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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老风口》 图书
唯一号: 320020020210040440
颗粒名称: 上部分
页数: 4
页码: 9-12
摘要: 在那遥远的地方还真有位好姑娘,我们都见到了。

内容

在那遥远的地方还真有位好姑娘,我们都见到了。
  见到那遥远的姑娘时我们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一天下午,天蓝得像染过一样,太阳像老牛车的轮子正缓慢地向西滚动。我们已经走得太久了,越走越荒凉,走到后来腿都麻木了,人也麻木了,部队的行进速度极为缓慢。
  一阵小风过后,我们闻到空气里有一种又涩又甜的味道,那种味道既熟悉又陌生,那味道像蒿草的味道又像苦楝树的味道。在戈壁滩上走了几个月,我们闻到的都是鹅卵石在太阳暴晒下发出的铁腥味,呼吸的都是干燥闷人的漠风。蒿草的味道只有我老家重庆才有,那是充满生机的味道。
  大家都吸着鼻子四处张望,我们看到远处还是一望无际的荒漠和沙包,那沙包如连绵起伏的海潮,波涛汹涌。不过,在那沙包的更远处已经有了色彩,是淡红色的,像一层红雾。走近了,我们发现那是植物,一片一片的,绿色的叶子,红色的碎花,那植物一束一束的,随风摇曳,显得十分飘逸,给荒原增添了亮色。有人说那是红高粱,还说:“新疆的高粱长得怪,一窝一窝地长在沙包上。”
  说这话的是葛国胜,就是葛大皮鞋。葛大皮鞋你知道吧,他是国军投降过来的,是个老兵痞,他是你爹的俘虏,你爹在战壕里让他缴枪,他把枪一扔却举起了一双皮鞋,喊别开枪,别开枪,我过去打日本鬼子有功,以鞋为证,这鞋就是打鬼子缴获的。后来,他参加了解放军,经常拿那双皮鞋给战士们说事,有战士就给他起了个外号叫葛大皮鞋。葛大皮鞋把那长在沙包上开着粉红色花的植物当成了红高粱,这被秦安疆嘲笑了好一阵。
  秦安疆说:“那不是红高粱,那是红柳。”秦安疆一说话大家都不敢吭声了,秦安疆是个大学生,知识分子,这在那个时候不得了,不过,他也是俘虏,他是我的俘虏。
  大家都去看那红柳花,突然,在那红柳丛中开放出了一朵更大的花,那花朵红极一时,在茫茫荒原上显得极为夸张。从远处看,那花朵又像正在蓝天和大漠间燃烧的火炬。那当然不是什么花,也不是火炬,那是一位牧羊姑娘,那红色是一位维吾尔姑娘头上的红纱巾。
  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一位好姑娘,出现了。
  当时,那红色便成了我们这支队伍的目标。在我们队伍的最前头正飘扬着一面红旗,两种红色在大漠中相遇,就像遇到了知己。这样,两种红色都停了下来,开始互相观望。只不过我们是用望远镜,而对方是用肉眼,对方也不知道我们能通过望远镜一下把她拉到眼前,所以,她并没有像遇到陌生人那样用红纱巾去遮挡自己的脸颊,而是放肆地仰起美丽的脸蛋向飘扬的红旗张望。她的这个动作使整个队伍出现了短暂的寂静。因为当时端起望远镜的不止一个人,在队伍中凡是连级以上的人都端着望远镜在望,没有望远镜的士兵也手搭凉棚,眯缝着眼向着那荒原中突然出现的红色。
  部队已行走得太久了,一路上人烟稀少,鸟无踪迹,没有敌人,没有战斗,只有荒原做伴。队伍行进在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荒原上,实在是太沉闷了。当发现那远处的红色之时,大家激动的心情是无法言表的。
  我当时和你爹在一起行军,我们又是先头部队。我们放下望远镜互相望望,觉得挺邪门的,一位美貌绝伦的少女头裹红色的纱巾,在一望无际的荒原上放牧,真有点神秘莫测。你爹说,会不会是传说中的海市蜃楼?我说这不是楼,这是人。你爹说,海市蜃楼里也住人呀。
  “海市蜃楼?打一枪试试。”
  提这个馊主意的是你爹,而执行这个馊主意的是我。我对着那远方的红色“叭”的就是一枪,枪声在荒原上格外响亮。枪声过后那红色突然就不见了。你爹说,这肯定不是海市蜃楼,海市蜃楼不怕枪声,这肯定是一个头戴红纱巾的姑娘。我说,坏了,会不会打中了?你爹笑笑说,你以为你是神枪手呀,就是神枪手,这么远的距离也不可能打中,别说驳壳枪,三八大盖子也不中。我和你爹正说着话,团长的通信员骑着马过来了,通信员问,什么情况,谁在打枪?我说前面发现了一位头戴红色纱巾的姑娘。通信员说,你们说什么胡话,大白天做梦想姑娘,在这荒原上哪来的姑娘?除非是妖精。
  我们说不知道是人还是妖魔鬼怪,就打了一枪,那姑娘就不见了。通信员听我们这样说掉转马头就跑了,不久我们就听到了停止前进的军号声。
  部队停下来后,团长随着通信员骑着马就过来了。团长听了我们的汇报,拿着望远镜看了半天,让我和你爹带领一个排搜索前进。团长说,接到了上级的指示,新疆的土匪“乌斯满”和“尧尔博斯”被打散了,从北疆流窜到了南疆,南疆随时可能有土匪活动,我们必须提高警惕,准备剿匪,你们刚才说的一位头戴红纱巾的牧羊姑娘十分可疑,很可能是来侦察情况的女土匪。
  我和你爹一听有土匪就激动了,特别是听说有女土匪就更加来劲了,从团里的情况通报上我们得知,无论是乌斯满还是尧尔博斯,他们身边都有一个国民党的女特务,是当年戴笠亲自派到他们身边当小老婆的。据传,这两个女特务都很漂亮,能飞檐走壁,使双枪,百步穿杨。我们不怕土匪,更不怕女土匪,我们怕走路,有仗打,我们立刻就兴奋了起来。你想呀,走了几个月,连个“人”都没有,别说“敌人”了,更别说“女人”了,闷死了。你爹说只要有人就中,有人总比没人好,管他是不是敌人。
  你爹喊,一排,跟我来。一排韩排长便喊,一排集合。这样,我和你爹带领一个排呈扇形向出现过女人的沙包奔去。
  团长让部队原地待命,团长说,如果前方真有牧羊姑娘出现,说明此处适合生存,我们就可以就地安营扎寨了,不走了。
  我们冲上沙包连个人影都没有看到,不过在沙包上确实有脚印,这说明我们看到的牧羊姑娘确实是存在的。我们极目远望,在落日的尽头是一望无际的荒漠,荒原上无河流,无村庄,有的是被洪水冲击过的沟壑,有的是牧羊人留下的羊肠小道,那小道蜿蜒曲折,消失在荒原尽头。牧羊姑娘和她的羊群都消失在沙包之中了,所有的沙包上都生满了红柳,开粉红色的小花。红柳开花一片一片的,就像一层红雾。
  在前方不远处有一座小山包,它高出所有的沙包,应该是这一带的制高点。我对你爹说,如果部队在这一带驻扎,应该占领这个制高点,土匪来了我们占据有利地形,也不怕了。你爹点了点头,派葛大皮鞋去向团长报告,我们开始向那个山坡进发。
  那天傍晚,我们就靠着那山坡扎了营。我和你爹爬上山包向四处观察地形,我们看到了整个部队都在山包北边安营扎寨了,搭起的帐篷在戈壁滩上连成了一片。这些帐篷不太一样,有尖顶的、方顶的、三角顶的、圆顶的。这些帐篷在荒原上立起来显得十分渺小、可怜,一点也不雄壮,就像一个个小蘑菇,好像一口气就能吹跑。
  当时,我们第一次发现了那枯死的胡杨林。在望远镜里我们还发现了三棵怪树,这三棵胡杨树离开了西南方的大队,孤零零生长在东南方,显得十分怪异。它们就像三个逃兵,又像大队的尖兵。
  这三棵怪树,其中一棵枝繁叶茂,一棵半死不活,一棵已经枯死。那棵半死不活的胡杨树上半部分已经枯死,下半部分却还活着,像个光头和尚;那棵枯死的胡杨树,树梢直刺青天,树顶还有一只秃鹰独自沉睡。我们知道有活着的树,就意味着有生命,这让我们十分激动。在那三棵胡杨树的更远方不知道还有什么,虽然我们通过望远镜也望不到了,但是那里却带给了我们希望。
  晚上,月亮升起来了,那月亮大得吓人,比磨盘还大,感觉重得在天上都挂不住了,让人情不自禁地想伸手推它一把。月光下,荒原亮如白昼。我们向队伍驻扎的方向张望,但见篝火连成一条长龙,蜿蜒十几里,十分壮观。这时,你爹指着那片胡杨林说,好像有人。我吓了一跳,不由去摸枪,怕有土匪。不过,我仔细向那胡杨林观察了一下,根本没有人。那些枯死的胡杨树在月光下好像有了生命,树枝在月光的折射中有了一种激情,好像正进行着舞蹈,那舞蹈是无声的。
  这时,突然远处一声嚎叫,像狼嚎,又像人哭,叫得让人汗毛倒竖。再看那些胡杨树,它们的舞蹈好像加快了节奏,舞得更快了,有点疯狂,就像喝醉了酒的人,有点群魔乱舞的感觉。
  起风了。
  你爹拉着我下了小山包,说要加双岗,这地方邪门,瘆人。我笑他,说打了一辈子仗了还这么胆小。你爹说不怕人,怕鬼。你爹说这话简直不像一个军人。

知识出处

老风口

《老风口》

出版者:作家出版社

出版地:2009

“打到新疆去,解放全中国!”1949年,一支部队喊着高昂的口号,带着渴望和激情,鼓励着自己徒步向新疆开进。这支身经百战的队伍其前身就是当年名噪一时的“三五九旅”。没有人烟,没有绿树,也没有白色的水井……面对茫茫大漠这支平均年龄在38岁以上,95%都是光棍的部队要扎根新疆,要屯垦戍边。几十年之后,沙漠变成了绿洲,荒原变成了良田,一支十万人的部队发展成了有百万之众的新疆生产建设兵团。人与自然,男人和女人,汉人和少数民族,他们在荒漠中的经历让人匪夷所思;爱与恨,歌与哭,青春与激情,在那遥远的地方总是发生着可歌可泣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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