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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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大戈壁》 图书
唯一号: 320020020210029804
颗粒名称: 二十六
分类号: I267;G634;I247
页数: 12
页码: 278-289
摘要: 六师指挥员们都按时赶到师部。借用的大会议室门还没有打开,指挥员们只好站在门外,互相问候,围在一起聊天。因为各团指挥员们有好几个月没见上面,所以这种交流的意识非常活跃,大家有许多的话要倾诉,有许多的热情要倾泄。
关键词: 同学们 大队长 张仲瀚 指挥员 参谋长

内容

六师指挥员们都按时赶到师部。借用的大会议室门还没有打开,指挥员们只好站在门外,互相问候,围在一起聊天。因为各团指挥员们有好几个月没见上面,所以这种交流的意识非常活跃,大家有许多的话要倾诉,有许多的热情要倾泄。
  谢树仁和几个山东老乡更是亲近,他们互相碰触,亲昵地相互叫对方“狗东西”和“坏小子”。张仲瀚师长和参谋长、王锡东、于翔龙并肩走了过来,看见会议室的门还没有打开,便派人去拿钥匙。张仲瀚利用这个机会给在场的指挥员们介绍说:“同志们,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二十一团的王副团长、于参谋长,他们是来参加我们师入疆以来的第一次全师干部生产动员大会,想来听听我们是怎样搞生产的。有什么问题大家提出来,我们可以互相学习,互相交流。”
  人们聚在会议室门口,伸着脖子听张师长讲话。心想:“我们什么时候要和国民党互相学习、互相交流了?”这时有人喊道:“开门的来了,”大家回过头看见一个老头,手里拿着一串钥匙,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一边走一边说:“没想到你们这么早就来开会,对不起!对不起!”说完来到会议室门前打开了门。
  指挥员们朝会议室里涌去。谢树仁挤进去得快,占了个有利位子,看见史兆明过来,便打起招呼说:“政委,就在这里坐吧!”史兆明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朝四周看看。他确实挑了个好位子,离火炉很近。炉火已经烧得很旺,看样子这老头早早就把火生了起来,上面还坐着茶壶,烧着水,是一个忠于职守的老头。
  这时,宋志伟跑了进来说:“张师长叫我们出去,正在发火呢!”旁边的指挥员们投来惊异的目光,不知张师长为什么发火,大伙赶紧起身朝会议室门外跑去。
  指挥员们又回到门口,看见张师长背着手站在门外,他看见指挥员们都出来对参谋长说:“请二十一团友军先进去!”
  参谋长过来说:“王副团长、于参谋长请吧!”王锡东、于翔龙就带着团里的几个军官走进了会议室。六师的指挥员们站在一旁看着热闹。这时,就听张师长严肃地说道:“同志们,你们都看到了吧!不要以为我们打了几个胜仗,比别人都高明,就值得骄傲了。现在我给你们要说得是起义部队的军官,几个人也军容整齐,纪律严明,这一点是值得我们学习的。过去我们没有这样的条件,找个坑、找一两间房子,大家凑在一起就把会开了。现在我们有了条件,就要改改我们身上的游击习气,做到军容整齐,纪律严明。从现在起大家整理军容,按团、整队进入会场。”
  指挥员们这才知道张师长为什么火了。大伙忙着整理军容,按照各团的序列排起队来,然后步伐整齐步入会场。谢树仁走进会议室,朝原先占领的位子望去,位子已经被别的团占领,心想,“白忙乎一场”,只好率领骑兵大队按照参谋长指定的位子坐了下来。
  会议一开始,各团代表都发了言,虽然部队在参加生产前进行过动员、宣传、教育,在指战员中间有了一定的思想认识,但还是有代表对生产工具的不足,生活条件艰苦等方面提出报怨。这些意见都是真实的,引起指挥员们的共鸣。
  张仲瀚沉默寡言,冷眼旁观,听着大会代表的发言,在没有弄清楚大多数人们的态度之前他不表示意见。指挥员们的争论是热烈的,有的人批评是过激的,然而这些也最容易引起冲突。那些怀疑生产建设,或者具有这种矛盾的人,抱着偏见和讪笑的态度来否认自己的灵魂。
  张仲瀚的性格是以宽容的态度接纳一切有意义的建议,他以一切行动为目标,为了行动而了解,为了了解而观察。他摆脱一切成见,什么都想知道,只要他认为是真实的,他都要掌握住。把各种思想集中起来,略微修正一下以其达到指挥员们的共识。
  会议第一阶段,参谋长来找张仲瀚,忧心忡忡地说:“张师长,现在会议分歧越来越大,你看是不是让二十一团的人先回避一下。”张仲瀚正在看各团会议的发言稿,他抬起头来问:
  “为什么?”
  “我是怕影响不好。”参谋长来到他身边坐下说。张仲瀚沉思一会,说:“这有什么呢,真理是不怕被检验的。我们共产党人也不都是一个思想,叫干什么就干什么的机器人,他们也都有思想,有个性。只要不是恶意的,怀有敌视态度的人,各种思想都可以释放出来。我们应当归纳、总结,才能把大家的思想统一到一个目标上来,为生产建设服务。这种思想不但我们队伍中有,起义部队中也会有,开会的目的就是要通过批评、教育、团结的方式,使部队的思想达到一致。”
  第三天,张仲瀚师长心思坚定,意志果断,在会议上作了发言:
  ……我们在座的许多同志,九死一生打下了江山,刚刚从硝烟弥漫的战场上走来,就握起了锄头把子,安营扎寨戈壁、荒原,思想准备不足,有这样和那样的思想都是可以理解的。尽管他们在拿起枪杆子之前,大多数人也是手握锄头的庄稼汉子。可是今天再让他们握起锄头,参加边疆的生产建设就不那么情愿了。认为自己又成了农民,我说这是忘本啊!
  西域屯垦就是从军人开始的,没有军人的屯垦就没有西域的统一大业。历史上凡是有远见卓识的政治家,有建树的政权,无不把屯垦戍边作为安邦治国的良策……
  史兆明走进会场,张师长正在作发言。他找了个位子坐了下来,掏出笔记本望着台上的张仲瀚,听张师长继续讲下去。
  ……没有仗打了就感到生活失去了意义。没有了斗志也就没有了生活目标。怕工作、怕孤独、怕吃苦,永远埋在安乐椅里,这种错误的思想,如果不及时得到修正,就会犯极大的错误。我们共产党人从建立革命武装的第一天起,不是为了打仗而打仗,战争是一切反动派强加在我们头上的专制和压迫。打倒专制和压迫的反动政权,建设社会主义才是我们革命武装的目的。我们第一个目标已经基本实现。我们现在要拿起生产建设的武器,建设新中国,才是我们新工作的开始。
  一切还只是刚刚开始……我们正处在新时代的前夕,因为在生活中,在社会主义的建设中,任何东西都不会有尽头。拿起保卫祖国的武器,拿起生产建设的武器,参加到这一光荣的行列里来,使我们的生命更有意义,使我们的事业无限光荣!
  会场上能听见隐隐约约的声音以及刚刚察觉到的呼吸……张仲瀚对错误思潮进行猛烈抨击,对劳动热情放声歌唱……黎明前的光辉照射在生活的深渊,向海浪一样掀起波澜。所有的矛盾在永恒“力”中间融合。他是在自己心中和指挥员们心中共同唤起这种力量,燃起永恒的烈火。他就像一朵巨大的火花在那里燃烧,张仲瀚师长就是这支燃烧的火把,在指挥员们心中绽放。
  会议开了四天,全师指挥员们的思想统一到了生产建设中来。各级指挥员们怀着无限激动的心情,互相畅谈、相互鼓励,道别后他们分头赶回自己的垦荒地,带回火种,把所有开荒地点燃、照亮。
  戈壁荒原上,红旗展开了翅膀,在欢天喜地战士们的脑袋上面迎风飘扬……南泥湾的精神在这里发扬,“花篮的花儿香——”的歌声在这里传唱,战士们以欢乐的心情在创造奇迹……
  紧急集合——
  指挥员们的叫喊声,哨子声急促地在宿营地里响了起来。二十分钟后,各小队学员们被带到宿营地的一块空地上。他们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互相猜测……
  学员们看见大队长走了过来,他铁一般地紧闭牙关,一双黑眼睛放着锐利的光芒,走在大队长后面的指挥员们也像被传染似的,每个人的脸都被雕刻成同样的严肃。
  大队长走到学员队伍面前站定,队伍立刻死一般的寂静。他的眼神扫过每一张学生的脸,都会使学员们感到有一种威严在里面。突然他扯起嗓子大声喊道:“把人带上来!”这种声音就跟他喊“冲锋——前进!”一样,带着坚毅和钢强……学员们被这喊声所震惊,心惊肉跳,目光朝着一个方向——他们看到邱玉峰、邱玉洁被五花大绑押了上来。学员们还没有反应过来,紧张地目视眼前的一切。
  聂子龙双目呆滞,就像昨天还走在同一条路上,今天世界就发生了多么大的变化。邱玉峰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破棉袄,破毡帽扣在脑袋上和一个乞丐没有什么两样。他面色灰暗,下巴颤抖,他那整个魁梧而灵活的身子吓得缩小了。
  邱玉洁脖子上围了一条紫色的破围巾,蓬乱的头发垂在额头前面,苍白的面容失去了往日的风采,耷拉着个脑袋显得那么狼狈不堪。学员们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他们惊讶地半张开嘴,就好似舌头滑落到地下似的,呆木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同学们,你们都好好看看,这两个逃兵都成什么样子了,这还像个军人吗?他们两人玷污了我们整个大队的荣誉,是可耻的逃兵、败类!”大队长说到这里,很激动,也很悲哀,略为停顿了一下。这种顿挫给人以想象,给人以火种。便有人跟着燃烧起来。这时就听到队伍里有人喊:“打倒逃兵!打倒败类!”的口号。
  许多学员举起了手,口号喊得震天响……李宝林用手推了一把聂子龙,带着埋怨口气,低声说:“子龙,你咋搞得!”他才感到自己的存在,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腿,已经没有什么知觉了。想起了邱玉洁送给他的那把小刀,摸出来扎在腿上,一阵疼痛使他清醒过来,他相信了眼前的一切真实。
  这是一种情绪的发泄,是一种战斗意志的表现。可是聂子龙怎么也举不起他的那只手,嗓子像被堵了似的,只有喘气声,没有呼喊声。他很懊恼自己的表现,“怎么会是这样的呢?”是坚定意志的衰弱……是革命理想同亲情的一种撕裂,他就表现的那么脆弱……他朝周围望了一遍,各种想法在他脑子里像火花一样爆燃起来。
  “他们应该老老实实接受人们的审判……他们是逃兵……他们是……”聂子龙举起拳头,他把自己的情感做一次彻底切割,他是一个革命者……这些想法不是他原来所有,而是外部强烈氛围烘托出来的……
  他立刻振作起来,把拳头举得高高,嘴皮子还没有燃烧起来……然而,又熄灭了……他看见邱玉洁慢慢抬起了头……疲惫的目光里渐渐有点活气……像是愿意接受人们的审判。当她的目光与他的眼神碰撞在一起时,她脸上流露出一丝悲惨的微笑。聂子龙没有勇气再看下去,把目光移开了。
  操场上学员们开始骚动起来,有的人开始愤怒、激昂,也有叹息、惋惜的。人群中冲出几个学生,用激愤的心情开始揭发他们家的历史问题:“他们家就是大地主,参加革命就是假心假意!”
  “还有,他父亲残害过乡里的老百姓。”
  “邱玉峰、邱玉洁就是混进革命队伍中的人渣,现在他们的本来面目暴露出来了。”许多学员接受了这种思想,把烈火燃得更旺。学员们控诉的血泪史,是真是假,现在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他们是逃兵,是败类、是大地主的孝子贤孙,所以他们参加革命就是假的!
  大队长脸上有了点笑容,学员们的思想觉悟之高,已经超出他的想象,这种精神是值得称道的……然后很快又熄灭了。被邱玉峰、邱玉洁他们家“压迫”过的几个学生不知从哪里搞来的一盆水,泼在了邱玉峰的头上,水就顺着他的脸、脖子一直滑落到棉衣上。不一会棉衣与身上的肉粘贴在了一起,他的脸上开始发紫,浑身冻得直打哆嗦。
  “不许打我哥哥!他还在生病。”邱玉洁喊了起来,她向一头愤怒的狮子,双眼燃烧着悲愤的怒火,紧紧地盯着把水泼在他哥哥身上的那几个学生。她认出了这个学生,又说道:“要不是我父亲帮助你们家,你们全家早就上吊了。”学生开始胆怯地朝后退去。
  站在这位学生旁边的胖点的男生立刻冲上前来,狠狠朝邱玉洁脸上掴了一巴掌。她不屈地抬起头来,看着这位胖男生,血从嘴角上、鼻孔里流了出来……
  突如其来的混乱场面把指挥员们弄得不知所措,场面完全失控。原本激烈的场面被凝固住了,没有了气息,没有了喧响,学员们不同的目光看着不同的方向。
  “住手!”站在女兵中队后面的林雪梅实在看不下去了,她大喊了一声,从队列的后面朝前走来,学员们主动给她让出一条道来。林雪梅来到邱玉洁身边,给她抹去嘴角上的血,看了眼站在一旁的邱玉峰,然后转过身,面对全体学员们说:“同学们!我来说两句!”她停顿了一下,扫了眼站在那里的几个男生,又接着说:“邱玉峰和邱玉洁同学逃跑,问题是严重的,是对革命理想发生了动摇,是对去新疆的前途产生了怀疑,是在困难面前逃跑了,当然也还有另外的一些原因……”
  许多同学听林雪梅这么说,恐惧和激烈已经过去,眼前豁然一亮,他们伸长脑袋想听她继续把话讲下去。
  “同学们!我作为邱玉洁的队长,没有及时地发现问题和教育,帮助好她,我是有责任的。我现在感到非常痛心,我在这里向同学们表示道歉。”她说到这里,双眼含着热泪向全体学员们深深地鞠躬。她抬起头又转向邱玉洁向她鞠躬。然后,转身对学员们接着说:“同学们,谁敢保证在西征的路上,没有人产生过怀疑,产生过动摇呢?他们只不过是把自己的思想,付诸于行动就成了罪人。而那些把思想没有付诸行动的人,站在这里就这样、那样地指责别人,甚至把埋藏在自己内心深处的那些肮脏的东西拿出来发泄……”
  “雪梅同志,过分了!”大队长在一旁提醒。
  “大队长同志,请让我把话说完!”她激动地阻止了大队长的插话,接着说:“他们是应该受到惩罚,这种惩罚是批评、教育、帮助,让他们的心灵深处受到一次深刻的教育,让他们自觉地认识到自己所犯的错误,但绝不是肉体的摧残,心灵的折磨,同学之间的伤害!”
  这时,杨勃兴、孙启明知道这件事也赶来了,他们听见了林雪梅的讲话,孙启明想上前去制止被杨勃兴拉住,他们站在一旁听林雪梅把话接着讲下去:“革命的理想和革命的坚定性,是在艰苦的实践中锻炼出来的,是在同志间的友爱和帮助中建立起来的,绝不是在恐怖中建立!”
  学员们为林雪梅讲话鼓起掌来,他们为自己的过激行为而感到惭愧。杨勃兴走上前来对大队长说:“先把他们放开,带回去吧。”几个战士上前把邱玉峰、邱玉洁身上的绳子解开,带了下去。
  杨勃兴校长见他们离去后,对全体学员说:“同学们,刚才林队长的讲话我也听了,对我很有启发,革命的理想从哪里来,这是大家回去值得思考的一个问题。对于今天发生的事,各中队、小队的同学们回去可以讨论、辩论,在讨论中弄清道理,在辩论中弄清是非。”杨勃兴说完看看大队长,说:“你看,现在可以散会了吧!”大队长点点头,走过来向学员们说:“今天的会现在结束,各队长按照杨校长说的,回去组织学员们讨论,把各队的意见集中上来,现在散会。”
  各小队的队长们带着自己的学员回去了。
  数十里长的开渠工地,指战员们挥锹、舞镐,打破了荒原上神秘的寂静。石头倒在石堆上的轰隆声,沙土下崩的哗啦声,单调乏味地响个不停。指挥员们不时地在工地上来回奔跑,呼喊自己的战士,这喊叫声就像歌儿一样,在晴朗的天空下面荡漾……
  一个姑娘骑着匹雪白的骏马来到开渠工地上,悠闲地转悠,吸引了许多战士们的眼球。青春的年龄把她的美表现出来,像花儿一样,一双水灵灵般纯情的眼睛朝四处张望。当她看见史兆明时,眼睛里闪出一种鲜亮,立刻收住马,从马背上跳了下来,三两步跳到史兆明跟前,说:“史政委!”
  史兆明先是一愣,然后是吃惊,再后来他的面孔泛出惊喜的神情问:“是邬静格姑娘?你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了?”她微笑了,带着几分喜悦望着他,说:“听说你们在这里开渠我过来看看。”
  “开渠有什么好看的,快回去吧!”他弄明白她的来意,眼睛里发出愉快的光芒。“我喜欢看!你也在这里挖渠呀?”她那红润的嘴唇就好像两片待开的花瓣,隐约露出惊讶。“我怎么就不能在这里挖渠呢?”他说这话时,直瞪瞪地望着她那可爱的,明亮的大眼睛,望着她那从圆狐皮帽子下面露出来的几绺黑色卷发以及整个苗条而美观的身躯。特别是她一张开嘴笑,就意味着一种粗野的、洒脱的、清新的美。处处流露出草原上所特有的那种质朴。他愈看愈要看。
  “因为你是当官的呀!我还是第一次见当官的和士兵一样挖渠。”她说着便在渠埂上坐了下来,史兆明赶紧说:“邬静格姑娘,快起来,这里脏,别把你的衣服弄脏了。你有什么事吗?”
  “没有什么事,就是想过来看看你!”她的眼睛里有种俏皮和挑战。“我有什么好看的,没有什么事就赶快回去吧,不要影响我在这里挖渠。”他说完埋头苦干挖了起来,因为她的眼睛很容易诱惑人。
  挖了会,他迟钝的思想随着他的坎土曼一上一下……他抬起头看,她还坐在渠埂上,那双眼睛贪婪地盯在他的身上,没有要走的意思。史兆明说:“你看,你坐在这里还让我还怎么挖渠,我的任务都完不成了。”他被盯着很不自在,挖渠的动作也很不协调。
  “那我来帮你吧!”她说着就要往渠下跳,史兆明赶紧拦住了她说:“这哪能行,你别胡来,让同志们看了笑话。”她听见史兆明这样说,便又坐在渠埂上不动了。她很喜欢这样,也很得意地看着他的不自在。她的思想跟着“笨熊”一起起舞……
  他实在挖不下去了,想了想,抬起头对邬静格说:“这样吧!这么冷的天,你大老远地来,到我屋里暖和下吧!”她很乐意地点了下头。
  史兆明拿起棉衣从坑底往上爬,邬静格伸出了手,便把他给拉了上来。那手细润而绵绵,他的心颤动了下,随之泰然地对旁边的战士说:“把我的工具看好了,等会我就回来挖!”战士们互相对视,站在一旁偷偷乐了起来,说:“政委没事的,等会我们帮你挖。”
  史兆明穿上棉衣同邬静格姑娘并肩朝驻地走去。走了一段路,邬静格说:“史政委,屋子我就不去啦!我想让你陪我在附近走走!”他用喜悦和长叹答复她:“也好,我陪你走走吧!”她的心立刻充满了热浪,俩人拐了个弯朝前走去。
  邬静格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史兆明,然后换成那种充满柔情蜜意的目光说:“史大哥,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他已经注意到她把称谓改了:“可以,什么问题?”
  “你结过婚吗?”她屏住了呼吸,眼睛睁得很大很大。他预感到了什么,态度很坚决:“结过了。”他们的心都很平静,一个是为政治信仰而平静,一个是为有草原广阔的胸怀而平静。
  “嫂子漂亮吗?”她很顽皮而固执。
  “当然漂亮!”他很自豪,也很骄傲。
  “和我比呢?”她说完望着他的眼睛,像是探索那里无限的秘密。
  这可把他给问住了,因为他还没有见过有人这么直截了当地问这样的问题,而且还是个姑娘。想想,找个不伤和气的话说:“都差不多吧!”
  她咯咯地笑了起来说道:“没我漂亮吧!”就像草原的一股热浪,吹动了他的心,“为什么?”他故意装着惊讶、不解地问。
  “听你的语气自信不足!所以我这样想。”
  他的犹豫给了她幻想……“谁说的,不信你去问问谢大队长,我的夫人可是全军的美人!”史兆明像个孩子,不服气地说。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一个姑娘争辩。
  听他讲起话来的那种调子,即使你没有看到他的脸,只要听见他的声音,也会想象到他是在嫉妒。她又笑了起来说:“行了!我相信你还不行吗!”她自认为已经找到一个确切的答案,把一切喜欢的海阔天空。
  俩人走着,不一会眼前出现了个蒙古包。史兆明觉得奇怪,前两天还来过这里,怎么就没有发现这座蒙古包呢?这时他听邬静格姑娘说:“走吧!我们进去坐坐!”他好奇地问:“这里哪来的蒙古包呢?”
  “这你就不用管了。”她说完拉着史兆明朝蒙古包走去。来到蒙古包,邬静格姑娘对屋里的老人说:“大叔、大妈我请的客人到了!”老人忙起身给史兆明行蒙古礼,他也敬回礼,他立刻明白这一切都是她预谋好的。老人们对邬静格姑娘也很尊敬地行完礼后便退了出去。
  老人们出去,邬静格便对史兆明说:“把衣服脱了吧!毡房里热。”说完就像回到自己家里一样,把头上的白狐皮帽子取了下来。乌黑的头发就像暴布一样飘落下来,起伏闪亮。头发一直垂到腰际,仿佛给她披了件衣裳,这一瞬间,她真是美极了,看得史兆明双目发呆。
  她把身上的皮袄退下来,青绿色的旗袍裹在身上,有些紧,显出了女人的魅力。邬静格笑着说:“脱了吧!要不等会出去会感冒的。”他这才反应过来。他没有脱去身上军棉衣,只是把胸前的衣扣解开,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这时老人把奶茶端了进来,放在史兆明、邬静格姑娘的跟前,给每人倒上一碗奶茶,又退了出去。史兆明看着眼前的奶茶,脸上的笑容收敛起来,对邬静格姑娘说:“你这是预谋好的吧!”她脸上露出羞涩而温顺的神情:“史大哥,别说得这么难听好不好,我就是想请你过来喝碗奶茶!”
  “为了请我喝碗奶茶,这么大老远地跑来,我看是不值啊!”他温怒的表情消退下去。她那可人的、会撒谎的小嘴儿又煽动起来:“别这么说,只要是我高兴,再远我都会来。史大哥我先敬你一碗奶茶。”说完,端起了奶茶朝史兆明敬了下,就把奶茶喝了下去。史兆明说:“邬静格姑娘,以后别这样了,这会让我不高兴的!”
  “我知道了,你先热热肚子,等会吃点东西。”她那俏皮的眼神好像已经看出了他内心的弱点似的。这时老人又把炖好的羊肉端了进来,史兆明的确感到有些饿了,看了眼碗里的羊肉对邬静格姑娘说:“那就谢谢你了!”说完他就不客气地吃了起来。奶茶、羊肉、马奶子酒,吃得史兆明浑身发热、满脸涨红。不大会,大叔、大妈又走了进来,大叔弹起了马头琴,邬静格姑娘也唱起了歌:
  在那大戈壁上,有一颗明珠巴仑湖。
  奔驰的骏马,蓝色的梦想,
  是我可爱的家乡。
  …………
  “唱得太好了!”史兆明鼓掌。浓浓的情,已经把他醉倒了。她笑着跑过来说:“史大哥,我们跳个舞吧!”他急忙说:“邬静格姑娘,我该回去了,谢谢你的热情款待!”他能还保持点清醒,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邬静格赶紧上前扶起他,帮他系好棉衣上的扣子。他推开邬静格姑娘的手,对大叔、大妈鞠躬说:“谢谢大叔、大妈!”说完就摇摇摆摆地朝蒙古包外走去。
  邬静格抓起皮袄跟了出去,扶着史兆明往前走,他痴笑着对邬静格姑娘说:“我是不是醉了?”
  她微笑说:“没有,你好的呢!”
  “没有醉你扶着我干什么?”他边说边推开他的手,自己朝前走去。邬静格姑娘跟在他的后面,他回过身,推着她的身子说:“我没有醉,你回去吧!”说着脚底下一滑,摔倒在雪地上。
  邬静格姑娘也被绊倒,她翻起身就趴在了史兆明身上。史兆明想挣扎着爬起来,被邬静格姑娘压在雪地上,说:“史大哥,你知道吗,我喜欢你!”热辣的眼睛,像是火星在热烈地煅铁。史兆明被惊吓醒了,推着邬静格说:“不行!我是有老婆的……”半天也没有从雪地上爬起来,都是酒给弄的,两腿没有了力气。
  “我不管!”她把史兆明抱得更紧,闷得他透不上气来。史兆明拼着命挣扎,灌得他满脖子、满脸都是雪渣。他终于掰开邬静格的手,把她推到一边,从雪地上爬了起来,抖落着脖子里的雪。
  邬静格姑娘双手支撑地面,坐在雪地上望着史兆明那狼狈不堪的样子,就咯咯笑了起来,每发出一阵大笑,整个身子就往后一仰。“你这野丫头!”史兆明说完拍拍身上的雪,又看了看坐在雪地上的邬静格姑娘,还是忍不住伸出手去把她给拉了起来,说:“好了,你回去吧!以后不要开这样的玩笑。”说完他就自己朝回走去。雪地里留下一条长长的足印。邬静格姑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一直望着他远去的背影……

知识出处

大戈壁

《大戈壁》

出版者:新疆人民出版社

出版地:2010

本书为长篇小说。一九四九年七月,扶眉战役的炮击声消沉下去,战败者就抛下武器,追随溃逃队伍,拥挤着,慌乱地堵塞了前面的道路。有人投降,有人装死倒在地上,还有人企图逃进附近的大山里。战的罪责都要被清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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