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图书馆

艾依达尔阿力·吐尔干巴依痴痴站在牧场的小路上，用手搭着凉棚一遍遍张望。
  弯弯曲曲的小路，半日里除了偶有牧人赶着羊穿过外，如一盘被人遗弃的草绳，懒洋洋死寂寂地躺在那里。
  太远了呀。艾依达尔阿力轻轻叹口气，觉得有些失望。
  这里是乌合沙鲁乡（当时公社）最偏远的一个牧场。
  牧场藏在雪峰围绕的荒原腹部，山高路险，孤陋闭塞。平日里，连乡干部都极少来呢。
  早几天，艾依达尔阿力听过路人说，县医院有医生下乡巡诊，带队的是个“头大大的”汉族医生，待人可好哩，医术可高哩。
  艾依达尔阿力就心热热的，急切切询问来不来他们这个牧场。
  过路人说，你等着吧，他们哪都去，兴许能来你们这儿呢？
  艾依达尔阿力就心切切地等上了。
  他是这个牧场的场长。
  牧场很大，却多是荒漠。百十口人，逐草而牧，星散而居。日子虽说苦了些，只要无病无灾还能过得去。但若有个病灾，可就难了，病轻的就硬抗，危重的只有翻山越岭往乡上县上送。送晚了，或者路上耽搁了，人就惨惨地咽了气。
  大山里的牧民们，很少像城里人那样清楚每天的日历，多是记个年月就够了。而山外世界的变化，也就很少触及到这偏远的角落。
  这一年是1966年。
  艾依达尔阿力觉得今年的天气有点怪。入秋后又是暴风又是雨雪，忽冷忽热，乖戾无常。
  天气怪道道的，人也添怪病。头疼脑热的不说，牧场里好几户人家已有躺倒的病人了。
  艾依达尔阿力是一场之长，就心焦焦盼望那个医疗队快点来。
  小路远方寂静而空旷。
  已经两天了啊，看样不会来了。
  想想多难。别的不说，进牧场要翻越的托合卡尔达坂，就会把人生生吓回去哩。
  有个口歌就是说那个达坂的：“托合卡尔上下难，马缩蹄子牛胆寒；一日变幻四季天，摔伤胯裆躺半年。”后面那句话“丑”了些，也是实情啊，就有人摔坏那物件住了医院呢。
  艾依达尔阿力终究不死心，又一次手搭凉棚极目远眺。
  真的“心诚则灵”呢。
  远远的，小路尽头蓦然出现了几点如米粒般晃动的人影。
  凭感觉，艾依达尔阿力认定那是他痴痴翘盼的“都呼特”（医生）。
  飞跑着迎上去，可不就是白衣白帽的医疗队么！3个人，带队也果然是个“头大大的”的医生。
  他说他叫“吴登云”。
  让艾依达尔阿力惊讶惊叹的是，他们竟然是徒步翻越托合卡尔达坂来牧场的。啧啧，人家骑马翻达坂还直喊苦直叫累呢，那上下得一天多的艰险山路，他们是怎样一步步攀爬过来的？该受多少苦累？
  真有勇气，真有毅力。艾依达尔阿力简直佩服得不得了。
  来了，气也不歇，饭也不吃，就要急乎乎去看病人。
  “这不行！”艾依达尔阿力生气了，“吴医生，我们柯尔克孜人有讲究，客人到了家门前，最起码一碗奶茶要喝哩，一个手抓肉要吃哩。不吃不喝，主人会很不高兴的。”
  吴登云说，他们下了达坂后，歇气时吃了馕，喝了水。
  “那也不行，我们待客的规矩不能破！”艾依达尔阿力断然说。
  盛情难却。奶茶是喝了，手抓肉没吃，吴登云惦着生病的乡亲，执意要先去看病治病。
  艾依达尔阿力心烫眼湿了。
  有这么好的医生，是牧民乡亲的福分啊！
  几座毡房忙乎完，十几里路来回跑完，已是后半夜了。
  艾依达尔阿力简陋的毡房里，早已聚集了许多闻讯赶来又久候多时的牧民们。
  好客而朴实的乡亲们，拿来了自家能够拿出的烤肉、油馕、酸奶疙瘩，还有马奶子、孢孜酒，专门来慰问给他们除病排忧、辛劳巡诊的“白衣圣人”。
  那真诚，那热情，那滚烫烫的话语，就让吴登云手捧了马奶酒，站起又坐下，坐下又站起，感动得不知说啥好。
  “我是当医生的，就是给乡亲们服务，给乡亲们看病治病呀。”吴登云心头一阵阵发热，声也颤了，“要我说，你们祖祖辈辈守护着这方土地，一年到头辛辛苦苦，才是最应该、最值得尊敬的人啊。”
  艾依达尔阿力揉着湿湿的眼窝，就忙着招呼大家端酒碗。
  “为汉族兄弟吴医生干一碗！”
  斟满马奶酒的碗与碗，盛满情谊的心与心，碰撞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