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川市图书馆

家在西北农村，每当寒暑假时总要回家干点农活，自上高中上大学到如今上研究生，从未间断过。寒假里随垄施化肥起粪垫圈；暑假里收玉米锄地薅稻子，一来分担老父老母的辛劳，二则以劳待逸，让久在大城市中透支的身心尽情享受自然天光的抚慰。今年村里：“土改”，土地再次分配，家里的余田都归了公，没什么农活可让我干了。母亲劝我彻底休息，冬天的热炕头夏天的凉树荫，大城市里学校宿舍里享不到的福分，就好好享受一下吧。每天吃了鸡肉又啃掌，光睡觉纳凉也着实闲得慌，家里的小鸭正好嗷嗷待哺，于是向父母请命，扬鞭去牧鸭。清晨打开鸭栏，小鸭们就争先恐后地扑向我，仰着头，张着小小的红喙。我一挥鞭梢，鸭儿们就上路了，张着翅膀叽叽呱呱，且走且飞，扑向大草甸扑向水洼。我怀揣一根白柳木鞭，兜里放一本书，头戴一顶大草帽，悠然走在鸭子后面，俨然是一个水陆两栖鸭军司令。大草甸水草肥美。随便找一处浓荫歇着凉，看蓝蓝天上白云飘，看水洼里群鸭竞食，看远处的村庄田舍显出五谷丰登的美景。或者，看看书，冥思某个哲学问题，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一天下来，鸭儿们肠饱肚圆蹒跚而归，收获在口腹；司鸭的牧子呢，饱尝了美妙的自然风光，沉醉了，微醺的隐士似的，戴笠曳杖归。这种生活不正如海德格尔所说的是一种诗意的栖居吗？牧鸭之获不仅在于体味了诗意的栖居，而且还经过下面这件事让我明白了自然律法残酷中的和谐。牧鸭常碰上雨天，陪着小鸭淋雨也是常事。只见小鸭们欢天喜地地在雨中嬉戏，抖擞着白羽，用红喙深情地清理着羽裳。看到如此美丽的图画，我自己虽已成了落汤鸡，心里却依然十分高兴。雨后初晴，草长莺飞，到处是一片绿意、一片清新，小鸭们急不可耐地出栏，大路旁草甸上水洼里到处是才蜕掉尾巴上陆来的小青蛙，小鸭们可是一点也不客气，张口就吞，一口一只，吃得肚满肠肥。我徒然地挥舞着鞭梢阻止着鸭们的“虐食”行为，但此举无异于唾沫星子救火徒增忙乱。小鸭们吃草吃鱼吃蛙，终于一天天长大了。暑假牧子并非我一个，不几日，一个头顶破草帽戴耳机的女大学生加入了进来，她放牧家里的两头奶牛，还准备考托福考GRE，想出国去，所以边牧牛边学英语。奶牛表面上温顺，真要犟起来却是“两头牛都拉不回来”，她常常要费劲巴拉地把侵入麦地的奶牛拽到牧草丰美的地方去。我们每日合作背单词、练口语，看着鸭群蹒跚在牛蹄下，和谐而美妙。村子里的年轻人都到城里打工去了，而正当牧鸭牧牛年龄的孩子们又被圈在学校里补课，所有的村孩子们都做着飞出乡村的梦，只剩下暮年的老人，拄着杖守候着鸭群、畜牛和土地。我也注定要走向远方的城市，无法回头，但在内心深处总留有对土地的依恋，与大地时常亲近，把关于未来的理想筑基在广袤的土地上，才能有健康的身体和品性。一个月的牧子生涯很快就要结束了。返校以后总记挂着我的小鸭们长得怎么样了，有没有走失或生病。转眼秋尽冬来，接到父亲来信，说鸭子已长得肥硕，胃口颇大，但今年玉米歉收，饲料冬储不足，只好把鸭一批批杀掉、卖掉了。虽然鸭吃蛙、人吃鸭，本来遵循的是神圣的自然律法，但心里还是有点难过，毕竟我所熟视、关心的那群鸭一只也没有了。不知道明年的假期，又有怎样可爱的一群动物等我去司牧?遥望假期，真有点心驰神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