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州市图书馆

兹将一九四九年我在岷县起义的经过情况，回忆记录下来，作为史料参考。一、借反马为自己储备力量一九四九年初，我卸任国民党甘肃省平凉专员的职务，回到兰州任甘肃省保安副司令，正是淮海战役已告结束，蒋介石宣布退到幕后，推李宗仁出台，唱起假和平以争取时间的双簧剧的时候。在西北的胡宗南，已被解放军碰得头破血流，连他的老巢西安也岌岌可危。此时西北军政长官张治中已离兰参加北平举行的和谈去了，长官暂由郭寄峤以副长官兼代。蒋帮对西北已无力兼顾，正酝酿将西北军政大权交与二马（马鸿逵与马步芳）。当时兰州上层人士，一般对时局的看法是：对国民党的失败感到意外；认为和谈不会有什么结果；蒋介石必将聚集所有兵力，保持长江以南的半壁河山，而解放军也必将集中主力，进军南京、上海等地，幻想西北或可苟安于一时，估计由二马统治西北，可能性很大。正好马鸿逵已闻风到兰，大肆活动，他首先拉拢张维、杨思、王廷翰等地方绅士，又借在省参议会和兰州大学等机关学校讲演的机会，攻击郭寄峤治甘无方，横征暴敛，宣传西北是西北人的西北等等。另外甘肃在兰州的汉族人士中包括我自己在内，大都感到如果将来把西北交给二马统治，则本省历史上因回汉民族纠纷所引起的无数次血的教训，很自然地都回忆起来了。所以一提起二马要统治甘肃，大家便不约而同地群起反对了。我当时和王治歧等人共同研究对策，大家都认为为了将来不受二马排挤，只有及早设法成立一支汉族军队。同时我想，如果此议将来实现，则自然有我的一份，趁此能抓到一部分实力，对自己今后也有好处。
  因此我对这一活动，奔走效力。当时的甘肃省主席郭寄嶠，对时局的看法，并不比我们“高明”，他对反动派摇摇欲坠的局势，也和我们感觉相同，尤其西北将交给二马的局势，越来越成熟了。因此他一面积极作离开的准备，一面更不择手段地到处搜刮。由于他发行所谓自卫建设公债，引起兰州市教育界特别是大专院校学生的反对，又加上马鸿逵在各方面的攻击，他自己感到已是甘肃人的公敌。深怕甘肃回汉人士一致反对他，经常同寇永吉（财政厅长）、骆力学（建设厅长）、宋恪（教育厅长）等人商量对策。适逢此时张治中先生在和谈中向南京政府汇报情况，抽空到了兰州，在长官公署三爱堂召开了有兰州军政负责人及地方士绅参加的大会，在会上张除宣示大家，他将再不会回到西北的意向之后，还透露出“中央”已决定把西北军政大权交给二马的消息，希望今后和衷共济时艰的官样话。马鸿逵是日在座，他乘此机会，大放厥词，对甘肃政治，力加抨击。特别指出甘肃的兵役、禁政办得最为糟糕，公开攻击郭寄嶠，抬高自己，为将来就任长官或甘肃主席争取舆论。这个发言，引起了会场上很大的骚动，特别是主管兵设的人立即提出反驳，公开提出不欢迎马鸿逵来主持甘政或出任长官。后经张治中出来打圆场，才结束了这场所谓倒郭、反马的争吵。当晚马鸿逵还来看我，对上午会上的情况，表示不快。他还强调回汉团结，切莫因此掀起〓墙之争，徒贻外人（指郭寄嶠）以口实嘱我向各方疏通，我只好唯唯而已。
  我为了给甘肃汉人搞一部分实力，以应付将来局面，是日我找张治中先生当面陈述意见，我曾对张这样说过：“……西北大事，‘中央’要完全依靠马家，恐今后甘肃难免不发生民族纠纷。”张因为马上就要离去，对此当然没有具体表示。郭寄嶠是日也躬与其会，他当时十分尴尬，但他却看出甘肃回汉鸿沟很深，同时又看见我们一致反击马鸿逵，等于替他说话，立时对我们表示亲热。后来我们大家研究，应抓住这个机会，在郭离甘之前，给汉人搞一部分武装。决定请参议会议长张维向郭寄嶠正式提出建议，俟郭同意，再由我和王治歧拟具具体办法。第二天郭找我专谈此事，我正式向郭要求。郭很负责地答应了这一要求，立即着手进行。在一个短时间内，给王治岐拼凑了一个一一九军，我虽然没有得到部队，但由于师管区司令蒋云台调一一九军，郭就要我兼任这个司令。
  甘肃师管区本来还控制着一部分新兵未曾交出，因前任司令调去当师长了，这部新兵自然就成了很大的资本为他带走，只把欠额移交给我，虽然该部还直辖两个补充团，但人数不多，等于空架子，担任团长的一个是潘盈汉，一个是李耀祖，都是甘肃人。另外在武威、平凉、天水各有一个团管区。我接事之后，为了防马自卫和将来为起义作准备，马上令各县催收欠额，全部拨交两个补充团编制训练。
  二、西逃、南逃的分歧同年六月初，西北局势越来越趋紧张，胡宗南已溃退汉中，二马联合扑陕失败后，退到平凉、清水一带。而马步芳接任长官之后，还强自挣扎，表示他的力量仍很强大，保卫甘肃还有把握，气焰万丈，凶威逼人。郭寄峤已悄然离甘，“倒郭”已成过去，“反马”不敢公开。甘肃省政府在秘书长丁宜中暂时照管之下，不能不考虑尔后问题。因为据当时的情况，如果解放军指向兰州，马步芳决难抵抗，势必退保西宁，在马家军离兰撤退时，必将变本加厉，不论政府、私人，都将成为其掳掠的对象。况自马步芳到兰之后，对兰州市企业、工厂和公私物资都先后作了登记，并将重要部分及大批布匹，秘密运往青海，这更给人以紧张情绪。省政府曾一再举行会议，研究疏散问题。当时在甘肃的所谓中央军尚有一二○军周嘉彬部、九十一军黄祖勋部；长官部中也有中央派如副长官刘任、政工处长上官业佑等，都准备将甘肃现有中央部队集结河西。并判断解放军占领兰州之后，必将作一定时间的休整，如此退到河西尚可得到暂时的喘息。省府官员大都同意这一主张，且以为河西与新疆接连，西逃能自保较长时间。但我却与他们的想法相反，认为河西仍属马步芳势力范围，新疆则有马的骑五军控制着大片地区，西逃还是死路一条。同时我认为如果和他们一道西去，则以我的地位、力量，决无法自作主张。且当时在省府方面，都是些没有军事经验的文人，果能将他们与长官部分开，南逃岷县，则他们势不能不在最后听我的指挥。再则岷县偏处一隅，毗连川北与甘南藏区，必要时还有退路。为此我在会上极力主张南逃岷县，但同意我的主张者人数不多。会后我一再建议丁宜中等，应在岷县作一定准备。丁为了应付，便令在岷县继续屯积粮食和弹药（郭寄峤时，曾因准备退往四川，在岷县早有储备），这就给我退往岷县创造了条件。
  我当时为了组织力量，曾联络过王治岐、蒋云台、陈学浩等，彼此表示必要时可采取一致步骤。王治歧虽然在对付马家这一问题上看法与我一致，但对反动派必将灭亡这一点，他还存在着许多幻想。此外我和一二○军一七三师团长陈叔钵取得了联系。此人系黄埔早期毕业，他家和我住在前后院，经常与我来往。在该军从兰州开往天水时，我与他约定，如时机一到，可同时撤往岷县，采取同一步调。我接任师管区司令后，对所辖的各团管区、补充团，抓得更紧。
  同年七月，兰州已十分混乱，特别是青海马家骑兵第十四旅在固关被歼、被迫放弃平凉之后，连马步芳也自认不行了，悄悄地溜回西宁，布置退守和逃跑的路子去了。虽发表由马鸿逵继任省府主席，但马并未来兰接事。省府已呈群龙无首状态，秘书长丁宜中已无力统率。我乘此时机，想争取寇永吉和骆力学二人同我一道。因寇手中控制着相当数量的现金，骆也掌握了很多物资。但他们幻想中央军集结河西，解放军暂不西进，还可以在张、酒一带苟安一时。当马步芳回了西宁，兰州积极作战斗准备时，省府曾召集一次会议，主要讨论所谓疏散问题，我也参加了这次会议，对西逃、南逃，会上又进行过一番争论，结果主张西逃者多，主张南逃者只有我和另外几个人，因此省府决定西逃，我个人仍下定决心赴岷。
  七月底八月初间，兰州已进入战时状态，我积极作赴岷准备。一面通知所联系的王治岐、陈叔钵、陈学浩等人，说明我即将撤往岷县；并密令武威、天水、平凉各团管区官兵于八月七、八日在会川集合；潘、李两补充团即开赴漳县盐井、殪虎桥一带集中待命。一面积极准备，秘密招雇车辆，计划将师管区仓库内所存放的被服全部运走。
  八月八日，我决定出发，事先为免除各地发生误会，向省府要了一个“南路督导专员”的名义。还于前几天派康君实（原系师管区职员，因涉嫌被特务注意，此时已另调他职）去临洮、康乐、漳县等地，深入下层联络地方团队。是日收拾停当，下午出发。计载重汽车十辆，装载了师管区大部官兵（为避免误会，还留参谋长段泽民率少数官兵应付门面）和一部分旧部及存储的全部服装。当晚进驻西果园，九日晨继续向临洮前进。车过临洮县城时，因马家骑兵败退该县，城内居民十分慌乱。我直趋专署与专员何世英及保安副司令梁应魁会晤，梁表示愿听我命令，我嘱其率该区保安团队南撤，但后来没有实行。当晚我们一行到了会川，各团管区人员均已先后到达此地。第二日我们出发时，队伍又大为增加。十日晚到达大草滩时，王治岐率其残兵败将约数百人，亦同时由漳县到此。师管区两个补充团也先后到达盐井、殪虎桥附近。次日与王治岐同时进入岷县城，我即驻扎专员公署内。三、岷县起义的经过岷县为第一区行政督察区，时任专员的为孙阳升，另外还驻有保二团郑兆期部，孙、郑是两个极其反动的家伙，我到岷县之后，听说这二人对自卫队长华振邦、骑兵队长李福聚等人进行监视。我即对华、李等予以安慰，并令其暂驻原地不动，注意情况，随时报告。孙、郑等知事不妙，第三日向我提出辞职，我立即准许。并以原岷县县长孙伯泉暂兼任专员，以保安副司令张令仁调任团长。于此前后，陈叔钵率一团另两个营及保五团团长高搴桂率全团亦到了岷县。我即令陈部驻岷县城外二郎山一带。又将李福聚部骑兵驻在木寨岭附近老爷殿一带。临潭县县长鲁鼎，原系师管区副司令，此人是特务布置在甘南的一颗棋子，他听到我到岷及孙阳升等去职，也电话请辞，我即派前任秦安县县长杜凌云前去接替。嗣雍国栋（系师管区参谋主任）又带来了武威团管区部队数百人。此时集中岷县的有七、八个团和三、四个独立大队的番号，但实际人数只有六、七千人，互不统属，终日闹摩擦、打群架，甚至公开争夺枪支，秩序混乱异常。为统辖这一群部队，我认为非有一个适当名义，恐难收服众心。遂决定成立“甘肃自卫军总司令部”，我原想王治岐为现任军长，以推王担任总司令，因王表示不愿与我合作，我便自任为总司令。并将所部分编为两个师，以陈叔钵、雍国栋分任第一、二师师长，孙伯泉兼任总部参谋长。当时部队粮糈尚较充裕，惟现金极缺。我由兰出发时，仅携现款三千余元，至岷县后即已告罄。幸王治岐扣有天水银行现款数万元在手，我向王借来三千元暂时维持，规定士兵每日发粮一斤半，菜金一角，官佐菜金两角。
  我到岷县的第二天，宋子贤先生以从前国民军的老关系前来与我联系，策动我起义，我当时因与宋素不相识，为慎重计，未敢明确表示，但亦未拒绝。旋闻宋也和王治岐部联系，其结果如何，我不得知。接着我赴盐井视察部队，于次日回岷，忽接王治岐电话，据称刚才获得的情报，解放军已离岷不远，彼决定立时退走临潭，嘱我速作区处。我听见这个消息有些突然，遂决定撤往殪虎桥迤西一带。当晚我和部队抵殪虎桥。次日我到达临潭新城，乘便还去了一趟卓尼。随悉王所获情报纯属谣言，我们又返回岷县。 我们由殪虎桥返岷途中，康君实由漳县回部，据报解放军第一兵团已由陇西出发向西推进，回岷后立令康乘车出发，与一兵团进行联系。不久，接潘盈汉打来电话，据称一兵团右翼部队长某（已忘记姓名）给我说话，经通话后，始悉我潘团已被解放军监视，李团撤上盐井以南的山上与解放军相持。他说明这些情况后，还以十分客气的口吻问我对潘、李两团如何处理？我答所派联系人员康君实即将到达，潘、李两团如进军需要，可令其随行。并请俟康君实到后，令其一同西上，俾与一野首长见面，请示我部起义问题，俟有具体结果，再令回岷。此时我认为起义时机已到，一面派专人分乘汽车赴卓尼、夏河通知杨复兴、黄正清二人；一面电河西丁宜中、骆力学等，劝其东来，万勿徘徊自误。又听说裴昌会先生到了徽县，我也去了一封电报，请其把握时机起义。我当时感到大势所趋，本着与人为善的精神，鼓励他们都能走上光明之路。同时我还认为自己在江西曾参加过“围剿”红军，为求得自赎，应弃暗投明。
  前面已提到我想推王治岐担任自卫军总司令，领导岷县地区反动部队起义。有天晚上，我邀他作竟夜之谈，从公到私，从北伐到抗日，最后归结到当前的起义问题。王治岐的最后答复是：“我追随国民党有二十年的历史，决不能这样就背弃了。”我只好说：“我在国民党的历史不如你长，那我们只好各行其是了。”王因此不久即移驻宕昌，并有秘密进行拉我部队南下的活动。我得知后，感到非常不快，遂利用为他收服之窦得海带数人于夜间在其驻地附近鸣枪恐吓，王遂南走武都，后来在武都起义。
  八月十八、九日，康君实由临洮来信，要我暂时约束部队，兰州即将解放，俟兰州解放后，他即同任谦（我的亲戚，曾任国民党甘肃省第二区保安副司令，后去解放区，此时随解放军西进）来岷。不几天兰州即告解放，康君实随即到兰与一野首长见面。九月初，任谦与康君实来岷，、具体解决我部起义问题。任到岷后，我即表示无条件起义，惟此事从未向部队公开，拿当时在岷县部队的具体情况而论，还须作一番细致的动员工作。乃决定召集连以上的军官开会，并准备了手抓羊肉，会后聚餐。这个会议在我的临时司令部天主堂内举行。在会上我正式向大家详细地介绍了当时的形势，随即指出只有起义，大家才能有光明出路，否则无路可走，不能骑墙，更不敢观望。我为了弭止个人野心，最后还把我们部队的素质作了分析，说明我们的部队绝大多数是甘肃本地人，如开出甘肃，在目前的情势下，必将自动散走。在反动派行将灭亡的今天，谁还会跟上我们去作反动派的殉葬者呢？在会上大家没有什么异议。第二天陈叔钵带着红肿的眼睛来到我处，据谈他自昨晚回去，与各营长彻夜未曾入睡，反复思想，大家跟国民党军队这么些年，最后走了这一条路，心里都着实难过。但他终于下了决心，按照我说的话，投向革命。我对陈的这种真诚态度，给予安慰。在此前后，蒋云台给我来电，告诉我，陇南行署主任特务头子赵龙文派工作人员（特务）携带电台到岷，并有相机狙击我和任谦的阴谋，叫我注意。我得讯后，即派人到岷武公路线上侦察，果然发现有特务数人，乘汽车一辆，到岷县后迳赴陈叔钵师部。我与任谦研究，暂时保持镇静，估计陈不会上钩，果然，陈来给我毫无隐讳地全盘报告了。他还决定派人前往与赵联系，能弄来些东西，对我们起义也有好处。后来居然由赵处获取了现金一万元，陈得此款后，我只收回以前发给该部的五百元，其余均归陈部。
  任谦到后，我的自卫军称号，即无形取消了。遵照一野领导的指示，我们即着手改编为独立第一军，先成立了陈叔钵的一个师，除补足陈原有的两个团外，又拨了一个团，其他编了三个团。此时兰州派刘余生同志来岷接收专署．地委书记王耀华亦同时到岷。我们起义的通电，刘、王两同志都参加了意见。在决定发出起义通电的同时，我还向武都王治岐部发出电报，促其猛省。
  岷县起义通电于一九四九年九月十五日正式发出。在这个电报上列名的有：前甘肃省保安副司令兼师管区司令周祥初，一七三师师长陈叔钵，保二团团长张令仁，保五团团长高搴桂，补四团团长雍国栋，直属第一团团长周占魁，第二团团长王尚元，代理第一区专署专员兼保安司令孙伯泉，代理岷县县长高天光，临潭县县长杜凌云，卓尼设治局局长薛进文，洮岷路保安司令杨复兴。并举行了一个官兵全体参加的起义大会。
  于此我投向了革命阵营。部队整编后，交陈叔钵率领，随六十二军入川，参加了解放四川的战斗。我随任谦赴兰，晋见了一野首长，他们都很亲切地给我以鼓励。从此，在共产党和毛主席的领导下，我参加了社会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的行列，过着幸福愉快的晚年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