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川市图书馆

前日看了吴伯箫的名作《马》，使我不由地想起驴来。历代文人才子的笔下，驴是登不了大雅之堂的。威风凛凜的是金戈铁马，忠厚老实的是勤恳黄牛，聪明伶俐的是猴子，温顺乖巧的是绵羊……唯有驴子，庞然大物，柳宗元的黔之驴更使它浑名远播。因此在世俗人的眼里，毛驴被贬得一无是处，体无完肤，成了蠢和笨的代名词。我是土生土长土鼻子土眼睛的农家子弟，对驴有着特别深厚的感情。驴虽非“天池之龙种”，但那也自是一种灵物。家乡地处偏僻的南部山区，那比之刀耕火种先进不了多少的原始农业，毛驴自然而然便成了耕作的主角。圈里养的、河道里撒欢的、山梁上啃草的，是驴；四蹄踏雪的、赤红如火的、灰不溜秋的，还是驴。驴是司空见惯的家畜，对它的感情也就来的格外地亲切自然。三四岁，才会呀呀学语，刚刚记事，朦胧记得，仿佛家门前，老榆树下，拴着那头小毛驴儿，一家人在乘凉呢。父亲把我抱上驴背，我高兴地忸怩学唱：二月二，炒豆豆，骑上毛驴看舅舅……大家都笑了，我也拍着双手笑，俨然古戏上的羽扇纶巾的周郎。不小心，头栽在父亲的怀里••…那些年月，外公还硬朗，隔三岔五地常来串门。隔了几天，母亲和我总是于夕阳的辉照中，在庄头眺望。远远听见“得、得”的唤驴声，隔着疏疏的杨柳，隐约地望见了在驴上招手的人，走近了，外公一脸的慈笑，母亲总是禁不住欢喜，我也快活得如鸟，飞跑着迎上去，问着好，踩着矮小的土墙爬上驴背，一任外公的抚爱。儿时的日子是有趣的。那时，我最爱干的活儿是夏天放驴。小伙伴们三五成群，骑着毛驴向草长莺飞、山花烂漫处进发。在途中，偶尔河边停停，攀着红柳条，乘乘凉，顺便也数数河里清流的游鱼，听羊把式吼信天游。可惜，那番境界非那个时候的我所能全部体味到的。当然，远道归来，恰当红日西坠，残照红于红柳，驰骋竞赛，“三英战吕布”是常有的保留节目，往往“吕布”败北，一鞭扬起，驴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一时间，群雄猛追，耳边呼呼生风，恰应着一个个满心的矜持与欢快，把一片的滚滚飞尘远远地抛在了身后。驴打着响鼻，像是凯旋。那场景，真有点儿“沙场秋点兵”的韵味呢！到家了，父亲早在门口张望，夜色已浓，披了满天的星斗。也有辛酸的时候。最害怕的是和父亲一块儿去耱。雨后初霁，是抢墒好时间，我牵着一毛驴，父亲在木制的耱踩着。山地往往很陡，上坡的驴总往下溜。父亲脸上青筋暴起，大声地吼着，一会儿咒驴不出力，一会儿骂我不中用，无情的皮鞭雨点般抽到驴的背上，这个时候，战战兢兢的我是绝不敢多吭一声的，只有使着劲把驴往上拽。好几次光着的脚背被驴踩破了皮，渗出了血迹。驴也惊魂不定，大口地喘着粗气，腿上的血把拉耱夹板绳都染红了，我的心碎了，似在流血。父亲扯下自己衣袖上的一片布包缠在驴腿上，我分明地看见他眼中滚动的泪。啊，父亲也爱驴，和我不同的爱。从那以后我对毛驴的爱便掺杂着一丝的怜惜与敬重了。孩提时候的梦好比风雨里的花朵，是一招就落的。转眼，我长大成人了。原始农业却没有多大改观，毛驴依旧是耕作的主角，只是驴跃山梁的事已稀疏寥落成回忆了。可我还是喜欢驴，不管它是四蹄踏雪，也不管它是赤红如火，我都喜欢。驴是庄户人的命根子，我的喜欢当然不仅仅是贾岛骑瘦驴苦吟般的闲情逸致，也绝非张果老倒骑驴访友的逍遥自在了。而是一种渗透到灵魂深处，骨子里的情感。这学期来的时候，家里的那匹老驴正卧病不起呢。昨日父亲来信说，“老驴病死了，家里又凑钱买了一匹驴驹……”。一席话，竟又令我潸然泪下，不胜唏嘘了。唉，说句儿女情长的话，我真真切切地想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