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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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风雨奴尔加》 图书
唯一号: 320020020210041437
颗粒名称: 第一章
页数: 9
页码: 1-9
摘要: 一九五〇年五月初的一天,日头已过了当顶,正慢慢向西移去。

内容

一九五〇年五月初的一天,日头已过了当顶,正慢慢向西移去。
  有三个骑马的男子缓缓出了县城东门,便立即加快马速,沿着一条向南的道路急急驰去。蹄声得得,尘土飞扬,县城很快被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这是一个地处天山北麓准噶尔盆地南缘的小县城,是省城迪化的西邻,去省城只有七十华里。这个县建于一七七三年乾隆帝当朝时,县名叫昌吉,取昌盛吉祥之意,是从蒙古语“仰吉巴里”演变而来的。当时全县人口三万余,由汉、哈萨克、回、维吾尔等民族组成,其中山上牧区哈萨克就有近万人,约占总人口的三分之一。
  离县城越来越远了,三个骑马的人正伏鞍疾驰。
  路边闪过的先是一块块农田,返青的冬麦一片油绿,正乘着逐渐和暖的天气往上长。偶尔有一丛丛树木显现——那些经历岁月考验的老榆树,又恢复青春的活力,在枝头努力暴出黑色的将要长出榆钱的小骨朵儿。这些树丛中间,或者前边与后边,都有破旧的土屋、草垛、捆扎的秸秆和牲畜的棚圈,那便是庄户人家简陋的处所。田野里时见有劳动的农人和拉犁耕地的牛,偶尔还有一辆木轮马车从远处走过。
  后来,他们已临近前山。逐渐隆起的荒坡野滩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乱石,乱石中间杂有疏落的铁秆蒿、芨芨、扯扯秧、野葱等荒草。这里属“农家不耕,牧人不牧”的空白地带,惟有那些经年的枯黄茎秆中透出的点点新绿,还能使人想起“生机”这个词。
  再后来,他们便进入山里了。前山是黄褐色的,裸露的岩石上无树无草,光秃秃地呈现在阳光中,纵横交错的纹路线条组成各种奇怪的图案。间或有几处风化的山岩坍塌了,碎石落下来,堆在沟谷里,撒在道路上。
  三个骑马的人继续向前,又跑了一段路,已能隐约看到远处的绿色了,他们稍稍放慢了马步。
  今天他们走过的路,是县城通往硫磺沟和附近煤窑的,虽说坑坑洼洼,尘土滚滚,且并不宽阔,但毕竟可容车辆通过。现在,这路已到尽头,再往前就是只有人和牲畜能够行走的牧道了。
  近处的牧道是黄绿色的,密密麻麻地布满了畜蹄印。远处的牧道呈白色,像细细的绳子,交叉网罩在绿色的山坡草场上。他们知道,辽阔美丽的奴尔加草原已近在眼前,便选了一条以前常走的路,打马向前跑去。
  奴尔加草原方圆一万四千余平方里,地处天山的中部,境内有山有树,牧草丰茂,水源充足,是古哈萨克大草原的一部分,现属昌吉县管辖。
  生活在这里的哈萨克牧民分属十个部落,其中以克烈、乃曼、托热部落人数最多。按照哈萨克族传统,几个在一起的部落组成联盟,有大首领,各个部落又有部落的首领,部落下面的阿吾勒也各有首领,由他们一层层管理牧民事务。
  民国年间在牧区改换建制,先是乡约制,后改为区村制,再后又改为乡保甲制。但名称改了,其基本内容未变,如乡长相当于部落联盟首领,保长相当于部落首领,甲长相当于阿吾勒的首领等。所以人们还一直习惯称他们为“大首领”和“首领”。
  现在解放了,旧的牧区建制已名存实亡,新的牧区政权正准备建立。但这种变化从表面上是看不出来的,因为牧区事务仍由大小首领们负责处理。
  “奴尔加”是哈语地名,关于它的来历,还有一段故事呢。
  那是说很久以前,这里的部落间因草场发生争执,后来便发展成了流血事件。很多牧民在械斗中死去,牲畜大量减少,牧民生活也陷入极度的困苦中。
  发生争斗的两方各有一拨人,他们势均力敌,谁也完全战胜不了谁,所以灾难一直在延续着。后来为了彻底压倒对方,他们都想到了一个人,想请他来壮大自己的实力,以便最后取胜。
  这人名叫奴尔加,不满20岁,是草原上有名的勇士和骑手。他不但孔武有力,而且富有智慧,头脑敏捷。在前段时间两拨人发生争斗时,他没有参与,而且还劝过两拨人的头目,让他们停止争斗,协商解决问题。但那些人被征服的欲望冲昏了头脑,再加上积怨太深,所以都没有听他的。
  这一次两拨人的头目备了礼物先后来请他,要他帮自己参加两方的决战,以彻底战胜对方。他没有多说话,都答应了。
  这一天,那两拨人摆好了阵势,准备决一死战。这时奴尔加骑马执剑威风凛凛地来了。两拨人都以为他是来帮自己,都显得很兴奋。
  但奴尔加却摆手制止了大家,然后驱马站到了他们中间的一面高坡上。他对他们说:“一个驼峰断了,另一个也不会有力。我今天来是打算先向你们提个建议:立即停止这种自相残杀!如果大家同意我建议,那么我愿做中间人,主持两方坐下来商谈解决问题;如果有谁不同意,那么就请他站出来,我愿和他们一个一个比试。如果我胜了,大家就接我的建议办;如果我败了,则愿意以死警醒大家……”
  他的话说完了,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因为大家都知道他不凡的身手,所以谁也不愿第一个做他的刀下鬼;再说对这种持续的争斗残杀,一些人的内心深处也早已厌倦了;而现在由他出面来给大家台阶下,两方也觉得不失面子。所以大家便遵从了他的建议。
  在他的主持下,有关的问题经过协商得到了公正解决,草原又恢复了宁静。广大牧民盛赞他的德行,一致推选他当了共同的首领。因为哈萨克有以人名给地方命名的习惯,所以后来又以他的名字命名了这草原。据说现在奴尔加草原上的大首领阿库沙吾提就是他的后裔。
  三个骑马的人正沿着牧道左弯右绕,忽高忽低地跑着。
  有人说“天下的道路万千条,最难走的是牧道”。牧道本由牲畜踩出,完全是出于觅食的本能选择,并没有大目标下的求直求平,为此而显得弯曲和高低不平。但也正因为如此,在小范围内,它却有着天然的合理性,即无论再高的山再陡的坡,它都能从容通过。所以在山里头行路,只要找到牧道,便没有走不过去的地方。
  前面又出现了一面高坡,三个骑马的人不由地慢下来,并相互转过脸来说了几句话。
  这三人中一位是哈萨克族,二十二岁年纪,身材不高,略胖。他头戴用白毡和黑平绒制作的分瓣翻边帽,上身穿黄短皮大衣,下身穿马裤。他叫哈尼扎提,翻译。
  另两位是汉族。年纪大的叫邵明忠,四十岁,个头中等,较胖。他是老税务了,曾多年跑牧区,有丰富的工作经验。他虽是从旧税局留用的人员,但为人正直,在新税局里任股长。
  年纪轻的叫邢清和,今年刚满十九岁,身材高而瘦。他思想上进,在迪化上中学时曾担任学生会主席,因参加进步组织被学校当局撤职。去年他高中毕业后回县上当教师,今年二月中共昌吉县委成立,被调到县委工作。
  他们二人均穿夹衣,夹裤,但马鞍后都带有短皮大衣。邵明忠戴褐色有耳扇的马皮帽,邢清和则戴前面有檐的布单帽,外加一条毛围脖。
  虽说现在已是春夏之交,山下的平原地区已到了燥热初显的时候,但山里还冷,特别是夜晚清寒袭来,令人战栗。进过山的人都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们的这些装束就不奇怪了。
  他们三人都是县牧区工作队队员。自今年二月十七日中共昌吉县委成立,三月四日昌吉县政府成立,即开始着手农牧区建政的准备。但由于时局的变化,新疆个别哈萨克族上层人士煽动起事,对牧区产生一定影响。为支持和协助这里的牧区首领做好稳定工作,也为牧区建政打好基础,三月底县上成立了牧区工作队。
  邢清和与邵明忠这已经是第三次上山了。哈尼扎提是第二次。四天前他们下山时,牧区大首领、工作队副队长阿库沙吾提去了包尔汉处。他说此行最多四天,现在想必已经回来了。
  由于阿库沙吾提相信、依靠新政府,拒绝参加起事,因而得罪了周围各地一些准备起事的首领,他们威胁说要对奴尔加草原进行报复,并且已经进行过一次小规模抢劫。
  为了保卫草原,应付可能出现的局面,阿库沙吾提请求县上同意并帮助建立自卫武装。县上经过慎重研究,并经上级批准,已同意阿库沙吾提的请求,决定由他们建立奴尔加草原自卫队。
  工作队此次上山,就负有给自卫队运送首批枪支弹药的任务。
  为了安全,上山的人分成了两个组。邢清和他们三人为一组,由邢清和负责,午时动身上山;工作队郑队长带领四人为另一组,他们带着枪支弹药,入夜后从另一条路上山。
  郑队长名叫郑义胜,是首批进昌吉的解放军部队连指导员,现任县委组织部长兼工作队队长。他也曾到过山上。
  面前的高坡已经翻过,他们又走进一道深沟。这里的景色已与前山大不同,背阴的山坡上渐渐可以看到松林,起伏的草场上有各种牧草,还有远远近近的小树林、野刺丛,以及叫不上名字的植物。
  出现了一条河,河谷里满是大大小小的鹅卵石,清澈的水流从高处的河沟里冲下,撞击在石头上,发出隆隆的声响。这声响在山谷里回荡,传得很远,使略显沉寂的山区显出了些许生机。
  他们沿着河岸走。有一只野兔从河边的树丛里蹿出,连蹦带跳地跑向远处的草滩。更远处的陡崖顶上有一群弯角的北山羊缓缓奔跑。而天上也正有一队大雁飞过,凄厉清亮的鸣叫声从空中飘然落下。
  这时,走在最前面的哈尼扎提突然勒住马缰,回过头来说:
  “喂,朋友们,看来真主昨天晚上没睡好觉,今天的心情也不对——我们进山已经有焖两锅抓饭的时间了,怎么还没见到一个放牧的?连那些‘放青’的马和牛也好像害羞的姑娘一样藏起来了!”
  哈尼扎提的话引起了另两人的警觉:是啊,现在已是牧草渐茂的时候,按理说一进山来,那些有草的开阔地上总该有牧人和牲畜的。而到这个季节,一些住在附近的牧民,就会将自己的牛和马放出来吃草,夜晚也不收回,这就叫“放青”。但今天走了这一阵,却并没见到人和牲畜,甚至连原有的一些毡房也不见了。
  “好啦,路走到尽头,总会有毡房。咱们过会儿就会知道的。”哈尼扎提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说,“幸亏真主还没忘了提醒我们带上食物,肚子早就提抗议了。还有驮我们走路的朋友,也该让它们轻松轻松换换劲加点油了吧?”
  哈尼扎提是个欢乐的人,用他自己的话说,是那种“临死前还要讲个笑话,然后再去向真主报到”的人。
  哈尼扎提的父亲唐加勒克曾经是草原上有名的贤哲和阿肯,从阿尔泰山到天山到祁连山的哈萨克草原上都留下过他的话语和歌声,在哈萨克牧民中享有较高声望。他还到过汉族人的居住地,对他们的语言和习俗也有所了解。
  一九四二年,他正在奴尔加草原上游历,因为这里发生了所谓“叛乱”,他被盛世才以开会为名叫到迪化而遭逮捕。直到一九四五年底,他才被放出,放出后便在这里安了家。他现在是新疆省各族各界代表大会副主任委员。
  哈尼扎提曾随父亲走过不少地方,学会了弹唱,养成了乐观豁达的性格。他去省城上过中学,又进过迪化的翻译训练班,能言会说,弹唱歌舞,样样在行。那把挂在马鞍后的冬不拉琴,就是他的心爱物,有空时就会弹起来。
  三人下马,向着河边的一棵密叶杨树走去。
  马被绊住了前腿,在附近吃草。他们三人也盘腿围坐下,从背包里拿出馕,各自吃起来。哈尼扎提从衣袋里掏出几块奶疙瘩,给每人分了一块。
  “树欲静而风不止。现在草原平静的背后,可能正隐藏着危险,所以这次上山和以往不同,路上要格外小心。这是我们临行前郑队长说的话,我怎么觉得这话好像有点应验了。”老成持重的邵明忠边用手抹去沾在整齐八字胡上的馕屑边说。
  其他两人望望他,知道今天这里出现的奇怪现象正引起他思考,便没有吱声。
  哈尼扎提已经用完餐,掏出手帕擦擦嘴,然后望望正在挨向西边山顶的太阳,说:“太阳已快回到自家门口了,牲畜该进圈,牧人该回毡房,我们也该动身了。要不然,天黑前连最近的毡房也摸不着了。”
  “是该动身了。”邢清和说。三人起身牵来各自的马匹,上马,又向着前方急急驰去。
  山越来越深,松林也越来越密。有的山顶上松林沿山势展开,直接和天空相接,蓝绿相间,参差起伏,仿佛是用画笔涂出的;有的山壁上长满松树,峭拔直立,当它突然在头顶出现时,则像是绿色的壁毯从空中垂挂下来;而山脚下的沟谷里,松树都长得粗壮高大,茂密的枝叶向四面撑开,宛若一把把巨大的阳伞。
  穿出一道峡谷,前面便是一片开阔地。在远处的一些杂树丛前面,孤零零的有一座毡房。
  “那是阿坎老爹的家。可怎么只剩一顶毡房了?”眼尖的哈尼扎提首先说。
  三个人很快来到毡房跟前。阿坎老爹和她的孙女听到声响,已经从毡房走了出来,一看是他们几个,便热情地过来帮他们拴马,并将他们让进毡房。
  阿坎老爹已经是他们的老熟人了。邢清和与邵明忠第一次上山时,在他这里住过一夜。阿坎为人忠厚,家中还有儿子、儿媳和一个孙女。邢清和与邵明忠住在这里时,给他们宣传过新政府的政策,还帮助他们劈柴、驮水,也给他们赠送过城里带来的礼物。阿坎老爹家里虽穷,但却尽力接待客人。
  待大家坐定,阿坎老爹也坐下来,雪白的山羊胡子抖动着,颤巍巍地说:
  “听说外面有人进了草原,为了安全,阿吾勒的首领通知让我们这些住得远的人,搬得离他近一些。这不,儿子和媳妇今天先去看安家的地方了,可能明天就会来接我们。”
  听了阿坎老爹的话,大家才明白为什么前面一直没有看见牲畜和人,原来他们已经搬走了。
  看着天色已晚,邢清和他们准备继续上路。但阿坎老爹却极力挽留说:
  “这里离大首领住处阿什里有近四十里,中间有山路,还有河。我看你们还是住下来,天亮时早点走。听说这两天可能会出事,要是遇上坏人,他们有武器,那就麻烦了……”
  邢清和三人简单地商量了一下,觉得老人说得有道理;另外郑队长他们夜晚才从县城出发,走的那条路比这边的远,顺利的话,也得明天中午才能到大首领处。所以便决定住下来,明天天亮时再走。
  阿坎老爹的毡房小,勉勉强强一共只能睡下三个人。邢清和他们三人都争着要睡在毡房外面,最后还是阿坎老爹说话了:
  “不行,谁也不能睡到外面!晚上冷,露水也大,睡倒了恐怕早晨就难起来了。我看这样吧,”他用手指了指西边不远处的一座小山包说,“那个山包后还有一家,是色肯老汉的毡房,也是等着儿子搬家的。你们去那儿两个人吧,这样就都住下了。”
  大家同意。邵明忠年纪大些,就让他住在这里,另外两人则准备去色肯家。阿坎老爹要给他们准备饭食,他们说路上已经吃过了。三人又约定了早晨出发的时间,哈尼扎提与邢清和便骑马向小山包跑去。
  色肯大叔比阿坎年轻些,也带着一个孙子。他的毡房比较大,哈尼扎提向他讲明了来意,便受到欢迎。
  也许是大半天骑马累了,邢清和与哈尼扎提一倒头便很快进入了梦乡。
  天刚蒙蒙亮时,邢清和醒了,立即叫醒了仍在打鼾的哈尼扎提。他们告别了色肯大叔,骑马向阿坎老爹毡房的方向跑去。
  不一会儿,他们就转过了小山包。但当他们借着微露的曙光向前面望去时,却不由地惊呆了——阿坎老爹的毡房不见了。他们以为是看花了眼,揉了揉眼再看,真的是不见了。这一惊非同小可,两人不由加快了马速,急急向前奔来。
  毡房确实是没有了。在毡房周围的地上,可以看到有零乱的马蹄印和新鲜的马粪,看样子不久前有人马来过这里。
  “嗬,这真是怪了!莫非谁变戏法,将他们全都变走了?”哈尼扎提耸了一下肩膀,苦涩地自问。
  邢清和则很快想到外面来人的事:很可能是昨夜晚被他们劫走了。但为什么自己那里没有听到一点儿响动呢?他想到了昨夜正刮着西风,而且又有小山包挡着,所以对这边发生的事就很难觉察。
  他们又在周围察看了一番,见有马蹄向东踩出的印痕。邢清和讲出了自己的判断,便立即得到了哈尼扎提的赞同。
  怎么办?邢清和先是想到了追踪,他们不能就这么让老邵与阿坎老爹和孙女被劫走呀!但又想到他与哈尼扎提都是赤手空拳,即使追上了,又能怎样?况且他们此行还有十分重要的任务呢!
  不能多耽搁。他们两人怀着失去战友和朋友的悲伤心情,极不情愿但又无可奈何地打马向着阿什里方向进发。

知识出处

风雨奴尔加

《风雨奴尔加》

出版者:新疆人民出版社

出版地:2003

长篇小说《风雨奴尔加》以20世纪50年代初新疆剿匪平叛的真实历史事件为素材再创作而成。该书讲述了以昌吉南山牧区哈萨克首领阿库沙吾提为代表的奴尔加草原牧民,紧紧依靠人民新政权,在县工作队的帮助下,组织自卫武装,与反派势力作殊死斗争,最终配合解放军平定个别反动人士和国民党残余发动的武装叛乱,给奴尔加草原带来安宁和幸福的感人事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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