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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发现西部》 图书
唯一号: 3200200202100699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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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号: I267;F426;G634
页数: 9
页码: 426-434
摘要: 在巴里坤停留期间,没有得到任何有关仆人咸宁的音信,纪昀的收获只是越积越多的诗稿。
关键词: 流放犯 什么时候 二层台 乌鲁木齐 巴里坤

内容

在巴里坤停留期间,没有得到任何有关仆人咸宁的音信,纪昀的收获只是越积越多的诗稿。
  离开巴里坤城,纪昀一行沿天山北麓东行。
  在抵达为天山青松环抱的军台——松树塘时,他就要做翻越天山的准备了。马蹄钉上新的防滑掌,马掌钉像箭镞一样尖利。驿车加固了车辖,驭手反复检修着车闸。
  松树塘是当时——也是今天——中国西部景色最美的地点之一。一道山溪环绕着地势略高的小镇。镇上的房屋都是用整个的圆木构建成的,而马鹿和羚羊还能时不时地遛达到山溪的上游喝水。驿站的马匹是最精壮的,可即便如此,它们也从不敢进入三面环绕的密林。
  从松树塘前行不久,就进入一座“木城”,并由严密的木栅栏将山坡隔断,不从“栅门”入山,没有人能够翻越这一带的天山。而“栅门”的缉查之严,叫人往往恍若回到并不遥远的平定西域的战争时期。踏上险峻的山路,青松和冰雪便布满了沟壑。向上攀登五里,就到了“二层台”,在“二层台”这个山谷里一直驻有一支精兵。为经营西域,在康熙、雍正时期,清廷曾花大力气疏浚、维修自松树塘翻越天山的古道,但直至今天,这儿的道路也是其险无比。离开“二层台”,山势愈发峥嵘耸峙。早在清雍正十一年(1733),大将军查郎阿即命部将开山修路,并在山道外侧加了一道红色的栏杆。在青松白雪的辉映下,这栏杆不但护持了行旅,还化解了路途的凶险①。
  自古丝路行旅的惯例是,在翻越天山时,不管行程多么紧急,也一定要在天山的分水岭——阔石图岭(即库舍图岭)②停留,检修车辆,放松马匹,调整个人的心律。
  纪昀一行在乾隆三十六年(1771)二月底越过了天山阔石图岭。
  他久在翰林院,当然知道这一点:在乾隆二十年前后用兵西域的关键时刻,从松树塘经阔石图岭到哈密的交通线,是清远征军的命脉。在巴里坤站稳脚根,为的是在西域与外蒙四部间插上一个楔子,而支撑孤悬塞外的巴里坤、奇台,全靠这如同飘飞的发丝般的险峻古道提供给养和兵源。所以直到西域平定十余年后,对松树塘、阔石图岭、南山口这一线的军台、驿站、驿路的管理,都是相当重视的。
  在阔石图岭,纪昀拜读了著名的“姜行本纪功碑”,即“侯君集平高昌碑”。碑是唐太宗时派大将侯君集平高昌时,沿古道路经天山分水岭,由其麾下将领姜行本所立。一直未著录于史册,是清初经营西域时,为军中文人发现。纪昀路经时,驻军已经用砖石盖了一个简易碑亭,将这通古碑严密遮蔽,并谢绝一般人观赏。因为据说只要有人读此碑,则风雪立至,而且屡试不爽!纪昀是个博学好古的人,他当然不会放过亲识汉唐古迹的机会。在巴里坤,他就亲临城西十里的巴里坤湖畔,踏访汉顺帝时出征西域的将领裴岑的“破匈奴呼衍王碑”①。
  抵达了南山口,就算摆脱了天山的羁绊。天山以南完全是另一副景象:没有青松,没有如茵的草原,山是灰褐赤裸的,一望无际的向南伸展的戈壁不但没有绿色,连行人都极其少见。
  天傍黑时分,纪昀见到了哈密绿洲的青杨枝梢。
  水渠、条田,人烟、村落,鸡鸣、犬吠……这些早已司空见惯的平常场景,使纪昀仿佛又回到了新兴的乌鲁木齐垦区。
  纪昀是“赐环”的流放犯,他到达西域门户哈密的头一件事,就是赴当地驻军投刺报谒。驻军的游击徐锐②是不久前从乌鲁木齐调访哈密的,而在乌鲁木齐时,作为一个特殊的“充军”遣犯,纪昀与时任守备的徐锐无论在公务和私人方面,交往都比较多。
  见到徐锐,纪昀大吃一惊:那个失踪十三四天的仆人咸宁竟侍立在其旁。
  只十几天不见,咸宁已颇有点仙风道骨了。
  咸宁急不可待地向主人纪昀讲述了失散的经过:路经巴里坤湖时,他抱着鞍桥竟睡着了。在大雾中,驮队前后全凭马的銮铃联络,但他始终在队伍最后,所以自己所骑的马什么时候与队伍脱节的,居然一无所知。他再次醒来时,马正爬上一个小小的山梁。等他明白过来,蓦地吓懵了:不但前后都没有同伴,听不到铃铛震响,听不到车轮嘎吱,听不到“四儿”提神的咆哮,甚至除自己的马蹄哒哒,四周就连一丝声音也没有。万籁俱寂。他怀疑是自己的听觉出了问题。他勒住马,呼叫同伴,可连回声都让雾霭吞没了。
  马只管执意前行。他也见到了杂乱的马蹄踪迹,于是索性循迹而去。可等大雾消退他才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一个幽深的山谷之中。山溪尚未化冻,两旁壁立的山岩被满冰雪,青松密集,落叶满地。不但没有路途,就连方向也分不清了。马匹不敢进入树林,只行走在山谷间,而咸宁干脆信马由缰,让它自行找路突围。他饿了,可干粮都在辎重车上;如果在天黑前追不上队伍,或见不到人家,他也许就没有明天了!
  马突然停留在一处陡峭的山岩前,怎么驱策也不再迈一步。咸宁发现,自己是停留在一具冻僵的尸体前!
  那是一个倒霉的年轻人。身上紧束布囊,布囊里的干粮还十分充足,可在浑身上下就找不到起火的器具。从着装上不难推测死者的身份。他无疑是个刚来此不久的“遣犯”,叫巴里坤冬天的酷寒吓破了胆,就攒足了干粮离开流放地潜逃回气候温暖的内地。他在爬山时遗失了火链,没法子取暖,就活活冻死在山间。——好在火石、火链是咸宁身上的必带之物!
  就在遗尸的山岩前,咸宁点了一堆篝火。他取下死者身携的干粮,就着山溪雪水充饥。身上暖和了,恢复了体力,也恢复了信心。他向死者跪拜发愿:“我会掩埋您的尸骨。如果您在天有灵,请导引我的马走出乱山。”他将死者抬入一个小小的山洞,用心将洞口以石头封死。
  就这样,咸宁独自一人在巴里坤以南的苍莽天山,迷失路径,脱离同伴,仅以这些冻得像石头的干粮坚持了十余天。每天他由着马匹自己找路前行,晚上就点一堆篝火栖息于山岩之下。一天,他突然发现了出山的路径,他知道,自己已经越过了天山,进入哈密境内了。
  在哈密绿洲,咸宁记得在乌鲁木齐认识的游击徐锐在不久前调任于此,他就找到徐锐的营门前求见。刚见到咸宁,徐锐还误以为他是来为纪昀打前站。两天后,纪昀一行才抵达哈密。
  听咸宁讲完经历,纪昀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这次重逢,使他觉得恍若隔世。对咸宁绝境逢生,纪昀思忖:“此不知鬼(按:指那个冻死山间的逃亡遣犯)果有灵,导之以出;或神以一念之善(按:指咸宁掩埋了流放犯的尸骨),佑之以出;抑偶然侥幸而得出!”而徐锐却说:我还是宁可归功于神灵,以其作为掩埋尸骨的“奖励”①!
  如果说他们的相见使纪昀颇感意外,如同在十里雾中,那么咸宁所讲述的掉队后的经历,则拓展了纪昀的感情空间。有关人生,命运,际遇,遭逢……这许多人的一生一世很难想得明白的课题,突然一下子简化成一句话:珍视生命,善待情感。
  从咸宁所说分析,他肯定是误入了巴里坤的南山,循天山最幽深的一条山谷——大黑沟,穿越了绵亘百里的崇山峻岭,抵达了山南的哈密。没有当地人带路,又没有自备粮食用具,这样做几乎是不可能的。如果这是谁都能够做得到的事,那么松树塘戒备森严的路卡就形同虚设了,用不了多久,想跑的巴里坤流放犯就会循此途跑个精光!清西域最早的重要流放地巴里坤,就是以天山作为不可逾越的“围墙”的!这样说来,穿越深山的路还是有的,只是人们往往望而生惧,不敢试着一闯畏途!
  游击徐锐由此联想到另一件事。他对纪昀说:前些年自己在乌鲁木齐时,一夜风雨大作,驻军牧场喂养的马匹在这晚上炸群惊散,有数十匹马没有找回来。牧场已经报失,但在七八天之后,哈密的驻军却发现自己的马群里多了几十匹马,一验臀部的火印,证实那些马正是风雨之夜惊散的乌鲁木齐牧场的马匹!当时人们就纷纷议论:在隔断南北的天山纵深处,必有幽秘捷径,可以直通乌鲁木齐一哈密两地①。
  ……徐锐为友人安排了舒适的寓所。白天,纪昀在为进入河西走廊的旅行做准备。而晚上,特别是夜深人静的时分,仍然是沉潜在诗的氛围中。对于诗,纪昀生疏已久,但目前,他最贴近的就是诗的世界。
  关于流放与诗,纪昀不由得联想到不久前发生的一件事:
  在二月初纪昀即将离开乌鲁木齐前的一次盛大饯行宴会上,与会的人们又提到轰动乌鲁木齐的那件“奇闻”。一个道士在路经城北关帝庙戏楼时,宣称发现了神仙的踪迹。原来在戏楼最高的墙壁上,不知什么时候写上了一首七言绝句:
  雄心老去渐颓唐,醉卧将军古战场。
  半夜醒来吹铁笛,满天明月满林霜。
  那道士一口咬定这是神仙所书,由于没有谁来争这个“著作权”,人们也就接受了那道士的看法,并成了当地最热门的话题之一。就在酒已半酣时,人们又纷纷猜测起这个“仙迹”的来历,和它所昭示的玄机。纪昀却突然说明,那首诗其实是他作的。
  为了证实自己的话,纪昀说,那是某日与一个老军人(毛副戎)相聚,听老军人讲平生征战与迟暮感慨,就口占了这首绝句。一天,另一个流放乌鲁木齐的朋友杨逢元来访,这杨逢元原任知县,还是纪昀的同年①。两人把酒叙旧,纪昀就谈到了老军人的经历,并提及自己所赋的诗。不知哪天杨逢元到关帝庙,就将这首诗题写在墙壁的最高处。在乌鲁木齐的文人中,都知道纪昀不长于写字;杨逢元不长于作诗。而纪昀怕人们向他求诗,杨逢元则怕向他求字。所以他们两人谁也没有说破这个“仙人显灵”究竟是怎么回事。
  身处绝境或是人在异域,人们总是特别愿意相信“奇迹”。让纪昀一说破原委,在场的人不禁爽然若失!当然,这时离纪昀踏上东归之路的时刻,已经进入倒计时②。
  ……不管怎么说,纪昀压抑了三年之久的诗情,终于喷薄欲出。
  在等待阳春晴和的到来,以便踏上河西漫长坎坷的长途,纪昀就在哈密的寓所将从抵达巴里坤以来这十几天中所写的一百六七十首诗汇为一编①,题名为《乌鲁木齐杂诗》,并写下了小序:
  余谪乌鲁木齐凡二载,鞅掌簿书,未遑吟咏。庚寅十二月恩命赐环。辛卯二月治装东归。时雪消泥泞,必夜深地冻而后行。旅馆孤居,昼长多暇,乃追述风土,兼叙旧游。自巴里坤至哈密,得诗一百六十首。意到辄书,无复诠次。因命曰《乌鲁木齐杂诗》。夫乌鲁木齐,初西蕃一小部耳。神武耆定以来,休养生聚仅十余年,而民物之蕃衍丰膴至于如此。此实一统之极盛。昔柳宗元有言:“思报国恩,惟有文章。”余虽罪废之余,尝叨预承明之著作,歌咏休明,乃其旧职。今亲履边塞,纂缀见闻,将欲俾寰海内外咸知圣天子威德郅隆,开辟绝徼。龙沙葱雪,古来声教不及者,今已为耕凿弦诵之乡,歌舞游冶之地。用以昭示无极,实所至愿。不但灯前酒下,供友朋之谈助已也。
  辛卯三月朔日。河间旧史纪昀书。
  而这就是名著清诗史的《乌鲁木齐杂诗》的写作缘起!

附注

 《镇西厅乡土志》“山川”节。; 阔石图(或库舍图)岭是蒙古语,意即碑岭。这是因当地竖有“姜行本纪功碑”而得名。这个地名说明,当地的居民早就注意到这通纪功碑铭的存在。; 见《阅微草堂笔记》卷八(上海古籍本,第171页)。; 纪昀在自己的著述与诗稿中,只称他为“哈密游击徐君,在乌鲁木齐旧相识”(《阅微草堂笔记》卷六)。并在卷十四中云:“余在乌鲁木齐日,城守营都司朱君聩新菌”,而“守备徐君”说过一段话,还为徐下注:“与朱均偶忘其名。盖日相接见,惟以官称,转不问其名字耳。”卷十五又提到“哈密徐守备所说”的一则哈密屯军在放牧时与狐仙交往的事。清绿营武职,游击职位高于守备。是徐氏在乌鲁木齐时应是守备,而升至哈密游击。而据《乌鲁木齐政略》的“武职”节,在乾隆三四十年间,乌鲁木齐“城守营”有都司徐锐。都司职位又高于游击。所以暂推断纪昀的朋友徐游击(徐守备),就是后来出任都司的徐锐。; 有关咸宁的经历,见《阅微草堂笔记》卷六(上海古籍本,第118页)。; 《阅微草堂笔记》卷十五(上海古籍本,第382页)。; 杨逢元,见《乌鲁木齐政略》的“废员”节。他是属于流放“年满撤回者二十九员”之一。但他流放乌鲁木齐的原因不详。; 见《阅微草堂笔记》卷十六(上海古籍本,第411~412页)。但除了见诸“笔记”,又见于《纪文达遗集》的诗集卷十,题为《书赠毛副戎》。这首写于乌鲁木齐的诗,却没有收入不同版本的《乌鲁木齐杂诗》,这也可以作为《乌鲁木齐杂诗》不是在乌鲁木齐流放期间陆续所作,而是成于归途的明证。; 据《乌鲁木齐杂诗》自序,这一百六七十首诗写从抵达巴里坤后,而据自序所署,序作于三月一日。一种说法以为,从巴里坤到哈密只有四程,在四天时间里写出这些诗使人难以置信(王希隆《新疆文献四种辑注考述》第233页)。但这是一个误断。据前引纪昀自述,他是在抵达巴里坤前夕(当天的早些时候)与老仆咸宁失散的。失散后,咸宁在巴里坤南山中迷路,“越十余日,忽得路。出山则哈密境矣”,而咸宁到哈密时,纪昀一行尚未到,他独自在徐游击处等了两天,纪昀才抵达哈密,这样说来,从到巴里坤至到哈密,用了至少十三天。纪昀肯定在巴里坤作了较长时间的停留。而且路途也不一定四程就用四天。又,一般均以《乌鲁木齐杂诗》为一百六十首,但这“一百六十”是仅举其成数。说详下文。

知识出处

发现西部

《发现西部》

出版者:新疆人民出版社

出版地:2000

本书收录的是作者在近十年间写的有关中国西部探险与发现的部分纪实之作,包括世纪之迷、秘境寻真、走向地平线三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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