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州市图书馆

刘郁芬第二师入甘过包头时，就得到不少关于凉州镇守使马廷勘的材料，并闻还有他运出来的大批烟土、皮毛之类值钱的货物，经过包头向天津转运。对于物产丰富的凉州及拥有大量钱财的马廷勑，这时在刘郁芬的脑海中已留下初步印象。当我们进驻宁夏时，各县地方人士欢迎刘郁芬的很多，在谈话中，凡涉及凉州马廷勸的，都没有什么好话。另外，还接到一些信件、状子，控诉马廷勷在凉州增加地方负担，纵兵殃民的劣迹。当时刘郁芬正向甘肃各镇守使及其他实力派联络之际，顾不得管这些事，对这 —类的文件只批一个“阅”字就算了。未几，接到马廷勷来电， 对冯玉祥兼任甘肃督办及刘郁芬率国民军入甘表示欢迎。因而对控告马廷勷的文件，刘郁芬连“阅”字也不批了，并说：“新旧任交替之际，地方是是非非，总要闹腾一阵。”当刘初到宁夏时，甘肃政局很沉闷，时刻虑有变化。甘肃陆军第一师师长李长清驻防兰州，正倡拒绝客军入境之议，在四个汉族、四个回族镇守使中，除宁夏镇守使马鸿宾（回族）外，其他都无把握。马廷勷的来电比较早，真是“空谷足音”。不过马廷勷外受回汉各镇均衡之势的牵制，内因冯玉祥倩马福祥疏通，不得不如此，并非真诚归心国民军。
  十月间，刘郁芬率师进驻兰州，接收了前任督军陆洪涛的交代后，奉冯玉祥令代拆代行。其时省库空虚，经费奇绌，闻凉州在陆任内尚有未清解的烟亩罚款，刘即电马廷勷商提。结果，马廷勷一毛不拔，刘郁芬碰了一个钉子。又传达冯玉祥的命令，要凉州抽调一旅骑兵开到绥远候命，亦颇费唇舌，马始勉强遵办。刘虽十分不痛快，但还一味采用敷衍手段，对拟致马的函电稿， 注意措词的谦逊和婉。也有人揣测说刘代行督办职权，意存五日京兆，对马廷勷得过且过。
  一九二六年五月，刘郁芬已真除甘肃军务善后督办，陇东镇守使张兆钾联合陇南镇守使孔繁锦等发起向国民军进攻，曾一度迫刘郁芬不得不缩短战线，退守兰州周围，以待援军。在这次战争中，四个回镇各表现着不同的态度。宁夏镇由马鸿逵出兵固原， 牵制张兆钾的侧翼；甘州镇守使马麟（字玉青，与西宁马麒之弟马麟字勋臣的不是一个人）直接派兵助战，攻击张兆钾；惟西宁马麒和凉州马廷勷这两镇态度不明。表面上是作壁上观，守中立的样子，实际还和吴佩孚有勾搭，坐观成败，于中取利。刘郁芬早已得到情报，佯为不知，仍和他们加紧联络，要求他们维持粮食的补给。马廷勸和马麒的企图本是相同的，但在应付的手段上，又各有其巧拙之殊。马麒毕竟是一个老谋深算的人，他和张兆钾有宿怨，故开放西宁筏运，省城赖此粮源不断，得以作较长时期的固守。他知道南口战争，国民军失利，大局有了变化，刘郁芬纵然取得对张兆钾的局部胜利，也是不能在甘肃立足的，到这时候，才是他拣便宜的机会，所以尽量作人情。马廷勷却不是这样，遇到省城向凉州征调借助之事，从来没有说过一句痛快话。其时，河西各县县长多未能更换，省方呼唤不灵，刘郁芬对马廷勷的诸事掣肘，心虽憾之而无可奈何。
  九月，刘郁芬击败张兆钾、孔繁锦之后，国民军向陇东、陇南推进，立即统一了两区的政令和人事，在财政方面也稍松了一口气。但取多用宏，仅靠这一点地面的搜刮，还是不够，势须向西发展，首当其冲的就是凉州。刘郁芬初意想更动马廷勷，有以下几个原因：（一）国民军一度有打通甘、新的计划，凉州地居兰州和肃州的中间，是要冲之地，又是西宁的屏障，故不愿“所守非亲”。（二)凉州所属虽只武威、永昌、镇番（民勤）、古浪、 平番（永登）等几县，而特产很丰富，粮源尤关重要，如武威、 镇番等县的田赋向征本色（即实物），仓粟陈陈相因（$番仓粮常积存四、五万石之多）。（三)马廷勷在地方不孚众望，民怨很深。（四)经过点验，知道凉州没有什么实力。（五)双方没有好感，积因很多。可是只知道他和西宁马麒有新、旧教的不同趋向，还摸不清政治结合的程度如何，因而审慎瞻顾了很久，不敢轻动。有一次，西宁马麒的策士黎丹(字雨民，湖南人）由西宁来兰州，自刘郁芬以下有关军政人士多有接触，分明来省是有所窥察，却说为到上海洽印藏文字典，便道过此，并要送其婿黄焕章入甘肃省行政讲习所求学。刘郁芬亦避开正面接谈，嘱笔者 (笔者当时任甘肃省行政讲习所总办）向其试探一下马麒和马廷勷的情形。结果，从黎的话里可以探出两点：一、马麒老成持重。与其家族中的少壮派不同。二、马麒对马廷勷说话比较是能生效的。前者是说马麒在着，西宁必然服从省方；后者是说马麒倚马廷動挟凉州以壮西宁的声势。但二马之间具有连带的关系，已昭然若揭了（后来刘致远占凉州，曾抄出马廷勷和马麒结盟的精装可兰经一册，双方在书壳里面签名盖章，写有一致反对国民军、 攻守同盟的誓词）。刘郁芬知道马廷勷不是孤立的，对凉州的问题也就不得不格外持稳健和缓政策了。一九二六年，肃州镇守使吴桐仁告休，刘郁芬乘机调河州镇守使裴建准接充，递遗河州之缺以赵席聘接充，这不啻给马廷勷安上一个当头炮。因为河州是回民聚居之地，是马廷勷的家乡，甲第连云，窖藏累累。一九二七年夏，凉州地震，县长王珏被压死出缺，刘郁芬乘机派国民军的张东瀛前往接充，这又不啻给马廷勑安上了一个底炮。因为过去凉州消息封锁，几与省城隔绝，遇事有呼唤不灵之感。武威为甘凉道首县，从此就门户洞开了。
  一九二七年冬，正值北伐军事吃紧之际，冯玉祥得悉马廷勷、马麒等和奉军张作霖有勾结，谋在甘肃扰乱国民军的后方， 乃电令凉州.西宁各出骑兵一千五百名赴陕听命，意在借此以削弱其后方的力量，并觇其动态。刘郁芬传达冯命，并派代表往催动员，不料马廷勷推倭不遵，其弟马廷贤还对刘之代表公然声称马廷勷与奉张已有结合，毫不隐讳。从此，双方就由局部性的猜疑摩擦，发展为全局性敌对。虽然如此，公然挑动战争，尚莫敢先发。刘郁芬因现有的兵力薄弱，他看守后方，愿尽力做到相安无事。否则，亦必须冯玉祥调集军队前来，他才肯放手去做。但因国民军内部意见分歧，张允荣激进的主张有时压到了刘郁芬稳健和缓的策略，遂加速了危机已伏的凉州事变。张允荣为什么要那样？为什么敢那样？要不惮费词，才能说明这些问题。
  先是冯玉祥由苏联归国在五原誓师后，听到关于刘郁芬在甘肃只知个人发财，对南口撤退下来的军队供应不周的话很多，就亲笔写了一封信给刘郁芬，信中大意是:（一)到苏联得到革命的方法而回国，要革命到底；（二)早年对部属常注意先给他们安家， 有的在南苑给他们弄几亩地，现在认为是不对的。能救国，个人不怕没饭吃。国救不了，个人有财产也不行，（三)大军正在出动，望刘郁芬在后方整躬率属，充裕军实，策应前方，建立功勋。.刘得此函，态度消极，于冯由宁夏至平凉过境时，也没去见面，因此有了隔阂。冯到了前方，军事紧急，向甘肃征调供应， 常不能及时满足需要，总说刘营私怠公。冯除派员到兰州查核财政收支外，并派张允荣为甘肃省政府委员兼财政厅长。据闻张亦锐身自任，并表示可以在甘肃筹饷助军。由于张是在这种情况下奉命而来的，所以到了甘肃不啻饮差大臣，权势压倒一切，同时也急于求效，操切难安，为人好大喜功，主意特别多，说干就干，好谋而少成。讽之者说他“不学而多术，所至必大乱”。他到甘接任以后，对以往的省政措施，多所否定，对军事也越俎代庖——要走冒险主义道路。他是当时国民军在甘肃临大事、决大计的核心人物，也是凉州事变的策动者。
  一九二八年春，刘郁芬派其参谋长杨耀东为代表，到前方向冯玉祥述职，除条陈大计外，并有相机谋解决他和张允荣在甘不协调的意图。不料杨乘汽车经过打拉池不远的地方，被一部分武装回民劫杀身死。嗣经调査有如下一些情况：（一)杨由靖远县出发时，因教育厅长马鹤天同坐在小轿车里，随身只带了传达长、 副官各一人。不意前面公路被破坏，汽车陷入预挖的陷井里，暴徒们围攻，立将副官打死，杨、马下车分向两个山沟逃去，传达长跟在杨后，暴徒们追杨不舍，杨中弹倒地，传达长躲在山坡树丛里，见杨将衣袋里一封信件团成小丸吞下去就死了。暴徒追到， 在杨身上反复检视不已，忽听远处枪声大作，护送杨的手枪队随后赶到开枪射击，暴徒始行散去。（二)据出事地方附近的居民说，这一伙人早几天就在这一带盘桓，认得其中有两人是在凉州 (即马廷勷军）吃粮的（俗称当兵的），但不知其姓名。杨吞食的信件，即刘郁芬亲笔给冯玉祥的机密要件。从暴徒们反复检视，预谋毁路还有军人参加这一系列迹象来看，又值马廷勷等和国民军斗争最尖锐之际，刘郁芬认为很可能有政治背景。因此， 更加剧了欢方尔诈我虡的猜疑。
  杨嫌东死后，刘郁芬又派郑道儒代表他赴前方见冯玉祥。郑回兰州后说冯在前方很忙，在室外作阳光浴的时候，和他谈了片刻，郑与冯的关系很浅，关于张允荣的问题，当然不敢冒昧从事。所以甘肃内部情况，依然如故。甘肃过去本是协饷省份，张允荣在田陚、税捐、烟亩罚款、摊派各项已经把人民搜刮得山穷水尽了，他早就想在马延赖身上发一笔洋财，这是无可讳言的。
  是年三月间，西宁马仲英围攻河州。其时，马廷勷为其叔父马国良治丧，正在河州原籍，所带来的队伍也哗变了一部，加入马仲英一伙。其弟马廷贤先通马仲英，后亦加入。马廷勘电省谓已调队前来截堵，请授权给他办理。适马麒亦电称派兵追袭马仲英。当时，张允荣极为愤激，他说：“他们（指马廷勷等）这个把戏，分明是唱双簧，谁打谁，都是表演。不但不能授权给他，还应该严厉的责问。”刘郁芬亦对马难以置信，不过仍竭力忍耐， 以和婉词语答复了马廷勷。大意是：凉州有赖坐镇，务希即日回防……。之后，续得马廷勷部驻土门关骑兵营哗变的警耗，并闻凉州其余部队也多有不稳的消息。当时马部这种蠢蠢欲动的情势， 有和马仲英相呼应的可能，从而张允荣对马廷勷等采取强硬行动的主张也就更加得势了。
  河州第一次解围后，马廷勷益情不自安。他曾请武威县长张东瀛回省向刘郁芬表示只要保全他的身家，情應交出兵权。 张向刘郁芬报告后，刘嘱其速回对马剀加以安慰，当照他的意见向冯玉祥请示，无论如何，决保其身家安全。张又去见张允荣， 张允荣嘱其要好好配合旅长刘志远，注意马廷勘的行动。刘志远原在兰州办理军官教导团，因要利用凉州在团受训军官的线索， 易于取得当地的联系，故又被派往凉州接新兵。张允荣暗中给刘亦有指示。张东瀛在武威与刘志远本不协调，而刘郁芬和张允荣所属又不一致，张东瀛处两大之间，只得托人请刘另调职务而刘不允，并促其从速回任。讵张回到凉州时，刘志远已发动事变， 把马廷勷赶跑了，六月，冯玉祥来电调马廷勷为第二集团军总部顾问，所遗凉州镇守使缺，派戴靖宇接充(戴在河州之役受伤，时尚未愈)， 未到任以前，由张允荣代理。张立即带领由河州调来的吴鹏举旅、 李仲斌旅、刘兆祥旅星夜向凉州进发。另檄山丹第一种马场场长韩凤章率少数骑兵南来策应。当时都以为这样的军事部署，临之以兵，是恐马廷勷军队有变，作弹压准备的。哪知张进至乌鞘岭时， 刘志远已占据了凉州。张进入凉州，首先赶运马廷勷遗留的金、银、 硬币、烟土、枪械等物。这批东西过乌鞘岭时，车折轴、马坠涧，四出抓差接运，附近人民奔逃哗骇的紧张空气曾骚动一时， 可见其掠获之多，护送声势之大。马廷勷几十年来掠夺人民的财物，逃不出“多藏厚亡”的定律，而张允荣求则得之.踌躇满志。从此，陇坂几无净土，甘肃地方老百姓的灾难，也就接踵而来了。
  张允荣在凉州还想去追击马廷勷，不意马仲英等又反扑河州，已窜至漫坪，严重地威胁了兰州，他只得率师回援。凉州方面，.留韩凤章驻守。韩只有少数骑兵和新兵，本无战斗力。马廷勘逃至皇城滩，得到了马麒的援助，反攻凉州，于七月二十二日陷城，大肆屠杀，连直、鲁、豫籍的商民都不能幸免（按刘志远是河北省人，张东瀛是河南省人）。韩凤章逃出，张东瀛跳城跑了不多远，中弹受伤，被马廷勷搜获，枭首示众。接着就向省城进攻，至平番（永登），被城防司令刘志远所拒，不能通过， 乃绕道攻占满城。省城又调冯安邦旅迎拒，勉强阻止，成对峙状态。当时刘郁芬既悼耀东和张东瀛之死，又恨马廷勷之残暴。对当前陷于两面作战之苦，虽以刘志远不应遽然发动凉州事变，又以其俘获的战利品甚多，亦只有默认既成事实。此时除电冯玉祥请援，使他和张允荣的矛盾暂时统一外，内心的慍怒并未消逝于是就在韩凤章身上发泄了。韩逃出凉州到兰州，自己在腿上作了一点伤，径赴陆军医院疗治。刘令军法处将其执行枪决，行刑的早晨，我们为韩说情的人齐集在民政厅，一面告知监刑官从缓执行，刘郁芬故意闭门迟起，我们久候不得入。最后，他又电话催监刑官，大发脾气，终于以失守凉州的罪名把韩凤章枪决了。
  九月初，冯玉祥派第二集团军第二方面军总指挥孙连仲率高树勋、魏凤楼、安树德等师援甘，陆续到达兰州等地。其时河州方面正在被马仲英第三次包围中，刘郁芬决定以孙连仲率部西进，先解决马廷勷，恢复凉州。军事会议上决定由我担任西路兵站监，并任刘、孙两部之间的联络工作，乃率行政讲习所的学生随孙部西进。大约初十左右，孙连仲部初与马廷勷部在平番接触，借炮兵威力，杀伤甚众，一举而攻下永登的满城，马部向西退去。孙连仲进驻平番，指挥大军继续前进。马部据守平番西三十里某山，利用地形顽抗。因系三面高山下的一条狭道，孙军要抢过，牺牲必大，所以采用夜袭。第一次出击未得手，整队时某旅长失踪。孙和我对弈到深宵，虽故作镇定，实际是等待消息。其总参议田镇南在旁不时用电话询问前线情况，直到三时许，那个旅长才回来，重整队伍前进，终于夺得制高点，占领了山头，马部退守武胜驿顽抗。这一次战斗较为激烈，马部的损失亦较重。 孙部于武胜驿之役以后，就顺利地向凉州挺进。因为马廷勷的部队本来就没有什么战斗力，而西宁精锐的骑兵也受了挫败。张允荣来电话向孙祝捷说：“河州闹乱子以来，马廷勷和那位阴谋家 (指马麒）总是藏在幕后唱双簧，今天总算和我们正式见面了， 难得你开头就给他们来一下子，以后就会老实些……•”果然， 孙部逐日进展，长驱直入，凉州指日可下。
  九月下旬，孙连仲率其总部及后方部队悉数开拔，向凉州前进，平番县城仍留刘志远防守。未几，刘已他去，只留一个营长带新兵约三百人驻在城内。一天下午，忽报西宁马队有三营之众由西南方向窜来，顿时城外居民纷纷逃入城内。我在城墙上了望，果见有骑兵由大沙沟出来，分东西两面展开运动，向县城包围，初出沟的是一色黑马，继之者是一色枣红马。正在危急之时，适天空一股乌云铺开，降落冰雹，其大如枣，暮色苍茫中， 看见马认退回沙沟，城内一夜无恙。次晨据沙沟居民说，该处所降冰雹，大者如鸡卵，故敌骑不得不退回。又据说敌骑派出的侦探回报说，见我方城东门有很长队形的援军开进城，故而远遁。 其实是我方运粮的胳驼队，敌骑误认为是援军，否则，平番县城是很危险的。 十月一日，孙连仲收复凉州，马廷勤逃走。二日，刘郁芬由陕西回到平凉，与孙连仲在电话中接谈，有时听不清楚，由我向两边传递。孙连仲说马麒已有代表到凉州，西路战争从此可告一段落。他与刘一致认为马廷勷罪在不赦，必须跟踪追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