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图书馆

杨卫国从加杨格及那里回来以后，独自在帐篷里分析着这两天来的情况。今天多次发现索南的反动武装在阵地周围山头上活动，他们究竟想干什么呢？多桑被害的现场已经派人侦察过了，据同志们汇报，从马蹄印的大小形状判定，共有四个暴徒，干完了这罪恶的勾当骑马一直往南去了。附近几条沟，几个草滩都没找到一户牧民。只在离出事地点十几里地的一个小山沟里，发现有牧民住过的痕迹，估计是扎西住过的地方。那末扎西现在在哪里呢？怎么能找到他呢？
  这时，万明走了进来，说：
  “指导员，一时找不着扎西，只有靠多桑大爷提供情况了。”
  “是啊！我们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多给他做点思想工作。多桑大爷脾性有点固执，要让他讲当时的情况，可能还有顾虑。”杨卫国说到这里，沉思了一下，又说：“不过，他这次差一点被害死，这对他的教育一定很深，也许会把全部情况讲出来。他有没有精神讲话？脑子清不清醒？”
  万明回答不出，跑去把李成叫来。李成说：“指导员，现在多桑大爷神智完全清醒了。伤口没有恶化，但不能动。精神不太好，闭住眼就说：‘老爷，看在佛爷面上饶了我吧！……’把他叫醒，问他说什么，他又不说，只是看着我出神。”
  杨卫国说：“你没问问他那天晚上的事？”
  “问过。”李成回答说，“我问他那天晚上谁开枪打他的？谁又砍了他一刀？他总是愤恨地盯住帐篷顶，咬着牙不吭声。我对他讲那晚上他被救的经过，他听了以后，只是成串的眼泪往下流。我劝他安心养伤，等他治好伤口以后就用马送他回去。他很激动，连声说：‘金珠玛米，土其其！金珠玛米，土其其！’”
  杨卫国问：“他还说过些什么？”
  “神智还不完全清醒的时候，嘴里经常叫：‘扎西！扎西！’”李成说，“我告诉他，我们已经派人找扎西去了，你等着，一定把扎西给你找来。他听了很高兴。”
  “他没提出过什么要求吗？”杨卫国想把情况了解详细一点，和他谈话时，好解决他的思想顾虑。
  李成说：“刚才他问：‘扎西来了没有？’我说：‘没找着。’他摇摇头，流着泪，没再说话。”
  杨卫国问：“现在我准备问他一些情况，能不能让他多讲一些话？”
  “问题不大。”李成说。
  杨卫国叫万明去找旺堆，一起和多桑谈话。他和李成来到多桑住的帐篷，这时旺堆已先坐在多桑身旁和他说着话。
  旺堆见指导员进来了，便说：“多桑大爷，我们指导员看你来了。”
  多桑一眼就认出杨卫国就是他第一次见过的那个人。嘴唇动了几下，挣扎着想坐起来。
  杨卫国连忙用手按住他，温和地说：“不要动，就这样躺着吧！”
  多桑睁着双眼，望着杨卫国，半天说不出话来。和金珠玛米接触以来的一些事，一幕幕出现在眼前。他想：“金珠玛米对穷人真好。他们是穷苦人的朋友，是我的救命恩人。”他想叫一声“夏保”，但是用了好大力气，叫不出来。
  杨卫国猜不透多桑在想什么。为了解除他的思想顾虑，打破沉默，就笑着说：
  “我们这是第二次见面了，你说对吧？”
  多桑微微点点头。
  杨卫国说：“上次见面以后，我们派人找过你们，但是没找着，不知道你们搬到哪里去了。”
  多桑苦笑一下，没出声。他相信，一定有这回事，金珠玛米是不说假话的。他两眼深情地望着杨卫国。
  杨卫国想慢慢把话引到正题上去，接着问：“你们最近在什么地方放牧？”
  多桑吃力地回答：“在顿角小沟放牧。”
  杨卫国心里很高兴，他究竟说出第一句话了。这和第一次见面时大不一样了。这是感情上的变化，可以明显看出，他是信任我们了。杨卫国接着问：“扎西和你住在一起吗？”
  “住在一起。”多桑费力地把脸转过去，语调有点阴沉。
  杨卫国顺着问下去：“你被害的晚上他在家吗？”
  “出去打猎没回来。”多桑的回答声显得很痛苦，他极力把眼光避开，不和杨卫国的眼光相遇。
  杨卫国见他没有回避问话，接着问他：
  “我们派人去找扎西，为什么几条沟都找遍了，不见有帐篷、牛羊？”
  “他可能不在人世了！”多桑声音悲痛，两眼含着泪水。
  多桑的话使杨卫国吃惊。他想：“怎么，扎西已不在人世了？是他估计的，还是事实？难道和多桑一起遇害了？”杨卫国紧接着问：“你怎么知道扎西不在人世了？”
  多桑不说话了，成串的泪水往下流。那晚上悲痛的情景立即出现在他眼前，心里燃起一团愤怒的火焰，胸脯急剧地起伏着。杨卫国进一步启发他说：“多桑大叔，你不把真实情况说出来，我们怎么能为你报仇呢？”
  “为我报仇？”多桑惊奇地看着杨卫国。
  杨卫国说：“是的，为你报仇，我们解放军是人民的军队，我们拿枪杆子打反动派，就是为所有受压迫受剥削的人民报仇！”
  听了杨卫国的话，多桑再也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他说：“金珠玛米，我把发生的事情全部告诉你们吧。”
  多桑接着讲述了当时的情况：“第一次和你们见面的事被头人知道了，索南的管家带人跑来用鞭子把我毒打一顿。从此，我叫扎西把帐篷搬到偏僻的深沟里放牧，躲避着你们。后来，头人对牧民们说，你们要抢羊、要杀僧灭教。有的牧民问我：‘多桑大叔，你们见过金珠玛米，头人说的这些是不是真的？’我说：‘他们没抢我的羊，也没杀我。’这话又被索南知道了，他派狗腿子把我抓去，说我为汉人说话，违背佛意，用绳子绑住我的双手，拴在马尾上，要拖死我。刚拖了几步，我的扎西赶来，一刀斩断毛绳救了我。当时在场的牧民，有的替我向头人求情，有的和扎西站在一起反抗他们。头人这才慌忙改口说：多桑违背佛意，中了汉人的邪，要重打四十皮鞭，罚二十两白银，才能消灾弥难。我又挨了四十皮鞭。没隔几天，狗腿子又逼迫我们搬到他们住的草滩放牧。那天走得太快，我们的羊丢掉十几只，卓玛要去找，管家不答应，用鞭子抽打她。扎西去阻拦，管家正要开枪的时候，是你们救了他。那天我们被赶到了索南草滩，管家又对我们说：扎西，你不要中汉人的邪魔，违背佛爷旨意。这些穷汉人，等他没吃的了就会杀人放火，抢走你的牛羊。后来我们又搬到顿角小沟，那里偏僻，你们去得少。过了一些天，管家派狗腿子找来了，说扎西已被征集，要他准备好糌粑、肉食，第二天就去。扎西没有去，他说解放军没杀人、抢羊，不能和他们打仗。”
  “他们没再来找扎西？”杨卫国插问。
  “来了。”多桑说，“就是我被害的那天中午，管家亲自带着狗腿子跑来了，听说扎西打猎去了，恶狠狠地说：‘你的扎西打伤过共军，他们不会饶恕他的。我看，你的老命也快完了。’”
  杨卫国想了解他当时的思想活动，问：“你怎么说？”
  “我当时没说话，心里很害怕。”多桑缓了一口气，接着讲下去：“管家见扎西不在，立即派了两个人去找扎西。临走时，管家说，每家每人得缴纳一只羊的征集税，叫狗腿子拉走了我四只羊。”
  多桑讲到这里，觉得嗓子发干，讲不出话来，他用舌头舔了两下干焦的嘴唇。李成忙端起糖开水喂他，多桑咕噜咕噜地喝了半缸子。歇了一会，又接着往下讲：“这天，草原、山沟，到处笼罩着阴云，我越想越怕，焦急地等着扎西回来，赶快搬家。”
  杨卫国问：“你们准备往哪里搬？”
  “准备搬到索南头人的草滩上去。”多桑回答说。
  杨卫国见多桑心情渐渐好起来，而且问他什么都得到了圆满回答，于是直接提出多桑被害的事情，问：“多桑大叔，请把你被害的事情讲详细一点，凡是你知道的，或者是想到的都说出来。”
  多桑点了点头，继续说下去：“可是我们还没来得及搬家，就在扎西没回家的那个晚上，发生了这件灾难。”
  多桑的喉咙有点哽咽了，两眼含满了仇恨的泪水。停了一会，他又接着说：“那天下午，羊群回圈挤奶的时候，我发现东山头上有两个背枪的人，一晃不见了。起初我以为是扎西回来了，可是一直到天黑，我们挤完奶，吃完饭，还不见扎西回来。我们刚睡下不久，忽然听到从沟里传来‘哒哒哒’的马蹄声。我觉得奇怪，扎西回来不会有马骑。我怕有人来抢牛羊，赶忙起来往外走。刚出帐篷，四个骑马的已到我跟前，两个穿黄衣服的进了帐篷……”
  李成听说是穿黄衣服的，心里有点急，也很气愤，截住多桑的话问：“他们穿的和我们完全一样吗？”
  “嗯，差不多。两个穿黄衣服的进了帐篷；另外两个，一个跳下马来拦腰抱住我，把我扔到马鞍上，另一个押着我骑上就跑。没跑多远，帐篷里传来卓玛的喊叫声：‘阿爸，救救我呀！阿爸救……。’声音很快就听不见了。”多桑说不下去了，仇恨的泪水不断从眼里滚落下来。
  听到这里，李成紧紧咬住牙，小刘两眼射出愤怒的火花，杨卫国更是烈火烧心。人人都怀着强烈的阶级仇恨，听着多桑大爷的叙述：
  “当时我想：只有你们才穿黄衣服呀，这一定是你们。我真后悔没早点搬走，觉得这次是完了，活不成了。两匹马跑了一阵，从顿角出来，又跑进另一条深沟。马速渐渐缓慢下来的时候，我看清了，按住我骑马的人穿的是藏靴，马蹬马鞍也都是我们这里牧民用的。我有点怀疑：金珠玛米哪来这些东西？过了一会儿，有一个穿黄衣服的追了上来，他们低声嘀咕，说要把我捆起来，蒙住眼睛，弄到你们草滩上去砍死我。我感到不对头，为什么这些人说的都是本地话？我断定了不是金珠玛米，后来，我听出了管家的声音，我心里明白了原来是他们呀！我用力挣扎着看去，就是他，身上穿的黄衣服，脚上穿着藏靴。我不顾一切抬起头来说：‘管家老爷，看在佛爷面上，饶了我吧！’管家见我认出了他，奸笑两声说：‘你中了汉人的邪魔，为草原增添了灾难，佛爷旨意，要你今晚上升天。’说完又奸笑两声，命令狗腿子把我捆起来。这时另一个狗腿子跑来说：‘管家，前面有几个共军堵住了去路。’他们一听吓得扭头就跑。跑到一个小山坳里，驮我的那匹马，突然失了前蹄，把我摔下马来。我乘机爬起来就跑，没跑几步，一个坏家伙追上来，一刀砍在我头上，我随即倒在了地上。接着，我看见管家向我开枪。以后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多桑说到这里，愤怒和仇恨象一盆熊熊烈火，在他的胸中燃烧。他两眼通红，已经不再流泪了。
  李成忙给多桑大爷端来开水。他喝完水，感动地说：“不是你们救了我，我早就完了。”
  “多桑大叔，你慢慢说。”杨卫国停了一下，接着问：“扎西现在在哪里？”
  多桑失望地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杨卫国问：“那你刚才怎么说扎西不在人世了？”
  多桑沉痛地说：“他们既能这样杀害我，把扎西叫去，他肯定也活不成。”
  杨卫国这才明白，说扎西受害原来是他的估计。他想：“反动派杀害多桑想干什么呢？肯定是想在扎西身上做文章啊！卓玛搬到什么地方去了呢？她会有什么意外吗？”
  问题一个接一个地在他脑子里萦绕着，需要作出正确的判断和解答。他认为必须想法很快找到扎西和卓玛。接着又问：“你知不知道，扎西和卓玛可能搬到哪里去了？我们准备派人再去找他们。”
  多桑喘着说：“要是还活着，可能被逼迫搬到头人草滩上去了。”
  病人已经很累，不能继续谈下去了。杨卫国安慰他几句就站起身回到连部。他立即派旺堆去找桑珠了解索南的活动情况，打听扎西、卓玛的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