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知识类型: 析出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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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大戈壁》 图书
唯一号: 320020020210029798
颗粒名称: 二十
分类号: I267;G634;I247
页数: 12
页码: 211-222
摘要: 一九四九年十月十二日,军号长鸣——
关键词: 同学们 李宝林 孩子们 嘉峪关 利比亚

内容

一九四九年十月十二日,军号长鸣——
  路上滚滚而来的装甲车、运兵车、骑兵大队,卷起一浪浪尘烟,向大戈壁,大荒原前进。酒泉城里的老百姓用热情欢送子弟兵。
  聂子龙匆匆收拾好行装正准备出门,老太太也赶来送行,她看见聂子龙躲躲闪闪的样子,没来得及叫一声,也没有像平常那样跑去拉住他,那张苦涩的脸,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他。聂子龙踉踉跄跄跑了出去,心速加快,上气不接下气……这时他听见那排山倒海似的集体强大的呼声……愣着两只眼睛发痴地看着前行的人群。
  学员大队从驻地出发,聂子龙走在学员们中间,他的心才安然下来。望着老太太和她女儿那两张漠落的脸,忽然觉得好笑,然后偷偷地笑,走出一段路便开怀大笑。学员们莫名其妙地望着他,不知他在笑啥?心想,怎么还没有出嘉峪关他就疯啦?
  学员们感受到了乡亲们的热情,生长出一种新的力量和热爱,含着激动的泪水,踏上了西去的征程。
  …………
  太阳还未露出脸来,几片薄如轻俏的花絮被涂染成粉红色。慢慢地、慢慢地就化为白色的光芒,一轮红日从湛蓝的天际线上涌现出来。
  汽车的马达声、战马的鼻息声、人语的喧闹声在无边无际的尘烟中,在行进的队伍里慢慢地消沉下去。学员们回头望着嘉峪关古老的城楼,多少西征人的故事展现在他们的眼前:“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聂子龙、李宝林最后望了一眼那古老的城楼,跟上队伍向西走去。
  离嘉峪关越来越远,我们真的离开故土了吗?那悠长的路上这种思想从来不曾离开过他们,它不是去了又来,来了又去,而是一直在他们脑海里盘旋,如同一团迷雾。李宝林问走在身边的聂子龙:“子龙,我们出了嘉峪关就走出甘肃地界了吧?”
  他抬起头看看他,李宝林已经是满脸的热气,敞开衣服领,兜着风儿就像吹足的皮球朝前滚动。他笑笑说:“你没听说‘春风不渡玉门关’吗?过了玉门才出甘肃地界呢!”这句话给他提了点精神:“玉门离这里还有多远?”
  “不知道!”聂子龙说完,他的目光很快又黯淡下来,“这一出嘉峪关不知何时才能再回来!”李宝林说完眼睛有些潮湿起来。聂子龙全把它当成身上的汗从那里排泄出来,不受他的情绪所干扰。
  行进在队伍中的学员们心境完全都是一样的。彭雅莹、邱玉洁、徐艳秋、姜玉玲一步一回头,眷恋不舍地站了下来。林雪梅跟上来劝慰道:“彭雅莹、玉洁,我们走吧!同学们都还在等着呢。”她们紧紧抿住嘴唇,为了不使嘴唇打颤,她们紧紧闭上眼睛,为了不使眼泪流出来。转过身跟上了前行的队伍。林雪梅回头望了眼嘉峪关,眼前便展现出昨天的一幕。
  …………
  队伍开进嘉峪关旁的小村庄里住了下来。彭雅莹她们跑来找林雪梅:“林队长,我们要去嘉峪关城楼,你去吗?”
  “去!你们等一下。”她说完简单梳妆、打扮就和彭雅莹她们一起出发了。在去嘉峪关的路上,碰见了聂子龙、李宝林,大家汇集在一起朝嘉峪关城楼走去。
  林雪梅、聂子龙他们登上嘉峪关城楼,往西瞭望,一片辽远深旷的古荒平沙,浑黄的色调一泻千里,使天地混为一色,就连脚下的长城都是黄沙,空气里的阳光也被涂成黄色。
  彭雅莹惊叹问:“林队长,这就是我们要去新疆的方向吗?”林雪梅有一种不安的兴奋,这种兴奋在她脸上表现越来越强烈,说:“是的,我们一直要往它的最深处走去!”同学们们望着苍凉的古战场,似乎听到大漠风送来悠长的倾诉,述说着西征人思念家乡的心声。
  “是啊!一万里的路程是多么的遥远!”聂子龙的感叹,把同学们喜悦心情扯进大戈壁滩里去了,“大漠连天一片沙,苍茫何处觅人家……阵阵狂风不可当,漫空沙石乱飞扬。”聂子龙激昂朗诵,好像万物都在谛听。
  林雪梅笑着说:“怎么这么悲观,还记得左公柳的无名氏,‘大将筹边未肯还,湖湘子弟遍天山。新栽杨柳三千里,引得春风度玉关’吗?”每个人的心境不同,视觉也就不同。他没有用语言回应她。他们开始谛听,期待。思想忽然闪光似地掠过他们全身,体会那种无所不包的渴望!
  秋风瑟瑟……邱玉洁心中萦绕着一种欲念,远远超过她眼睛所能看到的范围,去寻找一种心灵地寄托说:“子龙,听说这里有块神碑可灵了,我们过去看看吧!”李宝林立马来了精神说:“是吗?在哪里?”彭雅莹说:“我也听说了,咱们去找找,林队长你也去吧!”林雪梅笑着点了下头说:“好,我也去看看。”大伙就一起朝城楼下涌去。聂子龙虽然不信这些,这会没人理会他,他也只好跟着去了。
  来到离城楼不远处,果然有一块石碑立在那里,看上去已经好长时间没有人来过了。石碑旁边长满了杂草,碑上的字迹已经模糊。同学们们来到石碑前,石碑上坑坑洼洼的痕迹,留下了多少西行人悲伤的故事,此时,它正用沧桑的目光注视前来的学生们。
  邱玉洁第一个走向前去,用手抹去碑面上的尘土,模模糊糊的“出十如一”几个大字便展现在他们眼前。不言而喻,大家心里面都明白这几个字的含义,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同学们的心头。
  林雪梅站在石碑前看了又看上面的几个大字,面部表情凝重起来。每个人的心情都是不一样的,但从石碑里想找出的东西都是相通的。邱玉洁摸着石碑上面坑坑洼洼的痕迹,就知道有多少西行人在这里有过他们的期盼,此时,他们的心情和古人是一样的。
  张寒冰凑过来信口开河地说:“从前西行的人凡是路过这里的都要烧香拜佛,求得能平安归来。有一天,一位仙人路过这里,被西行人的精神所感动,就在此地立一块石碑告诉人们,凡事都有个定数,西行人也是一样,就写了这四个大字。如果你投中入字就是你早晚都能归来,如果投不中……”他后面话里的意思不用说大家也都明白。
  邱玉洁、姜玉玲、徐艳秋、李宝林怀着同古人一样的心情,祈求上天的保佑。他们听了张寒冰一席话,心领神会忙着寻找身边的石子,就和看到古人手里的石子一样,带着一种期盼、一种希望。
  投中的和投不中的都一样要去西行,同学们在石碑面前想找出答案,一个永远未知的答案。站在石碑前的人们面部表情平静的如一潭死水,内心却汹涌彭拜……
  彭雅莹听见张寒冰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他胡扯一通又没有考证,自不必说,收到的效果是可想而知的。他看出彭雅莹他们一个个好奇的面容,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不由得扫了一眼聂子龙,心想总算是把聂子龙给压了一回。
  聂子龙听张寒冰这么说道也没想什么,只是看了看碑上的几个字便说道:“西行路漫漫,有取道经商的,有为国戍边的,还有为实现求法理想而远行的僧人,不知有多少人来这里投过石子,又有多少人未归,这里也没个记载,你们说这是不是一个遗憾!”
  邱玉洁说:“子龙,你也不要有这么多的感叹!你不是不信这个吗?你投不投?”聂子龙赶紧说:“这可不能乱说,信不信不要紧,既然来了,也得唯尊仙人的旨意,求得仙人的庇护,你说是吧!”他说完也找了块石子握在手里。
  “林队长你也来吧!”彭雅莹不知从哪里找来两块石子给林雪梅递过来说。林雪梅有些担心的告诫同学们说:“我就不来了,你们投吧!我告诉你们,投中的还是投不中的大家都不要太认真了,我们是来玩的,弄得心情不好就没意思了!”她提前给同学们一个警示。
  是来玩的,还是求佛的已经分得不太清楚了,既然来了就多了一份心事,多了一份牵挂,也多了一份期盼。彭雅莹站定投石子的地方,朝四周看看,没人敢先投,一阵骚乱的思想在胸中翻上翻下,掂在手里的石子一个比一个沉重,心速一个比一个加快,手也开始发抖。
  邱玉洁想了想问张寒冰:“寒冰,一个人可以投几次?”张寒冰自作聪明说:“这个?只能投一次吧!投的多了也就不灵啦。”他像个裁判做了最后的断定。同学们自觉不自觉的赋予他这种权利。
  聂子龙看见没有人先投,便说道:“让我先来!”说完他把手里的石子对准石碑瞄了又瞄,突然投送出去——石子飞了出去,准确无误击在石碑上的“入”字上。在彭雅莹、林雪梅、邱玉洁她们一片赞叹声中,姜玉玲抢先过来说:“借聂子龙的光!”便把手里的石子也投了出去,准确击中石碑上的“入”字,给在场的同学们一个信心。
  彭雅莹争着要投,张寒冰抢先过来说:“借姜玉玲的……”话还没说完,手中的石子便飞了出去,咣当!一声滚落在一边。同学们惊呆在那里,失望的表情跟着石子空落落的滚在了地上,滞呆的目光也停留在了这里。
  当同学们反应过来时,就听见姜玉玲生气说:“投就投嘛,干嘛还借我的光……”就像张寒冰投出去的石子一样,把她好运也投没了。她的话把本来就打击垂头丧气的张寒冰又一次狠狠打击了一次。
  林雪梅走过来给张寒冰解围:“我说吧,叫你们不要太认真你们就是不听。一个个跟真的似的。我们要相信自己,好了,大家不要投了,都回去吧!”她的话此时已经不起什么作用。李宝林有些不甘心说道:“林队长,你说的也对,信不信是一回事,既然我们来了,不投也有些不甘心,你说是吧!”说完便把手里的石子投了出去。不知是张寒冰的晦气传染给了他,还是他刚才的话对仙人不尊,立刻遭到惩罚,飞出去的石子也滚落在一边。
  女同学们又一次感受到了不幸,失望到了极点。紧紧握住手里的石子把怨气送给了李宝林。当李宝林反应过来时,自言自语道:“这不算,这次不算。”说完便从徐艳秋的手里夺过一颗石子又投了出去,这次击中在石碑上的“入”字边上,他立刻高兴起来,拍着手不停地说:“看,我击中了,我击中了!”
  “李宝林,这算不算?”邱玉洁在一旁小心翼翼问,“谁说不算,只要击中了就算,这里也没有记载着只能投一次呀!”他首先否定张寒冰的规定,给自己找个理由。林雪梅给了李宝林支持说:“李宝林同学说得对,规矩是人定的,不破不立,只有破了旧的规矩;新的东西才能立得起来。我看大家可以投一次、两次都行,只要投中了都算,张寒冰同学我说的对吧?”张寒冰在一旁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因为他也有这样的期盼。
  新的规定建立起来,女同学都高兴起来,大伙便松了一口气。彭雅莹找来了更多的石子,一个个的石子投了出去,直到她们自己满意为止。
  沉默的石碑不知是怎样想的,立了规矩和破了规矩的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的心愿,就是祈求一路平安!现在可苦了我这张脸,除了多挨几下石子之外,满脸已经是伤痕累累。
  远处又有许多的学员们朝这里走来,抱着同样的心愿、同样的期盼。石碑心想,如果仙人让我来这里受苦,求得人们一路平安、幸福,我愿意在这里承受起这种苦难,为西行的人们送去快乐的眼泪。
  林雪梅他们在回去的路上,碰见了孙启明同志。孙启明把林雪梅拉到一边说:“雪梅同志,我听说你和这些学员一起去找什么神碑去了?”
  “哦!去了,是一块石碑。”她说着朝站在不远处的同学们望了望。“这可不好,你知道我们共产党人是不信这些东西的。”他的脸阴暗下来。
  “这我知道,这和共产党人没有什么关系,只是同学们的一个心愿。”她已经听惯他的教导,只是笑眯眯地望着他。
  “这样也不好,你要注意自己的身份,不要把自己混成一个娃娃头啦!别的同志对你都有意见了。”他还在耐心劝导,她就觉得没意思了。但她还是满怀感激说:“我知道了,以后我会注意的,协理员没事我就先走了!”
  “那好,你走吧!我的话你可别忘了!”孙启明看着林雪梅高高兴兴离去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
  林雪梅由于阳光耀眼,从记忆中回来。抬起一只手遮在额头上,队伍慢慢向前移动,在无数强有力的脚步声中,向着未来迈进。
  人民解放军一部空降迪化城,各路大军滚滚而来……
  民族军也越过玛河,一路东进,迎接人民解放军的到来。乎尔山骑兵营奉前线指挥部命令开进克木沁镇。队伍到达的当天,他把全营分成四个连队,分别住守在镇上,并派出了哨兵。
  黄昏,一道晚霞缠绕在南面的大山里,落日的余晖把雪山照的鲜亮。小镇树木茂盛,一到深秋时节,满地铺上金黄色的落叶,早霜已经融化,小镇被潮湿的气息所笼罩。
  士兵们卸去马鞍就牵着马到小镇外的河边饮水去了。指挥官们忙碌着,从这个连队跑到那个连队,在篝火旁、在民舍里,尽情喧闹……
  街道两旁已经站满了女人和孩子,她们用好奇的目光看着眼前的热闹,听着喧响。不一会儿就有女人和孩子们同这些士兵混熟了,她们端来香喷喷的奶茶、油馕,热情款待士兵们的到来。
  贪婪的士兵们不时伸出手,摸摸这些女人肥圆的屁股,多情善良的女人拍打开士兵们粗大的手,只觉得非常快乐舒适,那两个黑眼眸一挑,泄露出神秘的美。士兵朝女人们挤眉弄眼,配合得恰到好处。
  歌手那张古铜色的脸,确实讨人喜欢。多情的眼睛飞转到那些丰满女人身子上去调情,尽情地弹琴,卖弄歌喉——
  爱你,爱你,我真爱你,
  找个画家来画你,
  把你画在吉他上,
  弹起琴来,我又抱你。
  …………
  一身苏式军服的乎尔山,肩扛上尉军衔,大檐帽盖在他那柔软卷曲的头发上往上翘着,都让人乐意望着他。他一边走一边同士兵、女人、孩子们热情的打招呼。孩子们也喜欢跟在他屁股后面跑,自己也像个指挥官一样威风,还有的孩子能拉上乎尔山的手而感到骄傲。他同样也把热情、荣誉与孩子们分享。
  乎尔山见艾斯曼牵着马走了过来,便迎上去问:“艾斯曼兄弟,你干什么去了?”艾斯曼这时走了过来说:“我去饮了马,上尉同志你这是去哪里?”他的脸象球一样圆,鼻子也很圆肥,乌黑的头发压在高沿帽下,也和帽子一样神采奕奕,剃光胡子的脸发着青色,一身合体的军服扣得很紧,这一切仪表都衬托出他是一位军人,心思坚定,表面安详。
  “我去检查一下哨兵,看他们都到位了没有。”
  “不是和平了吗?还这么操心?”
  “不能这么说,当兵的和平了也得站岗放哨。再说了一不小心,这些王八蛋就溜到女人的被窝里去啦。”乎尔山开起玩笑,艾斯曼没有吱声,只是笑笑。他牵住马的缰绳在马脑袋上轻轻地拍了几下说道:“兄弟,不打仗了,我们可以回家去了。”
  “艾斯曼兄弟还没吃饭吧!我们喝点酒去。”从他丰富的表情里,艾斯曼已经嗅到酒的香味:“这会到哪里能找到酒喝?”
  “这你就不用操心了,我有办法,走吧!”乎尔山说完拉起艾斯曼。艾斯曼不怀疑他的这种能力,无论到了什么地方他都能找到酒喝。想了想说:“那好,我先把马放回去,你等等我。”艾斯曼说完牵着马走了。
  乎尔山看着艾斯曼离去,他对身边的孩子们说:“好了,你们自己去玩吧!”就把孩子们撵走了,孩子们也高高兴兴地跑散了。不一会艾斯曼赶回来同乎尔山一道朝吐尔地大叔家走去。
  他们来到吐尔地大叔家的小院子前乎尔山就喊了起来:“吐尔地大叔在家吗?”吐尔地正在屋子里喝茶,听到门外有人喊,他就知道是乎尔山来了。
  吐尔地大叔忙迎了出来,热情地伸出双手欢迎乎尔山的到来:“是乎尔山营长,好长时间没有听到你的消息了,快进屋里坐吧!”
  “我今天过来是讨酒喝的,不过我会付钱。”乎尔山看了眼站在一旁的艾斯曼,开玩笑似地说。吐尔地大叔眼睛眯起一条缝,捋起了山羊胡子说:“你就是有钱,这会让大叔到哪里给你弄酒去?快进屋里坐吧!”
  “大叔不要这么小气,喝不了多少。对了,我给你介绍一位朋友,这是我们营新来的艾斯曼连长。”吐尔地大叔尊敬的把右手放在左胸前半鞠躬,向艾斯曼行礼说:“我一看就知道是个连长,他那肩上挂着两颗星呢!欢迎艾斯曼连长!”艾斯曼也赶紧朝大叔回礼。
  乎尔山一听笑了起来,说道:“看样子大叔有进步了,连肩上的星都能数清楚了。”他边说边同艾斯曼、吐尔地大叔一起朝屋子里走去。
  艾斯曼进屋就看见一个漂亮的女军人坐在炕沿边,苏式女军装套在她那优美的身材上格外合体。乌黑的头发上绑着红色纱巾,生来就有的浓密睫毛下面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在闪动着微笑。她看见乎尔山他们进来,就见乎尔山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她看,迫使她不好意思低下头来,起身给他们让出座位,走到一旁沏奶茶去了。
  乎尔山的眼睛也跟着姑娘锃亮的软皮靴溜走了。姑娘踩在地上的软皮靴发出呱唧,呱唧的响声。乎尔山的眼睛一亮,便问身边的吐尔地大叔:“苏丽亚!她什么时候回来的?”
  “已经回来两天了!”吐尔地大叔说完推了推乎尔山说:“炕上坐吧!艾斯曼连长你也炕上坐!”乎尔山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在炕上坐了下来。
  这时,祖利比亚大妈进来对乎尔山说:“今天一早就听说你们过来啦,大叔把酒水早给你准备好了,他知道你们一定会过来的。你们先喝些茶,等会饭好了一起喝酒!”
  乎尔山的眼睛始终都没有离开苏丽亚的身子,看见她端着奶茶过来就问道:“苏丽亚,你回来怎么也不打声招呼?”她莞尔一笑说:“你不是今天才到的吗?”
  “哦,对了!”乎尔山不好意思地拍了下脑袋,才想起来自己也是刚到的。他歪着脑袋,痴迷地笑了。苏丽亚给乎山、艾斯曼倒上奶茶,来到吐尔地大叔旁坐下问:“你们要在这里呆多久?”乎尔山说:“还不知道,我听说要等解放军队伍到达以后我们也要往东去。你怎么没有跟着指挥部走呢?”
  “就是队伍要往东去了,才回家来看看。”她那漫不经心的目光轻轻扫过乎尔山时,还是流露出喜悦。“那你准备什么时候走?”他本来就很大的眼睛,现在越发的亮了。苏丽亚用手捋下腿上的短裙,垂下漂亮的眼幕,然后说:“再待两天吧!”
  乎尔山惊喜,一时找不到什么话说,转过头来问:“阿力木兄弟有消息吗?”吐尔地大叔的神情像似找到了归宿那样高兴起来,说“来信了,说是不打仗,要从伊宁回来啦!”苏丽亚心想他还不知道阿力木在迪化的事。
  “他不在队伍上干吗?”
  “听说要回到县里工作,不在队伍上干了!”
  炕上的人们聊着正欢,祖利比亚大妈手里提着个皮囊走了过来,乎尔山就闻到了酒香味儿。他对祖利比亚说:“大妈,酒上来,也不给弄点下酒的菜吗?”祖利比亚大妈笑着说:“你这个人也太贪了,来了也不先过来打个招呼,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等一会,有什么就吃点什么吧!”吐尔地大叔笑着说:“要不是艾斯曼连长来,这酒我还舍不得给你喝呢!”
  艾斯曼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他知道吐尔地大叔这话是说给他听的,如果不是乎尔山,这杯酒他是讨不上喝的。这时艾斯曼就听见乎尔山说:“看来今天是借艾斯曼连长的光,过一会艾斯曼连长你可别给大叔省了酒钱。”说完端起身边的碗,把奶茶喝了下去。
  苏丽亚躬着身给他倒上碗奶茶,又问艾斯曼:“中尉同志,你也再喝一碗吧!”艾斯曼笑了笑端起茶碗,把奶茶送进肚子里去,又把碗递给了苏丽亚。乎尔山有这样的感觉,他不希望苏丽亚对艾斯曼过分的热情,在一旁急了起来说:“苏丽亚,再给我来一碗。”
  “急啥,还没你喝的吗?”她说完把倒好奶茶的碗递给了艾斯曼,过来又给他倒上一碗,然后退回到原来的位子上去。乎尔山为了表示诚意,端起碗,把碗里的奶茶又灌进肚里,乳白色的奶茶珠,滴滴答答地落在了他那漂亮的军服上,并沿着领口流了下来。
  “谢谢苏丽亚同志!”乎尔山用尽可能的方式来表示他对苏丽亚的友好。她已经感受到了他的热情。似乎他的热情把她折腾得够呛。她起身把茶壶放在了乎尔山的身边,直接把热情送给了他。她看见他色眯眯的眼睛在朝她微笑,苏丽亚也报以回笑……
  “你笑什么?”乎尔山处处有一种不安的兴奋,这种兴奋使他误入歧途。苏丽亚不好意思地把脸扭向一边。他开心地笑了,他喜欢把她逼成窘迫的样子,觉得快乐。他抓住她不放地问:“你刚才是在笑我吗?”苏丽亚忍无可忍地反击一句:“你没喝酒就怎么醉了!”
  “我们还没有喝酒吗?”乎尔山转过脑袋问艾斯曼。艾斯曼笑着说:“你是被苏丽亚小姐迷醉了!”
  “迷醉啦?这么漂亮的姑娘谁不会被她迷醉呢!艾斯曼兄弟,你说是不是?”艾斯曼点了点头,他还没见过哪个男子能这样心醉魂迷。
  吐尔地大叔已经心花怒放,苏丽亚便不好意思地躲了起来。这时祖利比亚大妈端着一盆炖好的羊肉走了进来,跟在她屁股后面的小古力抱着一摞馕也走了进来。她看见乎尔山他们那样兴奋,就问:“你们在说什么呢!这么高兴?”吐尔地大叔捋着山羊胡子,咧开了嘴哈哈大笑着说:“他们在夸你的女儿苏丽亚向花儿一样的美丽!”
  受到感染,人们都哈哈笑了起来。祖利比亚笑着说:“好了,喝酒吧!男人们都是这样,摘了花儿,花也就谢了!”乎尔山喜在心头,一只手捏着把铜壶,另一只手抓住酒壶的把子往碗里倒酒。把笑容稳在脸上。
  男人们围坐在炕上,开始喝酒、吃肉,热火朝天地聊……祖利比亚大妈坐在一旁不停地往铜壶里倒酒,往碗里倒茶,此时,门外传来士兵们高吭的歌声:
  革命——暴动
  我们风餐、露营在千里戈壁,
  打败国民党,赶走回回军,
  横扫一切欺压在我们头上的人,
  英勇的民族军——向前!
  …………
  乎尔山、艾斯曼喝得半醉半醒从吐尔地大叔家走了出来,想撒个尿,没处可去,找了个墙角撒了泡尿,身子抖动了几下,立刻轻松起来。乎尔山不在思考就觉得灵魂奔向上帝。一路走,一边用脚、用拳头、用嘴朝那些认识或不认识的人发出威胁。
  没有人理会这些醉鬼,士兵们依旧在篝火旁唱歌、喧闹,女人们依旧扭动着身子和士兵们在一起欢笑,马儿躲在一旁静静地嚼着干草……
  不一会,一颗硕大的脑袋挡住他前面的去路,吓了一跳。乎尔山睁大眼睛,那一对颇浓的黑睫毛透露出无限幽怨的眼睛——哎,原来是马的大脑袋,他开始不高兴了,拍拍马的脑袋,嘴里自言自语:“你是个畜牲……”继续往前走,脚底下一滑,身子向下坠落……
  黎明时分,三区的民族军队伍、兵车、骑兵源源不断开了过来……
  还在睡梦中的乎尔山便被卫兵叫了起来:“乎尔山营长,团长来了,让你过去!”乎尔山的酒醒了一半,连滚带爬地起来,就觉得浑身痛,顾不了许多,跟着卫兵去见团长。
  团长站在镇外的小林子里等待乎尔山的到来。一辆辆兵车从他们身边开了过去,一匹匹战马朝前奔去。乎尔山是一边跑,一边系着裤腰带来到团长跟前:“报告团长,乎尔山前来报道!”团长瞪大了眼睛说:“乎尔山同志,你又喝酒了吧?”
  “报告团长,乎尔山刚起来还没有喝酒!”
  “还说没喝酒,人还没到呢,酒味就先到了,再看看你那张脸,是不是又摔到沟里去啦?”团长觉得好笑。“报告团长,不信你可以闻一闻,乎尔山昨晚被马亲了一口!”他说着就张开大嘴巴,往外喷着臭气来证明自己没有喝酒。团长赶紧用手帕捂住鼻子说:“好了,好了,没喝就算了,通知你的一连跟上团部一起出发,听见了没有?”
  “是,知道了!”乎尔山双腿一并向团长行礼后又问:“为什么要调走我的一连?”团长转过身,背对着他说:“少废话,这是上面的命令,我先走了,让你的一连赶紧跟上来。”团长说完骑上马离去。
  乎尔山望着团长远去的背影,这才发现还有兵车、战马,骚动的队伍顺着交通大道,朝前滚滚的开去。
  晨曦中,白色柔情似的炊烟向广阔的蓝天里升去。轻薄的霜被蹂进松软的泥土地散发出野味的香气,原始的围栏里,羊儿已经开始骚动起来。男人们打开围栏的门,牛、羊就俏皮地朝栏栅外跑去,牧羊犬也撒着欢追赶羊群,小镇里的人们又开始了新一天的生活。
  乎尔山送走了一连,骑马回来看见苏丽亚一个人倚在栏栅处望着远去的队伍,裹在军裙子里的屁股朝外撅着。丰圆的小腿暴露在裙子与军靴之间,站在那里出神。他走上前去正想同苏丽亚打个招呼,就看见艾斯曼骑马跑了过来说:“上尉同志,你等等,我找你有事。”
  “是艾斯曼兄弟。”乎尔山收住马的缰绳等艾斯曼过来。艾斯曼骑马跑过来对乎尔山说:“我有事想找你谈谈!”
  “你有什么事,等我有时间去找你。”乎尔山说完又想走,他的眼睛不停地朝苏丽亚站在的地方瞅。艾斯曼已经看出乎尔山的那点心思,拦住他说:“我找你有急事,为什么不要我先说呢?”乎尔山看是走不了就对艾斯曼说道:“那好,你就赶快说吧!”眼睛还往苏丽亚那里瞅,生怕这时候她走。
  艾斯曼说道:“队伍都过玛河了,我还是想回到草原上去。”乎尔山大吃一惊,像没听懂似地问道:“你在说什么?”
  “乎尔山营长,我说我要回家啦!”
  “为什么?”
  “新疆和平解放了,我们革命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过上好日子吗,不打仗了我就要回家了!”
  …………
  苏丽亚回过头看见不远处的乎尔山同艾斯曼在那里争吵,她不知道为了什么事?她也不想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两匹骏马却热情地相互蹭着脖子倾诉着什么……她想想,转身离去。

知识出处

大戈壁

《大戈壁》

出版者:新疆人民出版社

出版地:2010

本书为长篇小说。一九四九年七月,扶眉战役的炮击声消沉下去,战败者就抛下武器,追随溃逃队伍,拥挤着,慌乱地堵塞了前面的道路。有人投降,有人装死倒在地上,还有人企图逃进附近的大山里。战的罪责都要被清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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