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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老风口》 图书
唯一号: 3200200202100404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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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数: 5
页码: 3-7
摘要: 我当然记得那遥远的胡杨林,因为我就出生在那胡杨林边上的军垦连队里。那个兵团的连队叫26连。

内容

我当然记得那遥远的胡杨林,因为我就出生在那胡杨林边上的军垦连队里。那个兵团的连队叫26连。
  那片胡杨林现在还存在着,已经死去多年了。树死了,却不甘心,还站着。站着死其实就是另外一种生呀,那些树便幻化成另一种生灵活着:有的像秃鹰,有的像苍狼,有的像独臂大侠,有的像长发美女;有的在歌唱,有的在哭泣,有的在沉思,有的在眺望……
  它们集体耸立在那里,一边阻挡着塔克拉玛干的风沙,一边向远处已经改道的河流呐喊。那是一种寂静的呐喊,却又惊天动地。
  听人说,“胡杨树一千年不死,死了一千年不倒,倒了一千年不枯”。难道它们真的在那里站立了千年?当人们发现它们时,它们已经站成了雕像。
  那些雕像让人害怕,牛见了会摇头,马见了会惊慌。
  那些胡杨林在兵团26连的西南方,谁也说不清楚它有多大面积,那胡杨林是26连的西南屏障,它挡住了塔克拉玛干的沙漠。胡杨林顺着一条塔里木河的旧河道生长,就像列队的士兵方阵。它们本来和河流共同防御沙漠的进攻,可是在紧要关头,河流独自撤退,改道了,本来茂盛的胡杨林被抛弃在大漠边缘。河,流走了,胡杨树却走不了,它们独自抗击着干热、寒冷、风沙、盐碱、干旱,它们独自阻挡着大漠的进攻,用死捍卫了自己的诺言。
  那片胡杨林就像一群逃难的人群,它们的形状怪异,有的就像呐喊,有的就像眺望,有的好像正在奔跑。倒下的似乎有些绝望,站着的却还不甘心。高大的树枝昂起头来向上天祈祷嚎啕;矮小的树枝伸出手来向大地匍匐叩问。胡杨树保持着各异的姿态,就像被上天点了穴位突然静止了。它们也许昨天才到达,也许已经到达了千年。在夕阳下,那胡杨林镀成了金身,显现出一种佛光,有一种夺人魂魄的力量。
  胡杨,在维吾尔语中叫“托克拉克”,意为“最美丽的树”。胡杨树有粗壮的根,圆阔的叶,遒劲的枝,深沉的根。根扎在沙丘上,哪怕是十米以下的地方有水,它都能活。胡杨也分雌雄,母的长籽生絮就像雾凇。胡杨的种子像蒲公英的种子,花絮能随风飘散,只要有水它就能生根发芽,哪怕水是苦涩的。
  塔里木河改道后,在离那片胡杨林六十多公里的地方出现了。这当然是后来的兵团人发现的,这对人来说的确不算远,这对一群树来说,那六十公里是一个永恒的距离。兵团人后来修了一条六十公里长的大渠,将那河水引来了,在那里开荒种地。
  也许年代太久远了,马指导员的讲述会有不少漏洞,这都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因为马指导员给我讲述这些故事时已经六十多岁了,他已经退休。当然,这其中有记忆的问题,也有夸张的成分,再加上故事本身又有太多的传奇色彩,出现一些差错是难免的。记忆出了问题,我可以给他指出来,一些有意的夸张,一些带有传奇色彩的故事,我们只能权且听之,马指导员是不允许给他指正的。
  马指导员当了一辈子的指导员,是个小官,退休的小官一般都比当政的大官自信,况且我什么官都不是,只是一个兵团史志办的工作人员。为了征集兵团史,我在几年内采访了一大批老兵团人,有师长、团长,也有营长,马指导员是我采访中官阶最低的。把马指导员当成采访对象,属于近水楼台,不用专门的约定,可以随时进行,因为我们是一家人。马指导员退休后没什么事,有的是时间,让他讲述当年屯垦戍边的故事他非常高兴,他总算找到了一个听众。
  解放军进军新疆是在1949年的10月。
  解放军1949年8月解放兰州,1949年9月解放酒泉到了新疆的大门口。在1949年9月25日的这一天,新疆发生了一件震惊中外的大事,驻新疆的国军司令陶峙岳和国民党的新疆省主席包尔汉发出通电,接受共产党的八项和平条件,宣布新疆和平解放,史称“9·25”。
  新疆和平解放了,当时驻新疆的国民党军队有10万人,这10万人像撒沙子一样撒在新疆的天山南北。陶峙岳宣布起义了,各地的国民党部队是否听从指挥,那就看自己的了。新疆太大,陶峙岳鞭长莫及。陶峙岳根本无法控制各地的部队,这下新疆境内乱套了,成为无政府状态。散兵游勇开始在新疆境内大肆抢劫,有的居然是以营、连为建制的部队。
  从陶峙岳宣布和平起义的9月25日到10月28日,整整一个月内新疆境内的抢劫没有停息,整个新疆成了人间地狱。从哈密开始,然后蔓延到鄯善、吐鲁番、焉耆、轮台、库车等地。据史料记载,当时仅哈密银行被抢的黄金就有12箱,在一次抢劫中仅轮台一地就打死30多人,伤100多人。
  新疆和平解放了,新疆境内更乱了。解放军必须立刻进入新疆,恢复新疆的社会安定。进军新疆要迅速到达指定位置,交通是个大问题。第一兵团司令员王震命令成立了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一兵团酒泉运输司令部,集中了545辆汽车,据说能用的只有480辆。为了解决交通问题还征用了598峰骆驼。王震命令第二军和第六军及装甲部队进军新疆。解放军的先头部队空运到哈密、迪化(乌鲁木齐)、伊犁,大部分用汽车运,其余少部分徒步开进。1949年10月20日解放军先头部队进入迪化。
  马指导员说有一半人是徒步进疆的有误,当年进军新疆的有10万解放军,其中7万多人是车运的,还有空运的,只有3万人是徒步开进的,马指导员他们就属于徒步开进之列。其实,马指导员他们也不是完全徒步开进的,中途还经过了汽车转运。这一切也都是有组织有计划地进行的,并不是像马指导员所说的是他们自愿要求徒步开进的。是坐车还是徒步开进,这要看运输计划,让你坐车你就坐车,让你走路你就走路,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
  马指导员所在的第二军某部从10月12日开始进军,12月13日到达指定位置南疆重镇阿克苏,历时两个多月,行程4300多公里。当我给马指导员指出,他们徒步开进新疆只用了两个多月,而不是如他说的一年时,马指导员把我骂了一顿,说从1949年走到了1950年,部队才全部完成了行军,到达指定位置,这不是一年是多长时间?
  部队最后一个到达指定位置的是15团,15团一部从1949年的12月底从阿克苏出发,于1950年的元月到达和田,穿越了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用18天的时间走完了1700里。马指导员并不是15团的人,就是按照他的算法也没有一年,所以,他号称自己进军新疆走了一年,这也和历史不符。
  当我指出了马指导员的多处谬误后,他急了,把我教训了一顿,马指导员说,你可以找师长和兵团司令,他们告诉你的在报纸上、在书本上、在档案中都能找到,我告诉你的都是亲身经历,你爱信不信。
  马指导员说,我给你摆的龙门阵是在任何地方都查不到的。我给你摆这些是看得起你,是不是个人的我还懒得和他费口舌呢!你大学毕业回到了新疆,算你有良心,你上大学,让我女儿红柳等了你五年,你要不回来,我女儿就白等你了,到那时我就到口里找你去,不管你藏到哪个狗窝里,我都会把你揪出来,老兵团人说话算话,绝不拉稀摆带。现在新疆考到口里上大学的有几个毕业回到新疆的?你回来了,娶了我女儿红柳,还在史志办工作,你的选择是对的。你应该好好整理新疆兵团的历史,要不我们这辈子就白干了。
  我们这第一代兵团人,都已经退休了,离死不远了,如果等我们都死绝了,有谁还会记得我们。我反正也没㞗事干,你让我讲过去屯垦戍边的事,我是愿意的,我会毫不隐瞒地都告诉你,没啥子不敢说的。我告诉你的一切都是真实的,这其中还关系到你爹、你娘、你的出生。你要是不回新疆,我才不会告诉你这些呢,别看你人模狗样的到处采访,你到头来可能连自己是从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都不知道。一个人连自己的历史都不清楚,还研究什么兵团史呀。
  我当然不能和马指导员过分较劲,否则整个采访就进行不下去,这也会影响他的叙述激情,于是,他的讲述我也就不敢当面指出谬误了。当面不说,咱背后说。我大学是学历史的,就是有考证历史的毛病,没办法,这是职业病。

知识出处

老风口

《老风口》

出版者:作家出版社

出版地:2009

“打到新疆去,解放全中国!”1949年,一支部队喊着高昂的口号,带着渴望和激情,鼓励着自己徒步向新疆开进。这支身经百战的队伍其前身就是当年名噪一时的“三五九旅”。没有人烟,没有绿树,也没有白色的水井……面对茫茫大漠这支平均年龄在38岁以上,95%都是光棍的部队要扎根新疆,要屯垦戍边。几十年之后,沙漠变成了绿洲,荒原变成了良田,一支十万人的部队发展成了有百万之众的新疆生产建设兵团。人与自然,男人和女人,汉人和少数民族,他们在荒漠中的经历让人匪夷所思;爱与恨,歌与哭,青春与激情,在那遥远的地方总是发生着可歌可泣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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