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川市图书馆

又是一度春风绿。屈指算来，我从贫困的南部山区固原调回这座首府城市已经五年了。日益的世俗化使我无暇回望那曾经焕发我生命激情的地方。我在浮躁和平庸中日复一日 ，生活既缺乏昂扬的变奏，也没有华彩的乐章。只能心如.止水。然而，潜意识里却有一种东西在蛰伏，在某个夜晚梦寐中蓦然惊醒的片刻，或者与别人交谈时一句话语的触动，抑或某件物品撞入眼帘时的匍然作响，宛如平静的水面伸出一只手，拨弄久已喑哑的心弦，我的心不禁怦然一动。于是如歌的慢板骤起。那是一截生活的横断面。固原南关农贸市场。如织的人群在初夏的阳光下起伏着一种躁动。人们挑挑拣拣，讨价还价。一片近似秦音的固原话中，我的银川口音显得有些生分。我东转转西瞧瞧，突然就与光武君邂逅了。背景是一个卖酿皮的小摊，以及熙熙攘攘的食客伴随着吸溜食物时的吞咽声。寒暄，继而是互问近况。此前光武君在一座中学任教，而最近调入地区文联，经他口实又让我生出几分人世沧桑的感慨。我们是这座山城里的文友，各自干着自己的事，写着自己的文章，彼此相知却又相交不多。其时,我正在一家运输企业里捧着“以工代干” 的饭碗，战战兢兢地演绎着自己灰色的人生。而上溯八年,我还在一个林场以“知青”的身份战天斗地。也许是一种宿命，我的人生轨迹注定要在那个初夏的阳光下拐弯，走向另一番景致。就在所有的话似乎说完时，他沉吟了片刻。我以为该告别了，就把插放在裤袋里的手抽出，准备在他说再见时握别。不料他突然问我以后怎么打算，并问我愿意不愿意调地区文联工作。其时,文联办的刊物 《六盘山》经过二年多的试刊，正准备公开发行。突如其来机遇的垂青使我感到有些眩晕。那绝对是一种碰撞，而且发生在你措手不及时。此前我唯一的一次调动工作是以我迫切的钻营和奔走而得以实现。目的是为了改变自己的生存状态。而一旦进入这种状态并固定下来,先前的虚幻立即隐去。远距离的旁观与身体力行的感受毕竟是两码事。我充满浪漫的设计和介入只是一厢情愿，生活仍以居高临下的挤压使我感到窒息。没有激情，没有放松，甚至没有懒散，一切都是灰色的。生活是一个自在物，我与它不能水乳交融。我需要改变环境以改变自己。而这样一个机会就近在眼前，并且没有经过自己去刻意追求。我紧紧抓住了这个机会。他约我过几天到文联去谈。他说这话时，阳光大面积哗啦啦铺展下来，把周围的景物映照得_片灿烂。这一天是1984年5月初的一个星期日。半年后我果然如愿以偿地坐到文联一间办公室里，面壁苦思。我面前的案头上堆放着大摞大摞的稿件。我极为认真地筛选着这些稿件，想像自己是在披沙拣金，感觉就特别好。有时，我抬起头来，盯视着墙壁发呆，茫然无涉地在头脑里对某份稿件再过一遍 “电”，看自己把握得是否准确。我竭尽全力干着这份耗费心智的工作，并且乐此不疲。文联院内沿四周种着一排新疆杨,中间有一座大花坛。夏秋季节，各色花开姹紫嫣红，令人赏心悦目。工作之余，我们常常不自觉地聚在这里，你一言我一语，或欣喜于发现了一位有潜力的作者，或评价于某篇稿件的得失，或交换近期各自的创作打算。我的目光里肯定少了许多忧郁而多了几分快乐和自信。那些各色花朵在我目光的注视下显得很生动，和着微风摇曳，在四周新疆杨树叶的哗哗作响与变幻着银灰色和墨绿色光泽的气流场中，颤动得五彩斑斓。我那时才懂得了什么叫做“柳暗花明”。
  1985年对固原地区的文学艺术事业来说,绝对是一个里程碑。由于《六盘山》的公开发行，一批有潜力的作者脱颖而出，他们在这里练笔学步，调整心态，磨砺艺术的感受力，从稚嫩逐渐走向成熟。每逢我拿到这样的稿件时，眼前不由一亮，似有一种“暗香浮动”的感觉。植根于贫困土地上的精神之花分外灿烂夺目，他们在与外部世界的巨大反差中述写自己的心路历程，在一方水土的文化底蕴里观照现实与未来。他们的叹息悠远而沉重，他们的追求热烈而朴素。在文联的那几年，是我人生状态最好的时期之一。我全部的生活积累被调动起来，我生命的激情如汩汩流淌的山泉，我敏锐的感受力似风铃般响应心灵的颤动,我的创作进入高峰期……而这一切皆缘于那个初夏阳光下的邂逅。我常想，如果在那个乱糟糟的农贸市场里，我与光武君失之交臂,我还是今天的我吗？我不知道。人生的玄机很多时候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1997年8月份，光武君不幸罹病辞世，噩耗传来，我不禁黯然神伤。一位作家说过，人一生关键处也就那么几步。光武是我人生关键处扶我一把的挚友。固原农贸市场那个初夏阳光下的景象永远在我心底珍藏,并不时显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