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图书馆 内容
一九四九年八月二十三日这一天，人们目光注视一个方向。攻打兰州城的部队，按照西北野战军彭德怀副总司令员命令，已经悄悄地进入前沿阵地——对准皋兰山、五泉山，千门大炮昂起头。太阳还未升起，瓦蓝的天空一片沉寂……
兰州城，坐落在祁连山余脉皋兰山怀抱中，傍依黄河为险，此时它还沉睡在梦中。大战前的宁静，使兰州城上空气流凝聚在一起，闷得人们都喘不上气来。指挥员们站在记着无数的符号、线条、绿色、红色斑点前——这是一张大幅兰州城地图。
凌晨五时野司指挥部，彭德怀副总司令一声令下，万炮齐鸣，大地为之颤动，皋兰山、五泉山一片火海。攻打兰州城战役正式开始了！
一个小时炮轰，戛然而止。几百只冲锋号同时吹响，埋伏在前沿阵地前的指战员们跃出战壕，齐声呐喊，向皋兰山、五泉山上冲去。兰州城敌军指挥部里已经乱作一团，纷纷打电话询问前沿阵地上战斗情况。
军号声、枪炮声、指战员们呐喊声混杂在一起，使整个皋兰山、五泉山在颤抖。很快敌人反击也开始了。许多炮弹落在战士中间开花，爆炸开黑色烟柱像旋风一样把战士们向空中卷去，许多战士倒下，活下来倒互相靠拢、前后衔接，一浪跟着一浪往前冲，以排山倒海之势向前猛攻。整个皋兰山已经横尸遍野，血流成河……
各种小道消息在小城里游荡起来，凡是有人集聚的地方，就有人在这里传播。把道听途说、自己想象混合在一起加以夸张，加以渲染，给整个小城制造了恐慌：“你们听说了没有，解放军在兰州城下被马家军给打惨了？”
“马长官不是说了要把解放军消灭在兰州城下吗？”
“这仗才打了一天怎么就打成这样了？”
“说的也是，这不是赶着去给人家填枪眼吗！”
“听说没有！从皋兰山上拉下来当兵的尸体，排着几里长的汽车都拉不下呢？”
…………
彭老板趴在柜台上竖起耳朵，伸长脖子，支撑个脑袋，恨不得把他耳朵直接贴在传播者的嘴巴上去：“马家军是不是又要打回来了？”
“这可就说不准了。”
“马家军回来有什么好，这不仗才打了一天吗？谁打得赢还不一定呢！”不想叫马家军回来的人带着一种期盼在这里说。彭老板此时心境和说话的人是一样的，马家军回来有什么好？自己的好日子刚过了两天，怎么马家军又要回来了呢？彭老板听着、想着，忽然记起家里面的那面小旗，两眼一黑，耳朵里嗡的一声……身子就跟着掉进深渊里去，半天没有落地。好不容易稳住身子，乘人们不注意时，他偷偷溜回屋子里找小旗去了。
彭雅莹回来，一头扎进屋子里翻箱倒柜起来，彭老板急忙问：“娃，你这是在找啥呢？”她看见彭老板也在屋里有些吃惊地问：“爸，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找个东西，你妈把那面小旗放在哪了？”
“没看见！爸，我还有事就先出去了。”彭雅莹说完就往外跑。“娃，没事就不要往外跑了！”彭老板拦住了她的去路。“为什么？”她吃惊地问：“你没听说解放军在兰州城下被马家军打惨了吗！”他神神叨叨地说。彭雅莹生气地说：“你这又是在哪听人瞎说？”
“外面都这么传，无风不起浪，这事怕是真的！”
“爸，你别老听这些小道消息，这样对你不好。”
“不是我听小道消息，别人都这么说，不信能行嘛？对了，你在学校没听解放军说什么吗？”
“没有！”
“你看没看出来他们要跑？”
“爸，你又在瞎说什么呢？”彭雅莹有些不耐烦了，突然眼前一亮说：“爸，我好像看见妈把那面小旗放在炕头上箱子里了。”彭老板一愣：“是嘛？”赶紧跑到箱子前找小旗去了。
彭雅莹乘机往外跑。“干什么去，你给我回来！”彭老板喊着。看见彭雅莹不大理会他，知道自己上了当，想了想自言自语起来：“对了，解放军真要跑，也不会让他们看出来的。”
彭老板翻出了小旗，双手拿着它站在屋子当中：“放在火炉里吗？但是，马家军来了首先要搜查火炉……把它烧了？不！万一马家军回不来，又怎么向军管会交代。”他重复说道，一会儿打开小旗看看，一会儿摸出剪刀，一会儿又把着椅子扶手……现在这面小旗成了烫手山芋。彭老板最后瘫靠在椅子上，全身难受地颤抖。
聂子龙走到半道上，听到解放军在兰州城打了败仗的消息又急忙返回学校，看见学校里又集聚起许多人来，在这里打探消息。林雪梅看见聂子龙回来问：“子龙，你怎么又回来啦？”
他急忙迎上去问：“我向你打听个人？”
“什么人？”
“就是前几天住在我家的赵教导员。”
“你打听他干什么？”
“他们去打兰州城了！”
林雪梅说：“你知道他是哪个部队的吗？”聂子龙想想才知道自己连赵教导员是那个部队都没有搞清楚，便不好意思说：“不知道。”她看看聂子龙说：“这可就不好找了，去打兰州城的队伍多了，你让我上哪去给你打听？”
“就是前几天过来的。”
林雪梅笑了，安慰聂子龙道：“好，我帮你打听下，找得到找不到你可别怪我！”聂子龙有些沉重地说：“我知道，我就想知道他们现在还在不在了！”
这时有几个家长带着孩子来找林雪梅说：“林同志，我们找你有些事？”
“有什么事？你们说吧！”林雪梅依旧热情地说。
“你看，我们娃报名也没有和家里人说一声，你看是不是把他的名字划了，我们不当这个兵了。”旁边的几个人也附和说：“就是，我们不当兵了。”
“大叔、大妈，你们没搞清楚我们这是招生，是为部队培养干部的一所学校！”林雪梅还是热情地介绍。来的人们面部表情复杂，微微张开的嘴，反复说：“是的！我们都知道，是招生也好，当兵也好，我们都不去了。”
林雪梅惊奇地问：“为什么？”
“没什么，娃不懂事给林同志添麻烦了！”林雪梅向站在那里的几个学生问：“你们也是这样想吗？”学生们都低下头，涨红脸，站在一旁都不吱声。林雪梅想想有些生气说：“这样吧，你们先把名字留下，大家都回去好好想想，如果实在不愿意报名，我们是不会强求的！”
“那就谢谢林同志了！”家长们说完急忙上前写上自己孩子名字就赶紧溜走了。
聂子龙站在一旁早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一切并不像家长们说的那样，孩子们不懂事，而是形势发生了变化。林雪梅还蒙在鼓里呢！所以看见这些不明真相的事，是不能容忍的。他把真相告诉林雪梅。
彭雅莹赶来，聂子龙看见就问：“彭雅莹，你怎么来了？”她狡猾地笑笑说：“我是来报名的！”这时有几个家长走过来，惊奇地回过头，用惊讶目光望着她，然后又无耐地摇摇头领着孩子们匆匆离去。
“怕死鬼！”彭雅莹在他们身后偷偷骂道。
林雪梅问聂子龙：“你现在是怎么想的？”他一时没想该怎么办，她的话把他给问住了，不知怎样回答。林雪梅问彭雅莹：“你是真来报名吗？”彭雅莹也不好意思说：“我是说给他们听的。”林雪梅脸上流露出了失望。抬起头凝视上面无际的天空，面色有些发白。
聂子龙慌乱了，他不愿看见她痛苦，因为她的痛苦好像会传染给他似的。他对林雪梅说：“雪梅姐，我想好了，如果解放军真在兰州城下打败了，我就跟你们走。早晚我们还会打回来的！”林雪梅脸上露出了一丝可喜的笑容。她又问彭雅莹：“你呢，是怎么想的？”
“我和聂子龙想的都一样。”她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什么都没想，她只是听聂子龙这样说，她才这样说，她也是说给聂子龙听的。
今天早上彭雅莹知道聂子龙也报了名，所以就急匆匆赶了过来。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样。有一种热情，一种完全摸不着头脑的混乱思想从心底里浮现出来。林雪梅摸清他们思想状况后，用坚定的语气说：“请你们相信我，解放军在兰州城是不会被打败的！”
聂子龙和彭雅莹一道从学校出来，他就望着彭雅莹傻笑。她被看得不好意思起来说：“你笑啥呢？”
“我怎么刚才听你的话都不像是真的？”
“你说啥那？我哪一句话不是真的！”她说这话时红了脸，还装着生气样子，然后低下头朝前走去。俩人走了一会，她眼睛忽然放出异样的光来，微笑着举起头说：“你说的都是真的吗？”他很坦然笑笑说：“当然是真的！”
“那我也和你一样，都是真的！”她俏皮笑了下说，然后装着什么事都没有了，留下来的是平静柔和的微笑。
这时大姐来找聂子龙，说：“子龙，我妈叫你回去呢！”
彭雅莹赶紧说：“子龙，那我先走了。”聂子龙看见她快乐离去，就和大姐一起回家了。
回到家，姑妈、姑父迎上来忙问：“子龙，你又跑到哪里去了？你都听说了吧！”聂子龙迟疑地问：“听说什么啦？”姑妈说：“解放军在兰州城下打了败仗，你没听说吗？”他胸有成竹地说：“我听说了一点。”余化阳睁大眼睛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雪梅姐说了，解放军是不会被打败的！”
“雪梅姐是谁？”
“是军政干部学校的老师。”
余化阳接着说：“她又没去前线知道个啥？”聂子龙有些埋怨姑父说：“谁说的，我信她的话！如果解放军真在兰州城下打败了，大不了我也跟着解放军走，和余三叔一样，早晚还会打回来的！”余化阳看看姑妈，姑妈瞅瞅余化阳，两人都不吱声了。
“聂子龙你在家——我们还想着你不在家呢！”聂子龙回过头来看，原来是李宝林、张寒冰、姜玉玲、徐艳秋过来了，赶紧说：“快进来！你们怎么想着到我这里来啦？”
“怎么，不欢迎我们来呀！”姜玉玲还是快言快语地说。
“哪会，来我给你们介绍，这是我姑父、姑妈。”
姜玉玲他们忙说：“大叔、大妈好！”他又继续说：“姑妈、姑父，他们是我同学。”姑妈笑着说：“哦！是子龙的同学，快去屋里坐吧！”聂子龙把李宝林他们领进自己住的小屋里，一进门姜玉玲就忙着问：“子龙，你都听说了吧！”
“听说了。”
“我们听说你也报名了，就过来听听你是怎么想的？”
聂子龙本想说他和彭雅莹商量好了，看见张寒冰坐在这里就改口说：“我想好了，解放军要是打了败仗，我就跟着他们走！”在座的人都不吱声了。
姑妈和余化阳回到屋里，两人在炕头坐下，余化阳点着烟抽了起来。姑妈问：“这群娃来找子龙不知会有啥事？”
“还会有啥事，不就是商量后面的事吗！”
“子龙不是说要跟着解放军走吗？”
“那是他一个人的想法，别的娃还不知怎么想呢！”余化阳嘟嘟囔囔。姑妈想想说：“我过去看看！”余化阳赶紧说：“行了，别去凑热闹了，那都是娃们的事。”姑妈还是不甘心，到厨房沏了一壶热茶来到聂子龙门前，听见屋子里唧唧喳喳说话声就把耳朵贴着门缝偷听起来。
李宝林问：“听说彭雅莹也报名了？”聂子龙看看张寒冰说：“我也是刚听说的。”张寒冰眼睛里闪出火花。“那你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吗？”徐艳秋问。“这我哪知道，她刚报名就说明她把一切都想好了！”聂子龙自圆其说。
张寒冰坐在一边有点不自信。现在已经没有人关心他自在不自在，大家关心的是自己的前途。这时就听聂子龙说：“当年西路军在我们这里不也是打了败仗吗？现在照样回来了！雪梅姐说了解放军是不会被打败的！”
姜玉玲说：“聂子龙说得对，到时候我们也跟着解放军走。”徐艳秋问：“寒冰、宝林，你们是怎么想的？”李宝林叹口气说：“不走咋办，我们都已经报名了。听我爸说，马家军要是回来，还不把我们当俘虏抓起来。”
姜玉玲听见门外有响声，觉得有人在偷听，就给在场的人做了个手势，轻轻地向门边靠去，猛地拉开门，把站在门外偷听的姑妈给吓了一跳，忙说：“你这丫头，把大妈吓死了！”姜玉玲笑了起来赶紧说：“对不起大妈！我不知道是您！”
“我给你们送茶来了。”姑妈说完把手里茶壶递给姜玉玲，一只手不停揉着心口，掩饰自己窘况。
“谢谢大妈！”姜玉玲接过茶壶，又把脑袋缩了回去，没忘记把门关上，又把姑妈关在门外……屋子里传来一片笑声。笑声把沉闷的空气给冲破了，笼罩在他们身上的阴影也挥之而去。
姑妈回到屋里，用手捂着心口不停地说：“吓死我了……吓死我了……这死丫头！”余化阳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睁大两只眼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没出什么事，就那个子矮的丫头突然开门，把我吓了一跳！”姑妈说着赶紧喝了口水。余化阳还在关心问：“你都听到什么了？”看样子他的脑袋也没闲着。“也没听到什么，他们都和子龙一样，商量着要跟解放军走！”姑妈把打探到的消息告诉余化阳，心才开始平静下来。“我看走了也好，子龙还有个伴，省得马家军回来一个个抓起来活受罪。”余化阳好像很有经验。
“你说马家军会回来吗？”姑妈担着心问。
“谁知道呢？解放军这仗打的！”余化阳摇了摇头，姑妈坐在炕上也不吱声了。
皋兰山下某师指挥部。
师长、政委拿着望远镜观察皋兰山上的战斗。圆镜片中看见冲上山的解放军战士和扑下山的敌人展开了肉搏战。一排一排战士冲了上去，一批又一批敌人扑了下来，双方绞杀在了一起。敌人炮弹又赶了过来，在肉搏士兵中间开花。许许多多巨大铁块崩裂开来，像暴风雨似的纷纷落下。双方士兵在炮火中被埋葬掉了。山头又一次被敌人夺了回去。
“疯了，我看这个马继援真是疯了，他的士兵不是也在山头上吗！”师长在愤怒，在喊叫，指挥部里的指挥员们目光都朝皋兰山上望去……
一浪一浪战士继续向皋兰山上冲去，敌人机枪、炮火还在咆哮——许许多多战士们倒下，又有许许多多战士往上冲。师长在指挥部里急得团团转，要不是作为一名指挥员，他也想拿起武器冲上山去。
“仗打得太惨了，师长，我们是不是停止进攻。”政委放下手里的望远镜对师长说。
“师长，野司彭副总司令电话。”参谋拿着电话筒说。师长忙接过话筒说：“彭总！”话还没说完，就听见电话筒里传来彭德怀骂娘的声音：“你们师能不能拿下皋兰山，如果拿不下来，就请你们让开，我好让别的师上。”
“彭总，请你放心！我们一定拿下皋兰山！如果打不下皋兰山，我就让警卫员提着我的脑袋去见你。”
“我不需要你的脑袋，我要的是皋兰山，太阳落山之前给我拿下皋兰山，否则……”
师长就听电话给挂断了。
站在一旁的政委、参谋长都听到了彭总在电话里骂娘声，大伙看着师长，只见师长放下电话筒，看了眼参谋长深沉地问：“六十八团一营上来了没有？”
“他们刚到正在门外等着。”参谋长赶紧说。
“请他们进来！”师长挥了一下手，身旁的参谋长就去叫一营长他们去了。
赵子健和营长跑进指挥部，向师长、政委、参谋长行军礼后说：“师长、政委，六十八团一营按时赶到。请首长指示！”
师长扫了他们一眼，并没有好话说：“一营长、赵教导员，你们给我看好了！”师长的手朝皋兰山上一指，赵子键同营长目光就朝山头上望去。“你们现在就给我带着队伍上去，今天下午五时前必须给我拿下前面的这个山头，否则就别他妈回来见我！”
“是，保证完成任务！”赵子健同营长正准备离开时，被政委叫住了，他看了看赵子健，说：“赵教导员、一营长，这次战斗打得异常惨烈，已经超出了我们的想象，全师伤亡很大，刚才彭总已经在电话里骂娘了，你们上去不要盲干，想些办法在今天下午五时前一定拿下皋兰山。否则我们师的光荣就都丢在皋兰山上了。”
“是！请首长们放心，决不让我们师的光荣丢在皋兰山上，我们一定会保持和争取更大的光荣！”赵子健同营长向政委、师长敬了一个庄严的军礼后，就朝指挥部门外跑去。
坐在土围墙边上的指战员看见营长、教导员回来全都站了起来。连长、排长们主动围上前去接受任务：“营长、教导员，是不是该我们上了？”指挥员们异常激动的表情给了赵子健、营长巨大鼓舞。营长摆了下手，围上来的指挥员们立刻安静下来。营长一脸严肃表情说：“该轮到我们上了，同志们！皋兰山上的战斗打得非常激烈，我们这次上去不能盲干，一定要智取。各连成梯队式上，后面掩护前面，一浪跟着一浪往前推进，不给敌人有喘气的机会。”营长说完看看赵子健。赵子健接着说：“同志们，政委说了这不仅仅是一次攻坚战，也是保卫我们师的光荣，今天下午五时前一定要拿下皋兰山，大家有没有决心？”
“有！”指挥员们愤怒地喊道。
营长把手一挥，指挥员们立刻散去，朝自己的连队跑去。战士们早已做好了准备，看见指挥员们回来，就跟上队伍出发了。
营长和赵子健带着一营向皋兰山上摸去，在敌我炮火的间隙中，一营的士兵们慢慢地向上爬去，敌人发现了他们，用猛烈的机枪向他们扫了过来。
营长带领着一连首先向敌人发起了攻击。大炮迅速装上炮弹攻击山头上的敌人，战士们在强大火力掩护下，力量倍增，沿着没有道路的山坡，很快向山头上冲去。战士们时而出现，时而隐没，如果一个攻击手倒下，其他的战士又替补上去，进攻的战士都会看到在硝烟还没散掉，又有人忽然跃起，握着闪光的刺刀勇往直前！敌人胆寒。
敌人开始惊慌失措，拔腿逃跑，营长利用敌人退却的机会马上组织进攻，向沟壑中冲去。战士们跌跌撞撞、踉踉跄跄，有的绕过它，有的跳过它，一条进攻战线就形成了。
赵子健带着第二梯队赶了上来，开始发起第二波攻击。身边战士一个个倒下，并不能阻止他们前进步伐……炮弹爆炸黑烟越来越紧，扫荡大地，贴在地面上的机关枪越来越残忍地扫射……不许一营靠近前面的铁丝网。战士们曲着身子，挺着坚实下巴向前猛扑。
敌人放弃了第一道战壕，营长带领战士们紧跟溃退的敌人向第二道战壕扑去。小号兵起身吹响了冲锋号！战士们从炮弹坑里士兵尸体旁跃起，冲向敌人腹地。赵子健像一头愤怒的狮子猛地跃起向战壕扑去与反扑上来的敌人展开了肉搏战。
此时敌人炮火又响了起来，在和敌人搏斗的战士们纷纷倒下，一颗炮弹落在赵子健的身边，通信兵立刻扑上来把他推倒，皋兰山上已经是一片火海。
师指挥所里，师长、政委的望远镜里已经看不见战士们的身影。只能看见炸飞的尘土，弥漫的硝烟，遮蔽住他们的视线。参谋长嘴里嘀嘀咕咕地说着：“一营又完了！”指挥部里又一次的沉默下来，凝固住的空气像块巨石压在指挥员们心头，窒息得让人喘不上来气。
战场上的炮火慢慢地歇了下来，赵子健抬起头，推了推身边的通信兵，通信兵摇摇埋在土里的脑袋，抬起了头，看看教导员麻木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任何表情。他又伸出腿去踢了一脚身旁的战士，战士摇晃了下身子也把脑袋抬了起来。
不远处传来营长牺牲的消息，悲痛的泪水立刻涌入战士们眼中，战士们实实在在感受到敌人的疯狂。但是没有一个战士退却。他们趴在地下等待教导员的命令……赵子健抹了把脸上的灰尘，看见山上的敌人来收复阵地了，他朝战士们摆摆手，就有许多的战士从掩体中、弹坑里、尸体旁爬了出来，给前来收复阵地的敌人狠狠的打击。
在悲痛中，在愤怒中，在为营长报仇的呐喊声中，一股兵潮跟着一股兵潮，波涛似的向前推进……随着机枪、卡宾枪的射击和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还有高过一切的冲锋号声……战士们向山头上的敌人再次猛冲过去。
敌人没有想到，在满山遍野的尸体旁、弹坑里还藏有这么多活着的士兵，一个个向他们冲了过来。敌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赵子健他们打倒了一大片。敌人恐慌地向后逃去。赵子健带领战士紧紧追赶，小号兵再次吹响了冲锋号！战士们跳跃着，呐喊着，在冲破一道破铁丝网后，朝敌人最后一道战壕冲去。有的战士已经超过溃逃的敌人向皋兰山头奔去……
冲锋号声，枪炮声，呐喊声，惊动了指挥部。师长、政委、参谋长立刻拿起了望远镜，参谋长激动地说：“师长，你看，一营还在！”
“通知高团长立刻发起攻击，支援一营。”师长面部流露出激动，振奋地大声说。政委站在一旁，握紧拳头，激动地说：“一营是好样的！”
…………
耳朵听不见了，血色的雾蒙在眼前，赵子健站在皋兰山上，看见身边战士一个个倒下，敌我双方尸体把皋兰山顶染成一片血色。他回过头看了看身后战士，他们都在寻找掩体，等待敌人反扑。受重伤的战士们还坚持往山头上爬啊爬啊！
小号手拿起倒在身边战友手中的红旗，插在了皋兰山顶上，敌人炮弹再次飞了过来，掀起巨大的气浪把小号兵冲飞了，小号兵慢慢倒了下来……赵子健跑了过来抱起小号兵，他的胳膊、他的腿都已经不知炸到哪里去了，赵子健在旁边找着、喊着——小号兵一切都听不见了……他用眼神望着倒下的那面红旗，赵子健心里已经明白了，慢慢放下小号兵的身子，把倒下的红旗又重新立了起来，小号兵幸福地闭上了眼睛。
师指挥部里指挥员们已经看到了皋兰山上迎风招展的军旗，参谋长兴奋地说：“一营上去了，皋兰山终于被我们拿下来了！”师长脸上并没有显现太多的兴奋，他担心的是不足百人的一营在敌人反扑下能否守得住！急忙问参谋长：“高团长现在哪里？为什么还没有跟上去？要是皋兰山再丢了老子非毙了他……”
“是！”参谋长急忙拿起电话找高团长，指挥部里的人们都为一营战士捏着把汗，这时政委举着望远镜说：“你们看！高团长已经上去了！”
赵子健看见高团长带领着全团战士们向山顶上赶来。敌人又开始发起了反攻，一营战士们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赵子健半跪着，用身子支撑红旗，手中的军旗牢牢地掌控在皋兰山顶上……他知道只要红旗在皋兰山上飘扬，胜利就在皋兰山上，全师的荣誉就在皋兰山上……
此时敌人看见山顶上飘扬的红旗，开始犹豫、开始恐慌、开始向后退去。高团长带领的队伍已经登上山顶，胜利和喜悦已经展现在了他们眼前。战场上的枪炮声没有停止，只能听见隐隐约约的、平静的声音以及刚刚察觉出的呼吸。
黄昏，血色的光辉照射在皋兰山上——从深渊的低下像海浪一样扬起鲜红的花朵，唱着赞美的颂歌，赵子健慢慢地朝后面倒了下去。
师指挥部里的指挥员们终于松了一口气，师长兴奋地对政委说：“政委，我们上山去把师指挥部搬到皋兰山上去！”
参谋们立刻明白师长的意思就忙着收拾起东西来。师长、政委、参谋长已经带领着警卫员朝着皋兰山上奔去。
在半山腰，师长、政委、参谋长看见被抬下来的赵子健还在昏迷中，政委问卫生员：“怎么样，有危险吗？”
“伤得很重！身上、头上被炮弹炸伤，需要到山下做手术。”卫生员急切地说。“告诉你们院长一定要救活赵子健同志！”政委沉重地说。
“是！”卫生员说完看见师长、政委、参谋长向赵子健行庄严军礼。担架手们抬起担架朝山下快步走去。师长、政委、参谋长登上皋兰山顶，望着山脚下的兰州城，师长带着胜利者的微笑说：“兰州城终于在我们的脚下了！”
暮色从皋兰山下走来，太阳就朝西边的地平线上下沉，日轮射出它最后的光彩，把硝烟弥漫的皋兰山峰染成一片血红，仿佛给刚刚过去的战场一个庄严的敬礼！
兰州城，坐落在祁连山余脉皋兰山怀抱中，傍依黄河为险，此时它还沉睡在梦中。大战前的宁静，使兰州城上空气流凝聚在一起，闷得人们都喘不上气来。指挥员们站在记着无数的符号、线条、绿色、红色斑点前——这是一张大幅兰州城地图。
凌晨五时野司指挥部，彭德怀副总司令一声令下，万炮齐鸣，大地为之颤动，皋兰山、五泉山一片火海。攻打兰州城战役正式开始了！
一个小时炮轰，戛然而止。几百只冲锋号同时吹响，埋伏在前沿阵地前的指战员们跃出战壕，齐声呐喊，向皋兰山、五泉山上冲去。兰州城敌军指挥部里已经乱作一团，纷纷打电话询问前沿阵地上战斗情况。
军号声、枪炮声、指战员们呐喊声混杂在一起，使整个皋兰山、五泉山在颤抖。很快敌人反击也开始了。许多炮弹落在战士中间开花，爆炸开黑色烟柱像旋风一样把战士们向空中卷去，许多战士倒下，活下来倒互相靠拢、前后衔接，一浪跟着一浪往前冲，以排山倒海之势向前猛攻。整个皋兰山已经横尸遍野，血流成河……
各种小道消息在小城里游荡起来，凡是有人集聚的地方，就有人在这里传播。把道听途说、自己想象混合在一起加以夸张，加以渲染，给整个小城制造了恐慌：“你们听说了没有，解放军在兰州城下被马家军给打惨了？”
“马长官不是说了要把解放军消灭在兰州城下吗？”
“这仗才打了一天怎么就打成这样了？”
“说的也是，这不是赶着去给人家填枪眼吗！”
“听说没有！从皋兰山上拉下来当兵的尸体，排着几里长的汽车都拉不下呢？”
…………
彭老板趴在柜台上竖起耳朵，伸长脖子，支撑个脑袋，恨不得把他耳朵直接贴在传播者的嘴巴上去：“马家军是不是又要打回来了？”
“这可就说不准了。”
“马家军回来有什么好，这不仗才打了一天吗？谁打得赢还不一定呢！”不想叫马家军回来的人带着一种期盼在这里说。彭老板此时心境和说话的人是一样的，马家军回来有什么好？自己的好日子刚过了两天，怎么马家军又要回来了呢？彭老板听着、想着，忽然记起家里面的那面小旗，两眼一黑，耳朵里嗡的一声……身子就跟着掉进深渊里去，半天没有落地。好不容易稳住身子，乘人们不注意时，他偷偷溜回屋子里找小旗去了。
彭雅莹回来，一头扎进屋子里翻箱倒柜起来，彭老板急忙问：“娃，你这是在找啥呢？”她看见彭老板也在屋里有些吃惊地问：“爸，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找个东西，你妈把那面小旗放在哪了？”
“没看见！爸，我还有事就先出去了。”彭雅莹说完就往外跑。“娃，没事就不要往外跑了！”彭老板拦住了她的去路。“为什么？”她吃惊地问：“你没听说解放军在兰州城下被马家军打惨了吗！”他神神叨叨地说。彭雅莹生气地说：“你这又是在哪听人瞎说？”
“外面都这么传，无风不起浪，这事怕是真的！”
“爸，你别老听这些小道消息，这样对你不好。”
“不是我听小道消息，别人都这么说，不信能行嘛？对了，你在学校没听解放军说什么吗？”
“没有！”
“你看没看出来他们要跑？”
“爸，你又在瞎说什么呢？”彭雅莹有些不耐烦了，突然眼前一亮说：“爸，我好像看见妈把那面小旗放在炕头上箱子里了。”彭老板一愣：“是嘛？”赶紧跑到箱子前找小旗去了。
彭雅莹乘机往外跑。“干什么去，你给我回来！”彭老板喊着。看见彭雅莹不大理会他，知道自己上了当，想了想自言自语起来：“对了，解放军真要跑，也不会让他们看出来的。”
彭老板翻出了小旗，双手拿着它站在屋子当中：“放在火炉里吗？但是，马家军来了首先要搜查火炉……把它烧了？不！万一马家军回不来，又怎么向军管会交代。”他重复说道，一会儿打开小旗看看，一会儿摸出剪刀，一会儿又把着椅子扶手……现在这面小旗成了烫手山芋。彭老板最后瘫靠在椅子上，全身难受地颤抖。
聂子龙走到半道上，听到解放军在兰州城打了败仗的消息又急忙返回学校，看见学校里又集聚起许多人来，在这里打探消息。林雪梅看见聂子龙回来问：“子龙，你怎么又回来啦？”
他急忙迎上去问：“我向你打听个人？”
“什么人？”
“就是前几天住在我家的赵教导员。”
“你打听他干什么？”
“他们去打兰州城了！”
林雪梅说：“你知道他是哪个部队的吗？”聂子龙想想才知道自己连赵教导员是那个部队都没有搞清楚，便不好意思说：“不知道。”她看看聂子龙说：“这可就不好找了，去打兰州城的队伍多了，你让我上哪去给你打听？”
“就是前几天过来的。”
林雪梅笑了，安慰聂子龙道：“好，我帮你打听下，找得到找不到你可别怪我！”聂子龙有些沉重地说：“我知道，我就想知道他们现在还在不在了！”
这时有几个家长带着孩子来找林雪梅说：“林同志，我们找你有些事？”
“有什么事？你们说吧！”林雪梅依旧热情地说。
“你看，我们娃报名也没有和家里人说一声，你看是不是把他的名字划了，我们不当这个兵了。”旁边的几个人也附和说：“就是，我们不当兵了。”
“大叔、大妈，你们没搞清楚我们这是招生，是为部队培养干部的一所学校！”林雪梅还是热情地介绍。来的人们面部表情复杂，微微张开的嘴，反复说：“是的！我们都知道，是招生也好，当兵也好，我们都不去了。”
林雪梅惊奇地问：“为什么？”
“没什么，娃不懂事给林同志添麻烦了！”林雪梅向站在那里的几个学生问：“你们也是这样想吗？”学生们都低下头，涨红脸，站在一旁都不吱声。林雪梅想想有些生气说：“这样吧，你们先把名字留下，大家都回去好好想想，如果实在不愿意报名，我们是不会强求的！”
“那就谢谢林同志了！”家长们说完急忙上前写上自己孩子名字就赶紧溜走了。
聂子龙站在一旁早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一切并不像家长们说的那样，孩子们不懂事，而是形势发生了变化。林雪梅还蒙在鼓里呢！所以看见这些不明真相的事，是不能容忍的。他把真相告诉林雪梅。
彭雅莹赶来，聂子龙看见就问：“彭雅莹，你怎么来了？”她狡猾地笑笑说：“我是来报名的！”这时有几个家长走过来，惊奇地回过头，用惊讶目光望着她，然后又无耐地摇摇头领着孩子们匆匆离去。
“怕死鬼！”彭雅莹在他们身后偷偷骂道。
林雪梅问聂子龙：“你现在是怎么想的？”他一时没想该怎么办，她的话把他给问住了，不知怎样回答。林雪梅问彭雅莹：“你是真来报名吗？”彭雅莹也不好意思说：“我是说给他们听的。”林雪梅脸上流露出了失望。抬起头凝视上面无际的天空，面色有些发白。
聂子龙慌乱了，他不愿看见她痛苦，因为她的痛苦好像会传染给他似的。他对林雪梅说：“雪梅姐，我想好了，如果解放军真在兰州城下打败了，我就跟你们走。早晚我们还会打回来的！”林雪梅脸上露出了一丝可喜的笑容。她又问彭雅莹：“你呢，是怎么想的？”
“我和聂子龙想的都一样。”她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什么都没想，她只是听聂子龙这样说，她才这样说，她也是说给聂子龙听的。
今天早上彭雅莹知道聂子龙也报了名，所以就急匆匆赶了过来。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样。有一种热情，一种完全摸不着头脑的混乱思想从心底里浮现出来。林雪梅摸清他们思想状况后，用坚定的语气说：“请你们相信我，解放军在兰州城是不会被打败的！”
聂子龙和彭雅莹一道从学校出来，他就望着彭雅莹傻笑。她被看得不好意思起来说：“你笑啥呢？”
“我怎么刚才听你的话都不像是真的？”
“你说啥那？我哪一句话不是真的！”她说这话时红了脸，还装着生气样子，然后低下头朝前走去。俩人走了一会，她眼睛忽然放出异样的光来，微笑着举起头说：“你说的都是真的吗？”他很坦然笑笑说：“当然是真的！”
“那我也和你一样，都是真的！”她俏皮笑了下说，然后装着什么事都没有了，留下来的是平静柔和的微笑。
这时大姐来找聂子龙，说：“子龙，我妈叫你回去呢！”
彭雅莹赶紧说：“子龙，那我先走了。”聂子龙看见她快乐离去，就和大姐一起回家了。
回到家，姑妈、姑父迎上来忙问：“子龙，你又跑到哪里去了？你都听说了吧！”聂子龙迟疑地问：“听说什么啦？”姑妈说：“解放军在兰州城下打了败仗，你没听说吗？”他胸有成竹地说：“我听说了一点。”余化阳睁大眼睛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雪梅姐说了，解放军是不会被打败的！”
“雪梅姐是谁？”
“是军政干部学校的老师。”
余化阳接着说：“她又没去前线知道个啥？”聂子龙有些埋怨姑父说：“谁说的，我信她的话！如果解放军真在兰州城下打败了，大不了我也跟着解放军走，和余三叔一样，早晚还会打回来的！”余化阳看看姑妈，姑妈瞅瞅余化阳，两人都不吱声了。
“聂子龙你在家——我们还想着你不在家呢！”聂子龙回过头来看，原来是李宝林、张寒冰、姜玉玲、徐艳秋过来了，赶紧说：“快进来！你们怎么想着到我这里来啦？”
“怎么，不欢迎我们来呀！”姜玉玲还是快言快语地说。
“哪会，来我给你们介绍，这是我姑父、姑妈。”
姜玉玲他们忙说：“大叔、大妈好！”他又继续说：“姑妈、姑父，他们是我同学。”姑妈笑着说：“哦！是子龙的同学，快去屋里坐吧！”聂子龙把李宝林他们领进自己住的小屋里，一进门姜玉玲就忙着问：“子龙，你都听说了吧！”
“听说了。”
“我们听说你也报名了，就过来听听你是怎么想的？”
聂子龙本想说他和彭雅莹商量好了，看见张寒冰坐在这里就改口说：“我想好了，解放军要是打了败仗，我就跟着他们走！”在座的人都不吱声了。
姑妈和余化阳回到屋里，两人在炕头坐下，余化阳点着烟抽了起来。姑妈问：“这群娃来找子龙不知会有啥事？”
“还会有啥事，不就是商量后面的事吗！”
“子龙不是说要跟着解放军走吗？”
“那是他一个人的想法，别的娃还不知怎么想呢！”余化阳嘟嘟囔囔。姑妈想想说：“我过去看看！”余化阳赶紧说：“行了，别去凑热闹了，那都是娃们的事。”姑妈还是不甘心，到厨房沏了一壶热茶来到聂子龙门前，听见屋子里唧唧喳喳说话声就把耳朵贴着门缝偷听起来。
李宝林问：“听说彭雅莹也报名了？”聂子龙看看张寒冰说：“我也是刚听说的。”张寒冰眼睛里闪出火花。“那你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吗？”徐艳秋问。“这我哪知道，她刚报名就说明她把一切都想好了！”聂子龙自圆其说。
张寒冰坐在一边有点不自信。现在已经没有人关心他自在不自在，大家关心的是自己的前途。这时就听聂子龙说：“当年西路军在我们这里不也是打了败仗吗？现在照样回来了！雪梅姐说了解放军是不会被打败的！”
姜玉玲说：“聂子龙说得对，到时候我们也跟着解放军走。”徐艳秋问：“寒冰、宝林，你们是怎么想的？”李宝林叹口气说：“不走咋办，我们都已经报名了。听我爸说，马家军要是回来，还不把我们当俘虏抓起来。”
姜玉玲听见门外有响声，觉得有人在偷听，就给在场的人做了个手势，轻轻地向门边靠去，猛地拉开门，把站在门外偷听的姑妈给吓了一跳，忙说：“你这丫头，把大妈吓死了！”姜玉玲笑了起来赶紧说：“对不起大妈！我不知道是您！”
“我给你们送茶来了。”姑妈说完把手里茶壶递给姜玉玲，一只手不停揉着心口，掩饰自己窘况。
“谢谢大妈！”姜玉玲接过茶壶，又把脑袋缩了回去，没忘记把门关上，又把姑妈关在门外……屋子里传来一片笑声。笑声把沉闷的空气给冲破了，笼罩在他们身上的阴影也挥之而去。
姑妈回到屋里，用手捂着心口不停地说：“吓死我了……吓死我了……这死丫头！”余化阳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睁大两只眼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没出什么事，就那个子矮的丫头突然开门，把我吓了一跳！”姑妈说着赶紧喝了口水。余化阳还在关心问：“你都听到什么了？”看样子他的脑袋也没闲着。“也没听到什么，他们都和子龙一样，商量着要跟解放军走！”姑妈把打探到的消息告诉余化阳，心才开始平静下来。“我看走了也好，子龙还有个伴，省得马家军回来一个个抓起来活受罪。”余化阳好像很有经验。
“你说马家军会回来吗？”姑妈担着心问。
“谁知道呢？解放军这仗打的！”余化阳摇了摇头，姑妈坐在炕上也不吱声了。
皋兰山下某师指挥部。
师长、政委拿着望远镜观察皋兰山上的战斗。圆镜片中看见冲上山的解放军战士和扑下山的敌人展开了肉搏战。一排一排战士冲了上去，一批又一批敌人扑了下来，双方绞杀在了一起。敌人炮弹又赶了过来，在肉搏士兵中间开花。许许多多巨大铁块崩裂开来，像暴风雨似的纷纷落下。双方士兵在炮火中被埋葬掉了。山头又一次被敌人夺了回去。
“疯了，我看这个马继援真是疯了，他的士兵不是也在山头上吗！”师长在愤怒，在喊叫，指挥部里的指挥员们目光都朝皋兰山上望去……
一浪一浪战士继续向皋兰山上冲去，敌人机枪、炮火还在咆哮——许许多多战士们倒下，又有许许多多战士往上冲。师长在指挥部里急得团团转，要不是作为一名指挥员，他也想拿起武器冲上山去。
“仗打得太惨了，师长，我们是不是停止进攻。”政委放下手里的望远镜对师长说。
“师长，野司彭副总司令电话。”参谋拿着电话筒说。师长忙接过话筒说：“彭总！”话还没说完，就听见电话筒里传来彭德怀骂娘的声音：“你们师能不能拿下皋兰山，如果拿不下来，就请你们让开，我好让别的师上。”
“彭总，请你放心！我们一定拿下皋兰山！如果打不下皋兰山，我就让警卫员提着我的脑袋去见你。”
“我不需要你的脑袋，我要的是皋兰山，太阳落山之前给我拿下皋兰山，否则……”
师长就听电话给挂断了。
站在一旁的政委、参谋长都听到了彭总在电话里骂娘声，大伙看着师长，只见师长放下电话筒，看了眼参谋长深沉地问：“六十八团一营上来了没有？”
“他们刚到正在门外等着。”参谋长赶紧说。
“请他们进来！”师长挥了一下手，身旁的参谋长就去叫一营长他们去了。
赵子健和营长跑进指挥部，向师长、政委、参谋长行军礼后说：“师长、政委，六十八团一营按时赶到。请首长指示！”
师长扫了他们一眼，并没有好话说：“一营长、赵教导员，你们给我看好了！”师长的手朝皋兰山上一指，赵子键同营长目光就朝山头上望去。“你们现在就给我带着队伍上去，今天下午五时前必须给我拿下前面的这个山头，否则就别他妈回来见我！”
“是，保证完成任务！”赵子健同营长正准备离开时，被政委叫住了，他看了看赵子健，说：“赵教导员、一营长，这次战斗打得异常惨烈，已经超出了我们的想象，全师伤亡很大，刚才彭总已经在电话里骂娘了，你们上去不要盲干，想些办法在今天下午五时前一定拿下皋兰山。否则我们师的光荣就都丢在皋兰山上了。”
“是！请首长们放心，决不让我们师的光荣丢在皋兰山上，我们一定会保持和争取更大的光荣！”赵子健同营长向政委、师长敬了一个庄严的军礼后，就朝指挥部门外跑去。
坐在土围墙边上的指战员看见营长、教导员回来全都站了起来。连长、排长们主动围上前去接受任务：“营长、教导员，是不是该我们上了？”指挥员们异常激动的表情给了赵子健、营长巨大鼓舞。营长摆了下手，围上来的指挥员们立刻安静下来。营长一脸严肃表情说：“该轮到我们上了，同志们！皋兰山上的战斗打得非常激烈，我们这次上去不能盲干，一定要智取。各连成梯队式上，后面掩护前面，一浪跟着一浪往前推进，不给敌人有喘气的机会。”营长说完看看赵子健。赵子健接着说：“同志们，政委说了这不仅仅是一次攻坚战，也是保卫我们师的光荣，今天下午五时前一定要拿下皋兰山，大家有没有决心？”
“有！”指挥员们愤怒地喊道。
营长把手一挥，指挥员们立刻散去，朝自己的连队跑去。战士们早已做好了准备，看见指挥员们回来，就跟上队伍出发了。
营长和赵子健带着一营向皋兰山上摸去，在敌我炮火的间隙中，一营的士兵们慢慢地向上爬去，敌人发现了他们，用猛烈的机枪向他们扫了过来。
营长带领着一连首先向敌人发起了攻击。大炮迅速装上炮弹攻击山头上的敌人，战士们在强大火力掩护下，力量倍增，沿着没有道路的山坡，很快向山头上冲去。战士们时而出现，时而隐没，如果一个攻击手倒下，其他的战士又替补上去，进攻的战士都会看到在硝烟还没散掉，又有人忽然跃起，握着闪光的刺刀勇往直前！敌人胆寒。
敌人开始惊慌失措，拔腿逃跑，营长利用敌人退却的机会马上组织进攻，向沟壑中冲去。战士们跌跌撞撞、踉踉跄跄，有的绕过它，有的跳过它，一条进攻战线就形成了。
赵子健带着第二梯队赶了上来，开始发起第二波攻击。身边战士一个个倒下，并不能阻止他们前进步伐……炮弹爆炸黑烟越来越紧，扫荡大地，贴在地面上的机关枪越来越残忍地扫射……不许一营靠近前面的铁丝网。战士们曲着身子，挺着坚实下巴向前猛扑。
敌人放弃了第一道战壕，营长带领战士们紧跟溃退的敌人向第二道战壕扑去。小号兵起身吹响了冲锋号！战士们从炮弹坑里士兵尸体旁跃起，冲向敌人腹地。赵子健像一头愤怒的狮子猛地跃起向战壕扑去与反扑上来的敌人展开了肉搏战。
此时敌人炮火又响了起来，在和敌人搏斗的战士们纷纷倒下，一颗炮弹落在赵子健的身边，通信兵立刻扑上来把他推倒，皋兰山上已经是一片火海。
师指挥所里，师长、政委的望远镜里已经看不见战士们的身影。只能看见炸飞的尘土，弥漫的硝烟，遮蔽住他们的视线。参谋长嘴里嘀嘀咕咕地说着：“一营又完了！”指挥部里又一次的沉默下来，凝固住的空气像块巨石压在指挥员们心头，窒息得让人喘不上来气。
战场上的炮火慢慢地歇了下来，赵子健抬起头，推了推身边的通信兵，通信兵摇摇埋在土里的脑袋，抬起了头，看看教导员麻木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任何表情。他又伸出腿去踢了一脚身旁的战士，战士摇晃了下身子也把脑袋抬了起来。
不远处传来营长牺牲的消息，悲痛的泪水立刻涌入战士们眼中，战士们实实在在感受到敌人的疯狂。但是没有一个战士退却。他们趴在地下等待教导员的命令……赵子健抹了把脸上的灰尘，看见山上的敌人来收复阵地了，他朝战士们摆摆手，就有许多的战士从掩体中、弹坑里、尸体旁爬了出来，给前来收复阵地的敌人狠狠的打击。
在悲痛中，在愤怒中，在为营长报仇的呐喊声中，一股兵潮跟着一股兵潮，波涛似的向前推进……随着机枪、卡宾枪的射击和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还有高过一切的冲锋号声……战士们向山头上的敌人再次猛冲过去。
敌人没有想到，在满山遍野的尸体旁、弹坑里还藏有这么多活着的士兵，一个个向他们冲了过来。敌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赵子健他们打倒了一大片。敌人恐慌地向后逃去。赵子健带领战士紧紧追赶，小号兵再次吹响了冲锋号！战士们跳跃着，呐喊着，在冲破一道破铁丝网后，朝敌人最后一道战壕冲去。有的战士已经超过溃逃的敌人向皋兰山头奔去……
冲锋号声，枪炮声，呐喊声，惊动了指挥部。师长、政委、参谋长立刻拿起了望远镜，参谋长激动地说：“师长，你看，一营还在！”
“通知高团长立刻发起攻击，支援一营。”师长面部流露出激动，振奋地大声说。政委站在一旁，握紧拳头，激动地说：“一营是好样的！”
…………
耳朵听不见了，血色的雾蒙在眼前，赵子健站在皋兰山上，看见身边战士一个个倒下，敌我双方尸体把皋兰山顶染成一片血色。他回过头看了看身后战士，他们都在寻找掩体，等待敌人反扑。受重伤的战士们还坚持往山头上爬啊爬啊！
小号手拿起倒在身边战友手中的红旗，插在了皋兰山顶上，敌人炮弹再次飞了过来，掀起巨大的气浪把小号兵冲飞了，小号兵慢慢倒了下来……赵子健跑了过来抱起小号兵，他的胳膊、他的腿都已经不知炸到哪里去了，赵子健在旁边找着、喊着——小号兵一切都听不见了……他用眼神望着倒下的那面红旗，赵子健心里已经明白了，慢慢放下小号兵的身子，把倒下的红旗又重新立了起来，小号兵幸福地闭上了眼睛。
师指挥部里指挥员们已经看到了皋兰山上迎风招展的军旗，参谋长兴奋地说：“一营上去了，皋兰山终于被我们拿下来了！”师长脸上并没有显现太多的兴奋，他担心的是不足百人的一营在敌人反扑下能否守得住！急忙问参谋长：“高团长现在哪里？为什么还没有跟上去？要是皋兰山再丢了老子非毙了他……”
“是！”参谋长急忙拿起电话找高团长，指挥部里的人们都为一营战士捏着把汗，这时政委举着望远镜说：“你们看！高团长已经上去了！”
赵子健看见高团长带领着全团战士们向山顶上赶来。敌人又开始发起了反攻，一营战士们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赵子健半跪着，用身子支撑红旗，手中的军旗牢牢地掌控在皋兰山顶上……他知道只要红旗在皋兰山上飘扬，胜利就在皋兰山上，全师的荣誉就在皋兰山上……
此时敌人看见山顶上飘扬的红旗，开始犹豫、开始恐慌、开始向后退去。高团长带领的队伍已经登上山顶，胜利和喜悦已经展现在了他们眼前。战场上的枪炮声没有停止，只能听见隐隐约约的、平静的声音以及刚刚察觉出的呼吸。
黄昏，血色的光辉照射在皋兰山上——从深渊的低下像海浪一样扬起鲜红的花朵，唱着赞美的颂歌，赵子健慢慢地朝后面倒了下去。
师指挥部里的指挥员们终于松了一口气，师长兴奋地对政委说：“政委，我们上山去把师指挥部搬到皋兰山上去！”
参谋们立刻明白师长的意思就忙着收拾起东西来。师长、政委、参谋长已经带领着警卫员朝着皋兰山上奔去。
在半山腰，师长、政委、参谋长看见被抬下来的赵子健还在昏迷中，政委问卫生员：“怎么样，有危险吗？”
“伤得很重！身上、头上被炮弹炸伤，需要到山下做手术。”卫生员急切地说。“告诉你们院长一定要救活赵子健同志！”政委沉重地说。
“是！”卫生员说完看见师长、政委、参谋长向赵子健行庄严军礼。担架手们抬起担架朝山下快步走去。师长、政委、参谋长登上皋兰山顶，望着山脚下的兰州城，师长带着胜利者的微笑说：“兰州城终于在我们的脚下了！”
暮色从皋兰山下走来，太阳就朝西边的地平线上下沉，日轮射出它最后的光彩，把硝烟弥漫的皋兰山峰染成一片血红，仿佛给刚刚过去的战场一个庄严的敬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