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图书馆

藏北草原阴雾蒙蒙，空中乌云滚动。天昏昏，地暗暗。
  在一座小山的山脚下有一座土楼房，土楼前面有一间破烂不堪的土平房。土平房里，不断传出“啪啪”的皮鞭声和暴戾的吼叫声。鞭声、吼叫声冲出房门在昏暗的天空里回荡。一群乌鸦飞来，在土楼房的上空飞绕盘旋，然后“呱呱”地长叫几声向远方飞去。这更增添了土楼房周围阴森的气氛。
  土房门外聚集着一群奴隶。房内传来的鞭声，声声绞痛着他们的心。房内阶级弟兄在受难。他们是被奴隶主驱赶来在门外陪榜的。
  老年人含着泪水，将仇恨埋在心里。手里拿着转经筒，“咕吱咕吱”地摇着，嘴里念着谁也听不清的六字真经：“唵嘛呢叭吽①！”暗暗为受难者祈祷。年轻人紧握拳头，横眉怒目。娃娃们用一双小手蒙住自己的眼睛，在人群中、在母亲怀里，低声哭喊着：“阿妈②！阿妈！……”
  小土房里，几个衣衫褴褛的奴隶挤在一边，有的戴着木枷，有的戴着脚链。地下横躺着一具奴隶的尸体，是刚刚被活活打死的。房子的另一边有一个土台，上面放着残害奴隶的挖眼、割舌、抽筋、剁手的刑具。刑具台旁两根木桩当中有一个正在受刑的奴隶，全身上下被脱得精光，被沾满鲜血又粗又长的牛毛绳捆绑了手脚，手脚上的绳索分别拴在前后两个木桩上，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两个赤膊露胸的狗腿子，手执皮鞭，站在他的左右两侧，轮换着抽打着他。
  一个胖得象肥猪一样的家伙，站在房屋中间。他穿着藏袍，满脸凶相，手拿念珠，不停地拈动着。一只细长的银制耳环在他的左肩上前后摆动着。这就是藏北的第一霸主，杀人不眨眼的魔王，达洛瓦地区的头人索南。忽然，他面向被捆绑的奴隶，两眼突出，活象一头被触怒的野牦牛在嚎叫着：“狠狠地给我打！”
  沉重的皮鞭落在奴隶身上，鞭起处立即裂开一条条长长的血口子。一会儿，全身上下已经血肉模糊了。鲜血染红了地面，溅红了墙壁。多少年来，不知有多少反抗的奴隶，宁死不屈，在这间万恶的领主头人的牢房里流尽了他们最后的一滴血。土房的地面和四壁，也不知染上了多少个奴隶的鲜血，呈现出一片暗紫的颜色。
  鞭声不停，被打的奴隶已经气息奄奄。狗腿子喘着气，毕恭毕敬地对手拿念珠的索南报告说：“老爷，他已经昏死过去了！”
  索南停下拈动念珠的手，鼓起两只牛眼，咬牙切齿地狂叫：“打！打！再给我狠打！”
  狗腿子正要举鞭再打，从门外人群中走进一个女奴，哀求道：“老爷，饶了丹真吧！”
  索南手拿念珠，摇晃着身子，怒目逼视着那个女奴“哼哼”冷笑两声，说：“你这个臭奴隶，竟敢违背佛的旨意，顶撞老爷！好啊，你给他求情，你就替他挨一百皮鞭！”接着向狗腿子挥手，喊道：“给我打！”
  两个狗腿子向前抓住那个女奴，按倒要打，突然又闯进来一个人，一把夺过皮鞭，扔在地上。那人没说话，挺立在牢房当中，两眼怒视着索南。索南气得全身发抖，气急败坏地说：“好呀！桑珠，你敢反抗老爷！”他扫视着两个狗腿子，“给我捆起来，剁掉他的双手！”
  两个狗腿子扑向桑珠。桑珠挥动着双手，不让狗腿子近身。这时，土牢内外的奴隶骚动起来了，一个个握紧了拳头。两个狗腿子一时吓呆了，站在那里，没敢再动手。索南更加恼怒了。今天早上班公向他报告，奴隶中有人偷偷议论共产党的事。他的喂马奴隶丹真这次逃跑，是不是想跑出去找共产党呢？他没弄清楚。索南“哼哼”冷笑两声说：“共产党还没来，你们就想造反了？告诉你们，共产党来不了藏北，他过不了昆仑山！今后谁要是再逃跑，丹真就是个榜样！”
  索南正吼叫着，走进一个人来。这人又矮又瘦，脸窄嘴尖，腰细腿短，活象一只老狐狸。他是索南的管家班公。班公贼眉鼠眼地扫了众人一眼，低头弯腰地对索南说：“老爷，拉萨的税务官到了，在客房里等你。”
  索南被今天奴隶们的反常举动激怒了，正在想着对策，班公说的什么他一点也没听见。两眼瞪着奴隶们，气恨得咬牙切齿。屋里暂时静了下来。索南想：“这些臭奴隶，竟敢违抗我的命令，竟敢这样顶撞我。今天我要杀一儆百显显我的威风。打死几个奴隶算得了什么！从祖辈传到我手里的这条鞭子，就是专为治服这些奴隶的。我还要把这条鞭子一代一代地传下去……”
  班公看他不答话，又说一遍：“老爷，拉萨的税务官来了。”
  索南似乎还没听清，转过脸来，瞪着两只血红的眼睛问：“你说什么？”
  “去年来过的那个税务官，又从拉萨来了，在客房等你。这次带来的东西可不少，七八个人，赶了十几匹马，二十几头牦牛，还有二十个背枪的武装押送。”
  索南这才听清。他恶狠狠地扫了奴隶们一眼，说：“下贱的牲畜，都滚下去！”
  他转身向门外走去。两个打人的狗腿子也乘机溜走。
  恶魔们一出牢房，那个年青女奴一下扑向受刑的奴隶，大声喊道：“丹真！丹真！”
  桑珠急忙走过去，解掉丹真身上的绳索，把丹真扶起来。向那个女奴说：“央中，快拿水来。”
  奴隶们都一齐围了过来。
  桑珠喂了丹真几口水，他才慢慢苏醒过来，睁开双眼，看看伙伴们，转望着桑珠说：“桑珠大叔，我以后还要跑！跑！跑！”
  奴隶们都怀着悲愤怜惜的心情看着丹真，沉默着。
  一个奴隶叹息着说：“哎，往哪里跑啊！桑珠大叔跑了几次，最后还是被他们抓住当奴隶。”
  过了一会，桑珠悄声说：“我们耐心地等着吧！听说共产党解放军要来我们西藏，他们是专为穷人办好事的。”
  大伙听了都低声议论着：世上真有这样的救星就好了！
  索南一进客房就忙不迭地说：“有失远迎，请原谅！请原谅！”
  “哪里话，哪里话，有惊大驾！”
  答话的是个细高个，长着一双老鼠眼。他身穿猞猁皮作里、水獭皮镶边、藏青呢作面的长藏袍，一只耳朵上还挂着用金子、宝石、玛瑙镶嵌成的细长耳环。这就是刚到的拉萨噶厦政府税务官才旦。他见主人来了，忙站起身，摇摇摆摆，迈着四方步子迎了上去。
  索南比着手势，连说：“请坐！请坐！”
  才旦、索南分坐在两个高垫子上。佣人随即进来倒了茶。
  才旦说：“索南先生越发胖了，真是好福气。哈哈哈……”
  索南洋洋得意了一番，接着把刚才在土平房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才旦，又颇为感慨地说：
  “现在世道变了，奴隶们都不听话，不给他们点厉害不行！”
  “那是！那是！不过，现在形势逆转，只用鞭子对付奴隶可不行了。……”
  “哈哈哈……”索南不以为然地一阵狂笑，打断才旦的话说：“对这些会说话的牲口，不用鞭子用什么？这是我们藏家头人的老规矩。”
  才旦不禁有点好笑。他知道索南这个土老财、土皇帝的脾性：只知道在这人烟稀少的藏北高原上仗势逞强，打冤家，搜刮钱财，坐井观天，不识时务，是个鼠目寸光的家伙。他说：“索南先生，现在时局有了大变化……”
  索南打断才旦的话说：“有什么变化？！老爷还是老爷，奴隶还是奴隶！”
  索南这次打断他的话，才旦并不反感，反而觉得是一个进攻的机会：“现在共产党已经解放了全国，成立了中华人民共和国，你知不知道？”
  “哈哈哈……”索南又大笑起来。他对这个问题是毫无兴趣的，说：“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不，与你很有关系。”才旦的一双小眼睛盯在索南的脸上，“共产党的军队马上就要进军西藏，你还没听说吗？”
  索南没有说话。全国各地都解放了，现在是共产党的天下，这个他听说了。可是，说共产党要进军西藏，他不相信。
  才旦见索南不言语，便又接着说下去：“现在共军已从东、南、北三面向我们西藏进军了，你知道吗？他们一来就要共产，杀僧灭教，烧寺院，抢牛羊。你的草原、牛羊，一切都得完蛋。”
  索南心里一震，忙问：“啊？他们到了什么地方？”
  才旦见已击中了索南的要害，转又和缓地说：“他们已经到了金沙江一带。不过不要紧。那里有我们的藏军防守，共军过不了金沙江。”
  “听说共产党的军队多得很，英勇善战。蒋介石的几百万军队都被他们消灭了。我们有多少军队，能顶得住？”索南心里显然十分不安宁了。
  才旦立即给索南壮胆说：“不怕！我们有十个代本①驻守在金沙江沿岸和云南边境的渡口、要道，防守严密。现在拉萨又成立了几个新代本，我们的人也多得很。”
  索南松了一口气。想了一下又问：“我们哪来那么多枪？”
  “只要有人，枪有的是。”才旦洋洋得意地说，“从国外运，要多少有多少。”
  “听说共军有大炮，是吗？”索南还不放心。
  “这个，我们马上也会有。”才旦说，“美国早给我们准备好了。”
  索南听说枪弄来这么容易，心里痒抓抓的。枪是宝贝东西。这几年他和加杨格及打冤家，每次得胜都是靠着他的几十条枪呀！他两眼注视着才旦，等他继续说下去。
  才旦见索南很注意他的话，一双老鼠眼眨巴了几下，故意加重语气说：“现在美国顾问团已经到了拉萨，要枪给枪，要炮给炮，帮助我们西藏搞独立。我们的声势大得很。”
  “独立？”索南用疑惑的眼光望着才旦。
  “对！就是说，我们西藏不归共产党领导。他们要派军队来，我们就和他干。”
  索南听了才旦的一番话，觉得气势确实不小。有美国作靠山，还有什么可说的。他相信西藏能够独立。
  才旦觉得时机已到。在这个时候，应该把自己的礼物拿出来，首先赢得索南的欢心，下一步就好办了。他满脸堆着奸笑，说：“索南先生，这次噶厦政府派我给你带来了一批珍贵的礼物。”
  “多少茶叶，多少白糖？”索南漫不经心地问。他对这些并不怎么感兴趣。这个税务官，每年从拉萨来的时候，总要带来不少这类东西，可是这些东西不仅不是白送，而且讨价昂贵。他从才旦手里买过来，再卖出去，已经赚不到几块钱了。
  “这次既不是白糖，也不是茶叶，是你当前急需的东西。”才旦说。
  索南不知才旦说的什么意思，想了想说：“才旦先生，我并不急需什么东西，样样都有，什么也不缺。”
  才旦没有说话。他站起身走到门口，向随从们作了一个手势，然后走回来，依旧坐到自己的座位上。
  转瞬间，才旦的几个随从抬进来两捆用氆氇片包好的东西，放到客室中央。才旦叫解开绳索，掀开氆氇片，原来是几十支崭新的钢枪。索南急忙起身近前看了看，垂涎三尺地连声夸赞：“好枪！好枪！”他想，如果有了这些枪，我索南就更可以独霸藏北了。但转念一想，什么东西从税务官手里出来都不会便宜，这些枪价钱一定很高。不过，贪婪的索南忍不住还是开口问了：“才旦先生，这些枪要多少银两？”
  “索南先生，这是送给你的礼物，一个钱不要。”
  才旦的过于慷慨，使索南难于相信。过去他一块茶叶就要换回几只羊。现在这么多钢枪，不要钱，白送给我，这可能吗？他吃惊地问：“才旦先生，你说什么？”
  “这些枪是送给索南先生的，一个钱不要。”才旦说。
  索南一听，顿时眉飞色舞，乐得嘴都合不拢。生怕才且再变卦，忙向外面连声喊叫：“班公，班公！”
  班公应声跑进来。索南说：“快把这些枪收藏起来！”
  班公叫进几个人把枪包好抬走了。才旦正色对索南说：
  “这些枪必须马上使用，不能收藏起来！”才旦急于引入正题，“东南两面我们有大军防守，共军无法进藏。可是这北面却没有防备。你必须立即组织武装，把枪发下去，……”
  索南没等才旦把话说完，把他的话打断了：“共军又没长翅膀，怎能飞越昆仑山，到我藏北草原来呢？”
  “共军毅力惊人。他们很可能翻过昆仑山，进入藏北。你必须立即把你的百姓、奴隶都武装起来，抗击共军。”才旦说。
  索南不出声，暗自盘算起来。把百姓、奴隶都拉去抗击共军，谁给他放羊、磨面、驮盐换粮呢。再说共军根本不可能翻越昆仑山到藏北来，何必要自找麻烦呢？
  才旦摸不透他在想什么。但他确信，不触及他的切身利害，他是不会积极行动的。鼠眼一转，有了主意。随口便问：“索南先生，你有多少羊？”
  “一万二千。”
  “多少牛？”
  “五千！”
  “多少马？”
  “三百二十匹！”
  索南连答几句，觉得才旦问得奇怪，反问道：“才旦先生，你怎么问这个？”
  “索南先生，我再说一遍：共军全是汉人，他们不信神鬼，讲共产主义，杀僧灭教，烧寺院，抢牛羊。只要他们一进入藏北，你的奴隶就会造反，你的牛羊、草原，一切都得完蛋。”
  “哈哈哈……”索南听了很不以为然，故意大笑一阵，说：“可惜，他们飞不过昆仑山，进不了藏北！”
  才旦一时没了主意。他厌恶地看了索南一眼。心想，不管你怎么骄横，要不了多久，我才旦总要把你握在手心里，走着瞧吧！索南这时借故站起身来走出去了。
  才旦望着索南的背影，心里在打主意，一转脸，看到了一直在屋里听着他和索南谈话的班公，心里猛然一动。今后要在藏北地区做一番“事业”，没有得力的心腹做帮手是不行的。如果能把这个索南的心腹拉过来，倒是一个理想的可以使用的人物。才旦缓缓地端起茶杯，轻轻地呷了一口酥油茶，问道：“班公，你去过拉萨吗？”
  “没有。”班公恭敬地回答。
  才旦故意拖长声调，带着诱惑的口气说：“拉萨可是个好地方呀！”
  “好地方，是块‘圣地’！”
  才旦狡猾地注视着班公问：“想去看看吗？”
  “当然！当然！”班公连声说。接着又感叹地说了一句：“嗨，骑马也要走一两个月，我哪能有机会去呢！”
  “这不要紧，等西藏独立以后，我可以带你去拉萨！”才旦大包大揽地说，“如果你愿意，我还可以让你留在噶厦政府里办事。”
  “这这这……”班公喜出望外不知怎么说好了。
  才旦装出一副关心的样子说：“嗨，我才旦对你是另眼相看的。我们几年相交，总算是老朋友了。”
  “是这样！是这样！”班公受宠若惊，连连点头哈腰地说，“今后还请税务官多多关照。”
  “好说！好说！”才旦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神色。
  班公见才旦对他这样和善，不再觉着有什么拘束了，试探着问：“税务官，西藏什么时候独立？”
  “快了，等消灭了共产党进藏的部队就宣布。”才旦说，“你如果能为西藏独立做事，将来论功行赏，噶厦政府会有封赐的。”
  “啊，但愿我有这个福分！”班公心里馋得发痒。
  “我向你担保。”才旦说，“这也是活佛旨意。你做了多少事，佛爷是看得清楚的，决不会亏待你。”
  “税务官，你说吧，我听你差遣！”班公谄笑着。接着，又讨好地说道：“你住的地方，我已安排好了。”
  才旦到门外张望了一下，见左右无人，回身压低声音说：“天黑以后，你到我房里来。”
  班公点头哈腰地说：“拉索①！拉索！”

在西藏不会经文的农牧民就念这个。;藏语译音：妈妈。;藏军编制：一个代本相当于一个团。;藏语译音：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