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川市图书馆

在野菜当中，就数苦苦菜的名气最大，好多小说、戏剧里都有它的故事。听老人们讲：旧社会那会儿，穷苦人全靠苦苦菜度荒年，苦苦菜不知救活了多少人的生命。因此，苦苦菜得了个“救命菜”的美称。幼年时，从刚会帮家里干活开始，就干过挖苦苦菜的营生，一直到离家上了中学，这营生也干得少了。那会儿，大搞人民公社，生产队里办起了集体食堂，社员的家里都熄了灶，收起了锅和碗，人人预备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吃饭盆，到开饭的时候，只管拎着饭盆围着大锅饭转就行了。星期天，我从学校回来，妈对我说：“娃娃，队里没有你的粮，你还是去挖些苦苦菜来凑合着吃吧。”挖苦苦菜的不仅仅我一个，家家户户都挖；也不单是娃娃挖，大人们下地干活时也带个筐子顺手挖。因为挖菜的人太多，苦苦菜越挖越少了，只好连那蒲公英、马齿苋、猪耳朵草、打碗花什么的也一起挖来，洗净煮一煮，开饭时把它调和在饭里一块吃。那时，每人每天的口粮只有不多一点粮食，每顿饭掺上軼皮或细糠，加上萝卜、土豆煮成稀糊糊，再调上苦苦菜，就成了绿糊糊。舀着淌呢，喝着响呢。就这样的东西，不出工的还不给吃。这里原来是一个大庄子，公社化后，分成两个生产队，一个七队，一个八队。虽然吃饭不在一个大锅里，但田连着田，地挨着地，下地干活还得走一条道，两个队的社员走到一块时，总要打听一下对方吃的什么饭。八队的问七队的：“今天什么饭？”“调和饭”。“什么菜？”“苦苦菜。”七队的问八队的：“今天吃的啥？”“米汤饭。”“什么菜？”“苦苦菜”。这样一问一答的日子久了，娃娃们就给编了个顺口溜：“七调和，八米汤，苦苦菜，一大筐。”有一天晚饭后，公社的文艺宣传队来队上演节目，演的是眉户剧《梁秋燕》，戏里的梁秋燕唱的一段是：“手提着竹篮篮，又拿着铁铲铲，把呀么把菜剜……”悠扬婉转的唱腔回荡在黑色的夜幕里。看戏的奶奶妈妈大嫂们，不知是哪股筋抽的，搁着好戏不看，有抹眼泪的，有抽抽搭搭捏鼻子的，弄得好些人也没心思看戏，干脆早早回家睡觉去了。后来，集体食堂解放了，可“文化大革命”又来了，这苦日子还得继续往下熬。那年头，为了解决“吃饭”问题，所有的机关、单位、厂矿、学校都要办农场，开荒、种地等农活都要职工去参加劳动。有一年的“三夏”时节，单位里的“革委会”头头，照例领上职工到农场“抓革命，促生产”。一大早打着红旗排着队，步行一个多小时到了农场。劳动任务是插稻秧，几十个人在水里泥里一直干到午后一点多钟，肚里已是饥肠辘辘，还不收工开饭。大家嘴里没有说，心里都在寻思着，迟迟不开饭，大概是要改善生活吧。已经快下午两点了，头头才下令收工吃饭。不出所料，今天的饭就是不同寻常：馒头是黑面卷一层玉米面蒸的，汤是小米稀粥，菜是酱油拌的苦苦菜。人都饿到这会儿了，还能说啥呢，抓起来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这时候，头头提高嗓门讲起来了，先是说，今天特意为大家准备了“忆苦思甜饭”，他从这顿饭的“意义”讲起，又是“忆苦”，又是“思甜”，一口气讲了大半个钟头，那真是慷慨徼昂，生动感人。等头头讲完了话，这顿特制的杂粮就苦苦菜早已风卷残云了。不是炊事员给留着点，连稀粥也完了。有人开他的玩笑：“头啊，你的阶级斗争再抓一会儿的话，连稀粥也没得喝喽！”惹得大家一阵哄笑。虽然笑是笑了，可脸上的表情却比哭还难看呢。在一个双休日，我们一家人去逛商店，逛乏了的时候，走进一间好热闹的餐厅，也想“潇洒”一回。在等待饭菜的时间，进来几个腰挎BP机、手提大哥大的男女在我们旁边落坐。服务小姐赶紧迎上来又抹桌子，又倒茶，还连声问：“先生，您要什么酒？”“日天（昊）酒。”“您要什么菜。”“来野的”。不一会，那边的酒菜全齐了，我们的饭菜也端上来了。我问小姐：“你们的野菜是什么？”答道：“是苦苦菜。”因为久不食其味，一听苦苦菜觉得好新鲜，于是也添了一盘。嗬！确实不错，嫩生生绿茵茵的，用陈醋、香油、蒜泥拌了的，和过去吃过的苦苦菜是大不一样了。到后来，这盘苦苦菜全吃光了，几样炒菜倒剩下不少。走在回家的路上，心里还在回味着吃苦苦菜的事。真没料到，苦苦菜在不同的时代，竟能发挥不同的“妙用”。听说现在有些乡下人干起了专给饭店、酒家供应苦苦菜的行当，还赚了不少钱呢，我想应该给苦苦菜再加一顶桂冠—“致富菜”。但一想起那个食客大呼小叫“来野的”，心里又有些沉甸甸的，如果不光是苦苦菜，啥都“来野的”，这世界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