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川市图书馆

伟大与悲惨似乎是两个互不相干的话题，然而有时却是一个话题。
  我是于去年某一天，偶然得知一代才女张爱玲死于美国一所公寓。她死的时候，身边没有一个亲戚朋友。所以，她是在绝对的孤独和凄清中死去的。她死之后，也没有被什么人及时发现，她的那具曾包容过稀世天才和无穷文学智慧的身体便一直像卑贱的垃圾一样横陈在她的卧室。直到几天之后，一位好心的邻居终于感觉到某种异常，强行打开她的房门，才发现她已涅。我得知这一消息的那刻，心里打了一个寒噤。以后还有好多天，一想起这个消息，一想起她死时的惨状，心灵之灯便会突然变得幽暗。
  但却没有流泪。因为我知道那样的结果也是她的必然。甚至知道这位才女寻求的正是那种死法。
  我以前读过张爱玲的许多书，常常惊叹她对生命那种瑰丽诡异的感觉，也惊叹她运用文字表达这种感觉时的独特。她形容晚上的月光：是一片“静静的杀机”。她说人生的真正乐趣：“其实都是些不相干的事情。”她形容离她很远的一群人的声音：“仿佛点点滴滴的一行蚂蚁。”我常想：她如何能这么奇妙地运用语言？又如何能这么轻松地表达真理？在尘世上，她当时已是龙钟老妇，但在书里，她却永远都是豆蔻少女，永远是那么年轻、美丽、光彩照人、才华四溢。
  一个杰出的灵魂上面永远没有皱纹。即使一万年之后，百万年之后，它都是一朵水灵灵的鲜花。
  她灵魂是灵魂，身体是身体。任何天才的身体和凡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当我们注视天才的时候，常常炫目于天才者的天才，以至忘记了天才者除了天才之外，其它一切其实比凡人更凡人。
  天才本身并不是幸福。天才者的幸福只是她作为凡人的幸福。诸如爱情、功名利禄等等。
  张爱玲的婚姻十分不幸，一次被人欺骗，一次丈夫早逝。到了晚年，孑然一身，其寂寞孤苦可想而知。那些盛名才华又能给她多少慰藉呢？再者，愈是才华横溢，愈是敏感丰富，对寂寞孤苦的感受便愈是深切锐利。
  如果是一个男性才子，晚年也许还可以凭借他的才气惹动某个女子的青睐。但若是女才子，年老色衰，加上女性固有的矜持和自闭，其痛苦便非一般男性可以想像。
  我曾由此理解三毛的自杀。
  张爱玲是一个很独立很自重的女性。何况以她的聪颖，必然会看透并厌烦那些尘世浮名。她在晚年谢绝记者采访便是例证。再者，能以同等智商和她对话者毕竟稀少。于是，年陪伴她的常客便只有孤独了。
  她其实也早已知晓了自己的命运了。她在晚年很少与人交往，并不是她的孤僻，而是难以逃避的无奈的选择。
  既然难以逃避，她便勇敢地迎接了这个选择。
  当她临终的时候，她一定在微笑。因为她看见了那位最忠实的朋友——孤独，在她身边坚定不移地和她作伴。
  所以，我在前面说她寻求的正是这种死法。
  写到这里，我忽然变得十分达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