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川市图书馆

读罢王安忆的长篇小说《长恨歌》，觉得最应该再读一下白居易的长诗《长恨歌》，看看这两部同题而异体（裁）的叙事作品有无情感和情节上的相通。小说中的女主人公王琦瑶先是玉照被照相馆炫于橱窗，接着被流行杂志封为“沪上淑媛”上了封面，最后在选美大赛中荣登“上海小姐”奖台。“天生丽质”是她的骄傲，但也是她一生不幸的根瘤。先是被国民党要员“金屋藏娇”，接踵而至的是先后与康明逊，混血儿萨沙，“老克腊”的恋情，虽不能说均是“始乱”，却都是“终弃”的。故事简单得可以用3分钟去概括，人物呢，除了王琦瑶以外，陪衬者也不过^一二人吧，匆匆过客，“你方唱罢我登场”的。从这一点来看，小说《长恨歌》又多了一点纪传体的味道。作者并不十分看重对唐诗情节上的追摹，而把笔力用在“借气”上。从唐诗《长恨歌〉中捕来那回环往复、缠绵棑恻的氛围，根植于小说中来包装故事，描摹人物，勾画心态，烘托意境。对于一些喜欢读情节紧张刺激，矛盾激烈交织，情感大悲大喜的作品的读者，或许会耐不住这本书的细碎、婆婆妈妈。而作品刻意的正是这种“精气神”，铺叙的是一种“弄堂”文化氛围，营造的是一种“流言”式的场景，细腻、琐碎却沁人心脾。在故事中，既有着上海人的大惊小怪，也有着上海人的见怪不怪，生活中有说不完的针头线脑让他们去有滋有味地乐道，但他们又毕竟生活在大都市，见过大世面，一旦要出了个什么大事体，他们又多了几分宽容和理解。故事就是紧扣着这种群体个性特征和市民文化心态去展开的。如果把上海的弄堂文化比作是社会生活的“苏州河”，那么生活在个中的人便是这河里飘零的梧桐叶。且不说书中的王琦瑶无法检点自身的对与错，纵然是作为局外人的读者，也无法依逻辑去判断她到底错在哪里，在哪个环节上有别路可择。人生固定在时光的轨道上做无声无痕的滑行，太多太多的境况是随波逐流，身不由己的。一生走完了，方发现这就叫命运，不可抗拒的。作品叫《长恨歌》，我们能体味到人物一生命运的艰辛漫“长”，也能感受到“歌”一那种缠绵排恻，风侵雨蚀的描摹咏叹，但唯独对于那“恨”，却要在如水年华的表层上做悉心的体味。作者用深厚的文字功力构织出来的是“一江春水向东流”。王琦瑶的一次次委身，而一次次被抛弃，在一连串打击面前，我们看不到她死去活来大起大落的情感外现，但在那一颗日渐冷漠的心里，却有着带血的伤痕。时光已逝，好景不再。时尚的轮回，幻回的是她无限伤感的昔日梦。她为女儿购置箱子里快塞不下的嫁妆，在一遍遍地摩挲中伤感的则是自己于此人生环节的失却。当时尚的大潮卷着那熟悉的气息一次次扑面而来时，在灯火阑珊处的她被唤起了“弄潮”的虚荣。她毕竟有着“上海小姐”的阅历和眼光，很快成为许多年轻人求教的导师，成为他们的“忘年之交”，最终酝酿出一场畸形的“忘年之恋”，再一次陷入到“始乱终弃”的悲剧泥淖里。作为一部言情小说，作者在语言上同样有着传统的承接，我们能从这部小说里读到张恨水的“秦淮人家”的痕印，也能读出张爱玲“孤岛文学”的笔调。甚至从王琦瑶的身世里还能找到张爱玲的影子，但绝非仅仅是翻版，写到新时代时，故事就回到了我们所熟悉的语言环境里来。另外，为了更好地“言情”，作品中淡化了时代痕迹，把人物命运聚焦于弄堂这个小舞台上。纵然情节发展了整整半个世纪，我们却未能感知到时代的惊涛骇浪，充其量领略的是“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因了“言情”是与“史诗”大相径庭的，这是作者的清醒和咼明。从《长恨歌》可以看出，言情小说绝非“地摊文学”的专利，大作家同样可以涉笔问津。写得好，同样是精品。行云流水的通俗是一种高境界，有了高的审美境界和丰富深厚的内涵，通俗中同样有“阳春白雪”可圈点，犹如璞玉孕于矿石，珍珠含于贝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