的取经图像进行对比,主要因其人物数量、形象等较为接近,均未出现猪八戒和沙僧两位徒弟,绘制时间相对较早,两者时间具有连接性。通过对比两处壁画的异同点,以观察发掘早期唐僧取经题材壁画的演变过程。
现今发现最早的取经壁画即榆林窟与东千佛洞的西夏石窟壁画①,据段文杰先生总结共有6幅,其中,安西榆林窟有4幅,分别是第2 窟1幅、第3窟2幅和第29窟1幅②。
榆林窟第2窟取经图像绘于西壁北侧水月观音图的右下角(图 4),一块临近水边的平地上,一位青年汉僧,光头,内着大袖襦裙,外套田相袈裟,仰首合十,猴行者作猴相,披发,头戴金环,身穿窄袖短衫大口袴, 长鞔靴。其右手高举额前定睛眺望,左手牵马,师徒二人隔水遥礼观音,白马仅露马头③。西夏时期的水月观音图中易加入与经变内容无关的内容, 如西夏两幅唐卡水月观音①。一幅左下方有一西夏亡者,一童仆立于其后; 右上方亡者再度出现,今往生为男童,伸手祈求观音;右下方一岬角上,有四个西夏人在跳舞,身着绿衣,秃发,弹奏乐器(图5)。另一幅上在右下方,突出于海中的陡峻岩地上有二信徒(图6),其中,一着典型的官服——长袍、腰带和两边有长帽缘的帽子,双手合掌祈求;另一位则上裸至腰部,只有以一条围巾盖住一肩,持一插有盛开芍菊的花瓶,面貌怪异, 似猴。这两幅水月观音的构图形式与榆林窟第2窟西壁北侧水月观音图像相仿,将画面依对角线分为左上、右下两部分。据分析,第二幅水月观音图中,在右下角岸上的人,前者是唐朝有名的西天取经僧玄奘,后者乃陪伴他的猴子。作者认为,这位西夏画家可能并未完全了解此二人的本性,而用他自己的方法来诠释。著名的玄奘、孙行者师徒二人出现在观音图中并不偶然,因为观音的善行之一,即是对旅行者的帮助和保护①。这里并不具体讨论此幅水月观音唐卡的人物是否为玄奘师徒,只是说明在西夏绘制的水月观音图中,与经变本身无关的内容时有出现,而且其构图形式大多相仿。榆林窟第2窟“水月观音图”也是典型的一例,其右下角表现的正是唐僧与猴行者参拜观音的情节。
榆林窟第3窟西壁南侧《普贤变》中左侧探出一块平地(图7),前面茫茫云海群仙飘缈,云海下滚滚激流,挡住前路……玄奘着襦袴披袈裟,行滕麻鞋……合十敬礼。玄奘头后有圆光,身旁祥云缭绕。悟空作猴相,大眼大嘴,毛发爹起,着小袖襦白袴,亦行藤麻鞋,随师施礼,……猴行者身后牵白马,驮大莲花,花中现经袱,光芒四射……③榆林窟中的这两幅西夏经变画中的取经图像是早期唐僧取经图的代表,因绘制年代相接,画面内容相仿,所以这里重点将这两处取经图像与青龙寺大雄宝殿拱眼壁“唐僧取经图”进行比较。
相同之处主要包括有:第一,站位顺序。三处取经图上唐僧均出现在最前方,孙悟空随后并且负责牵马,说明早期取经故事的中心人物是唐僧,孙悟空仅协助他西天取经,但还未成为影响取经成败的关键角色。笔者认为在出现孙、猪、 沙三徒弟后,取经故事内容逐渐发生变化,人物中心也随之转变,反映在取经图像上便是有孙悟空在前方开路,其余徒弟与唐僧跟在后面③。
第二,行者的着装(图8、9)。青龙寺取经壁画里行者的装束与榆林窟第3窟相似度不大,但在人物小腿处同绘有类似绑腿一截。此种装束在后来的取经壁画中很少能再见到。
第三,马背上的莲花鞍辔在青龙寺和榆林窟第3窟上均有白马驮经的形象出现,而且在白马的马背上都有一莲型鞍鞯,经书上方亦有夺目光辉闪烁。在甘谷县华盖寺三眼洞石窟中的“取经归来图”里,白马背上的莲型鞍鞯已经不见,而且也未有上方闪耀的光芒。
第四,唐僧未戴冠。不论是在榆林窟第2、3窟的两处取经图像中,还是在青龙寺的取经壁画上,唐僧均未戴冠帽。在泉州开元寺双塔中的唐僧浮雕也是如此。西塔(仁寿塔)于南宋嘉熙元年(1237年)重建,此前由于是木制,屡遭火灾而消失,现为石塔,高44.06米①。西塔第四层南壁面左侧“唐三藏”(铭文)浮雕有头光,但未戴冠(图10);东塔(镇国塔)于淳祐十年(1250年)建造,高48,24米。东塔第二层西北壁面左侧有玄奘和小猴子浮雕,其中玄奘也未戴冠,而有头光(图11)。华盖寺三眼窟释迦洞内两幅“唐僧取经图”中,唐僧带有瓜皮小帽——即明太祖时制“六合一统幅”。 张掖大佛寺卧佛殿内取经壁画上绘唐僧取经连环画故事,其中唐僧头戴五佛冠。据以上大致可判断,早期如南宋、西夏、元代绘制取经图像中唐僧普遍不戴冠帽,而是光头,或有头光;明以后的取经图像中唐僧多带帽,在百回本《西游记》小说问世后,明末至清代的唐僧取经壁画中玄奘多戴五佛冠。
不同之处包括有:第一,对白马驮经的描绘。在青龙寺壁画中,白马身上的装饰物颇多, 而所驮经书发出的光芒也由多种颜色加以表现。莲型鞍鞯下方有细致的装饰物描绘,马首下方有铃铛状装饰物,既美观同时也便于行者牵马。榆林窟第3窟取经图像上白马较为健壮,但身上饰物不多,第2窟中马仅露出头部,且从图片上看已变为黑色。
第二,猴行者头上的紧箍咒(图12、13)。猴行者的头上的紧箍在青龙寺壁画中非常明显,但在榆林窟第3窟《普贤变》壁画中,猴行者头上却未见有。榆林窟第2窟由于图片较小未能看清,笔者找到的两幅线描图中,一幅绘箍于头上,另一幅则没有绘,待考①。
第三,唐僧的头光和身后的祥云(图14、15)。在青龙寺壁画中唐僧一行三人不见有头光,但在西夏取经壁画中唐僧均带头光,甚至榆林窟第3窟《十一面千手观音变》里的行者都有头光①,而且第3窟《普贤变》中的唐僧身后还有祥云缭绕。这可能和大型经变画的题材相关,《普贤变》中众仙皆有头光,另外或许从一个侧面说明唐僧取经故事在融入了越来越多的新内容时,其主角唐僧在故事中的地位也在不断下降,在青龙寺的取经壁画里,同样是取经归来的唐僧,头上却少了圆光。
第四,人物数量(图16、17)。青龙寺壁画中是三人一马,但其中一人的身份不明。榆林窟第2、3窟壁画中只有行者和师父唐僧。在青龙寺拱眼壁画中第二幅为“布发掩泥”,廖旸女士分析认为在图中多出的一位比丘与故事毫无关系。反观第三幅取经图,夹在唐僧与猴行者之间的人物不论是从站立姿势、相貌、着装上均同第二幅相仿。或许在推测他为“玄奘弟子”之时,也可以大胆地认为这位比丘如同第二幅一样,与取经故事本无关联,或只是为构图协调而被画师添加到图中的。
第五,猴行者形象的变化。在三窟取经图中猴行者仿佛带有一丝的野性。其头部、面部和手臂等露在外面的地方长满长毛,弃且龇牙咧嘴,双臂很不自然地并在一起,好像在单纯地仿照前面的唐僧对菩萨施礼。但青龙寺取经图中的行者虽然牵着马走在最后,但显然变得从容了许多,不再给人以粗野的感觉。而行者的地位在随取经故事的不断演化而逐渐增强,直到百回本小说《西游记》里,已经确立孙悟空在取经过程中的主导地位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