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以上的梳理,可以看到敦煌中唐的吐蕃期不空绢索与如意轮菩萨信仰的状况。石窟壁画中不空绢索与如意轮对称(多在主室东壁门两侧)为主流,如意轮有数幅単独画出。其后的晚唐五代时此形态更为发展。 绢画中千手观音旁分别胁侍不空绢索与如意轮,或与药师及文殊普贤共处且融汇唐蕃风格(Stein paining32),或唐风明显(Stein paining 35)并得传承。吐蕃风格的两幅曼荼罗坛城绘像,从莲花部八尊到不空绢索五尊, 如昙花一现,此后不见类似之作,但昭示了藏地古密教图式,且显出了胎藏与金刚系的转换汇变。这些图像的形态,无论是相互配置,胁侍构成,甚至曼荼罗坛城,都不能直接依据经典仪轨而得。所以从中可见宗教艺术所体现出的创造性这一方面的特质。
综合来看,莫高窟等处的壁画确是一片唐风,但其中却隐着一丝蕃迹。如象头的夜迦神,在中原几乎没有出现,却在不少中唐画面出现。与之相对。绢画中曼荼罗却是一派蕃风,看似充满唐风的千手观音图中亦藏着一些吐蕃图迹。
这个时期最典型的图像状况是主室东壁以不空绢索与如意轮对称布置,并且出现在前室正(西)壁、南北壁或东壁的两侧,甬道南北,观音的形象越益繁多。宿白先生指出了中唐吐蕃期密教图像特点中不空绢索与如意轮菩萨的组合。这个组合是中唐吐蕃期不空绢索与如意轮菩萨的基本状态。彭金章先生及中村夏叶由石窟调查出发之文更证明了这一点。对称布置从盛唐后期莫高窟第148窟南北壁即莫高窟最早的密教龛就开始了,但是以南北壁设龛的形态在中唐有改变,主室门两侧的对称布置成为中唐乃至其后的主要形态。从观音密典而言,无论何种经典,都是単独的系列,只有各自的经典。窟室布局中不空绢索与如意轮成为对称,在经典中是没有根据的。密宗多头多臂观音,是持明密教的特质。诸观音有合为六观音之说。但是不空绢索与如意轮,确有很强的相似性,又具有区别,作为对称图像,非常理想。两种观音都能为信众带来很多利益,其法门修道大致相近。念诵不空绢索神咒,就可获二十种利益,还可解除种种病痛。观音咒持诵如意轮观音经咒可以成就一切所为,灭除四重五逆、应堕阿鼻地狱十恶罪障,疾病灾厄皆得除灭。两种观音都是多头多臂观音,手持多种法器。不空绢索的法器中,本来最重要的根本标志是绢索,而如意轮观音的根本标志是轮。两者的根源都是武器。绢索是套取猎物的绳索;转轮是古印度战争中的投掷器。这两种武器在古代社会源远流长,不同民族都有采用,譬如游牧民族都善以绳索套取猎物,非洲的先民使用的“飞去来器”,就是角状投掷器。其旋转投出后,如果没有打击中猎物,则会转飞回到投者附近甚至手中。绢索与轮宝甚至还有某种程度的结合。投石器就是一种广为流行的武器,以宽短的绳索包缠一石,旋转投出。西方美术史上经久不衰的题材、米开朗基罗雕塑的巨作“大卫”,左手在肩上实际所持即投石器,少年大卫就是以此掷死了非利士巨人歌利亚。西藏先民也熟知这种武器并习用至生活之中,据说西藏的牧童用投石器可以准确击中头羊的犄角,用以引导放牧羊群。总之,从西藏牧童的“牧具”我们既可以知晓犹太先民大卫何以成“王”,也可了解不空绢索与如意轮的源远流长,其形成宗教经典的远古基础。这其中或许也埋藏着不空绢索与如意轮菩萨在敦煌壁画对称呈现的基因。虽然实际的研究表明,不空绢索并没有像《演秘钞》中所强调那样成为最重要的标志,鹿皮衣反而成了不空绢索菩萨的象征物。如意轮的情况也差不多,思惟手有代替如意轮成为标志的情形®。这种情况当然有着内在的原因,与宗教美术演变的规律也有关系。 这两种菩萨成立时最本质的标志,仍然有着根本意义。但其组合时多臂与多法器的成套配合,看来有了更重要的视像意文。当然,敦煌壁画中的不空绢索与如意轮的对称配合,在其余地区远没有如此普遍。四川大足石窟仅一件阿弥陀佛胁侍着不空绢索与如意轮。日本根本没有。藏经洞绢画之中也偶有此两菩萨对称。敦煌石窟中巨量的对称呈像,与石窟窟形的要求也有直接关系,说明着两种观音变相的对称出现与流行,既有经轨相称的内在要素,更因石窟构形的外在因素所要求。具前后室的窟形有多处对称壁画需求,加之观音信仰之盛,为不空绢索与如意轮的对称流行铺垫了基石。
然而吐蕃统治时期的绢画与壁画又成某种互补。对称组合在绢画中不是典型的状况。但是绢画中并非无其实例,不过其Stein paining32、 Stein paining35两图均以千手观音眷属的身份,在其两侧出现。除此之外, 曼荼罗图像在绢画中有突出的表现,更重要的是其西藏系吐蕃密教的内涵。敦煌的绢画中由寂静四十二尊图表露出吐蕃宁玛密法的踪迹。而以不空绢索五尊为核心的画面,从莲花部八尊曼荼罗,进展到了其加四供呈九身的曼荼罗画,即以观音为主尊,不空绢索、一髻罗刹、马头与毗俱胝为四胁,加以香花灯涂四供养,构成了不空绢索五尊曼荼罗。蛛丝马迹的吐蕃密教密像之中,已然可以见出金刚界增强与胎藏界趋弱的情势。总之,不空绢索五尊是为核心。藏语经典中仍有此经,从敦煌吐蕃统治之时佛教发展状况,寺院由13寺发展增为18寺,有多个寺院,藏人的宗教生活不会与汉人完全重合,吐蕃密教的一些图像传承可以曲折地反映此中情状。
许多学者指出吐蕃期仍以持明密教为主流。持明密教的特点是将手印与陀罗尼咒结合起来,也有初简的曼荼罗坛法,是对初简陀罗尼密教的发展。多头多臂菩萨特别是其中观音是持明密教的重要内容。无论不空绢索与如意轮,都是持明密教的重要内涵,其《不空绢索》与《如意轮》经典, 内涵即陀罗尼与手印,也有简单初法的坛法,更是体现典型的持明密教特征。这些观音信仰在纯密——高度组织化的两界大曼荼罗①,传入以后,仍然很有生命力并持续发展。敦煌吐蕃期的不空绢索与如意轮,在密教发展演进中状况,值得学界给予思考认定、澄清厘明。吐蕃统治时期佛教发展中密教的内容并非主流优势,但吐蕃密教的内涵在敦煌并非无存。一些珍存可贵内容——珍奇的不空绢索曼荼罗(莲花部八尊与不空绢索五尊) ——藏密内涵的不空绢索图像,更使其状益显丰厚。这些曼荼罗主题坛城形象,并非与经典完全对应,其演进发展体现出高度的创造性。而莫高窟壁画中对称布置的不空绢索与如意轮,亦体现出对持明密典之观音信仰的创造性组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