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对中国人民来说,是本世纪中特别重要的一年。这一年当中,有那么多值得纪念的日子,载入中华民族灿烂辉煌的史册。甘肃省省会兰州市,就是在这一年的8月26日解放的。到今年已整整50年。
时光飞逝,一晃半个世纪过去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尽管岁月逐渐冲淡了记忆中的许多往事,但彭德怀大将军率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一野战军进军大西北的那些惊心动魄的场面,革命军队气壮山河、同仇敌忾的战斗豪情,革命战士勇往直前、视死如归的献身精神,至今仍然令人刻骨铭心,永志难忘。
笔者当时在新华.第一野战军总分社当编辑,跟随部队步行了 1000多公里。兰州解放后的第3天,即8月28日,随一野政治部机关的工作人员进驻兰州。野政机关属于第二梯队。战斗部队在前边打仗,我们在后边紧跟,相互之间大约距离几里到十几里,或者更远一点,是前线的后方,后方的前线。
1949年,西北战场敌我双方战斗非常激烈。战争已进入第三个年头,战况发生了根本变化。主要变化是,部队远离根据地,进人刚解放的新区;战役早已从内线转入外线,处于攻击态势。我军每一个胜利,都要付出极大代价。很多指战员为了解放大西北,流血牺牲,献出了宝贵的生命。在短短的几个月内,我军先后发起了春季攻势和陕中战役,积极主动地展开对国民党王牌军队胡宗南集团的作战,打乱了胡宗南的退却部署,扩大了解放军的政治影响,为后来的作战和发动群众,建立政权,打下了良好的基础。一野大军于5月20日一举解放了古都西安和陕中广大地区。
陕中战役共歼灭敌军27000多人,狠狠地打击了胡宗南集团的嚣张气焰。
西安是西北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是我国六大古都之一。自西周、秦、汉到隋唐五代,先后有11个封建王朝在西安建都。中国工农红军1935年到达陕北之后,西安成了国民党反共的重要基地。因此,西安和陕中广大地区的解放,不仅大大地打击了国民党军队的士气,而且对我军随后的大兵团作战所需物资及运输保障起了重大作用。西安和陕中广大地区的解放,还对最后歼灭胡宗南集团的兵力极为有利,并为我军进军甘肃、宁夏、青海,歼灭马步芳、马鸿逵两军创造了有利的条件。
陕中战役之后,我军集中浩浩荡荡的优势兵力,像汹涌的滚滚铁流,在1949年7月和8月挥戈西向,直指兰州,使西北解放战争实际上进人决战阶段。
兰州是仅次于西安的西北第二大城市,解放大西北必取的战略要地。兰州处于西北大高原上,北临黄河,居全国中心。兰州还是国民党西北军政长官公署所在地,为国民党在西北的政治、军事中心,又是甘、宁、青、新4省枢纽。
为攻克战略要地兰州,我军于7月10日至14日发起了扶眉战役,战斗中虽吃了亏,仍然在两昼夜内歼敌4个军,44000多人。
扶眉战役是第一野战军在西北战场上进行的一次大规模追歼战,是与敌人进行决战的前奏,其作用和意义非常重大。此役使退守汉中的胡宗南主力被歼,失掉了陕中屏障,已无还手之力。此役完全隔断了胡、马集团的联系,粉碎了胡、马联合反扑的幻想,有利于我军各个击破。尔后,我军又抓紧战机,神速运动,乘胜追击,紧紧咬住敌军不放,先后经过固关、任山河、三关口、六盘山等几个激烈战斗,歼灭二马军队5000多人。这时大军已稳稳地深入到甘肃腹地,使兰州和银川完全暴露在我军攻击目标之内。
这时,敌军宛如惊弓之鸟,闻风丧胆,一遇我军追击,便丢盔弃甲,仓惶逃窜。我军为了抓紧战机,歼灭敌人有生力量,大踏步地前进,穷追不舍。从陕西到兰州,各部队向前推进了 1000到1150公里。沿着西兰公路穷追猛打溃逃马家军时我军主力部队连续强行军,使敌兵没有丝毫喘息机会。英勇的人民解放军指战员在“敌人逃到哪里,我们就追到哪里”的口号下,克服各种困难,奋勇追击。有一支部队不顾疲劳,连续猛追敌人9昼夜,行程1400多里,追得敌人晕头转向,丧魂落魄。
指战员们在追击敌人的路上历尽艰辛,苦不堪言。沿途地广人稀,交通不便。自带粮食、饮水和武器、弹药的战士们,还要不时和狂风、大雨、冰雹、洪水搏斗。走山路,泥泞路滑;走平川,遍地成河。过河时,水深齐腰,人们必须手拉手过河,否则就有被大水冲走的危险。遇到陡坡时,战士们不得不用铁镐边走边挖路,以便让驮炮的骡子从溜滑的山路上通过。碰到这种情况,行军速度自然放慢,有时一个夜晚才移动几里路。军装淋湿了,全贴在战士的身上。到了宿营地,先找柴禾烤衣服。谁也没有多余替换的衣服,只好穿着内衣烤外衣,烤干外衣,再烤内衣。部队有时要翻越连绵不断的崇山峻岭。大军经过麟游山区与陕甘交界处时,二三百里以内缺水,一二十里以内没有村庄,即便有村庄也很稀疏,民房极少。
部队只得露宿山沟或旷野。部队宿营后,还要走上几里路,甚至十几里外去取水。七八月间骄阳似火,酷暑炎热,指战员在烈日下行军,个个汗流浃背,舌干口渴。有些战士因天气炎热缺水,不时中暑晕倒。晕倒的战士经过救治后,恢复了知觉,爬起来追赶部队,投入战斗。西北地区气候多变,给作战部队带来不少麻烦。部队西出固关和平凉以后,气温骤然由炎热变为寒冷。许多人不适应西北高原气候,患了感冒、痢疾和疟疾等病。当部队行进在巍峨的华家岭和六盘山下时,穿着单灰还直冒汗,但沿着弯弯曲曲的盘山公路登上山顶时,背阴处还积着皑皑白雪,冻得直打哆嗦。
部队在行进中,粮食、鞋子、弹药和经费经常接济不上,常常不能按时吃饭。即缴获到敌军的一些粮食,由于作战任务紧迫,没时间磨成面粉,只好煮囫囵的麦粒为食。有时虽然搞到了面粉,但缺乏炊具,炊事员只得在马槽里和面,把门板当作案板,用锹烙饼。
战斗激烈的时候,指战员很少能安稳吃上一顿饭。有时饭做好了,接到战斗命令,马上丢下热饭,去追赶敌人;有时刚端起饭碗吃饭,突然发现敌情,立刻丢下饭碗,投入战斗。有一支部队曾用两个小时,追赶敌人30多里,连续冲破敌人5道防线。某部在固原附近追上宁夏马鸿逵残部时,整整一天没有进食。大家忍着饥饿和疲劳,坚持对敌斗争11个小时,终于歼灭敌人2000余人。
部队连续作战,不停地行军,吃不饱,休息不好,战士们累得精疲力竭。好多人都锻炼出走着路睡觉、睡着觉走路的本事。有些人在行军的时候,走着走着睡着了,但仍跟着前边的人在走路,只有当前边的人站住了,后边的人碰到前边人的身上,这时才醒过来。新华社一野总分社的一名饲养员,夜晚行军时,骑在马背上睡觉。当马走在雨后路滑的悬崖边时,失足掉到好几丈深的山沟里,马匹当场摔死,而骑在马背上的饲养员因紧紧拉着缰绳,却侥幸安然无恙,只是从睡梦中惊醒了。这个被认为是奇迹的故事,在我们当中流传了很长时间。
我军解放平凉后,向西溃逃的宁夏马鸿逵部妄图凭藉六盘山前的三关口险要关隘,阻挡西指北进的解放军前进,以便让狼狈逃窜的敌军获得一些苟延残喘的时间,但是,我军不顾疲劳,穷追猛打,发扬连续作战的精神,在短短的时间里,歼灭敌人,占领了三关口。 位于六盘山前的三关口,是一个险要的关口。它地处西安至兰州和平凉至银川两条公路的联结要衢。南北两面均为高峰峭壁,东西仅有一条狭长的通道可行。敌军在三关口的南北两面各驻守一个团的兵力,正面部署了一个连的兵力,摆出一付死守的架势。虽然如此,却经不住我军的猛烈攻击。解放军很快抢占了三关口,为大军西进扫清了道路。斗志昂扬的人民解放军指战员到达六盘山。当年中国工农红军长征北上经过这一地区的壮举和毛泽东主席的《六盘山》著名词句,激励着每个指战员高涨的歼敌决心。三关口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的要隘。算不清是什么年代,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在三关口的石崖上,修建了一处小小的杨六郎庙。因而民间流传着“杨六郎把住三关口”的故事。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西北战场处在一个多民族地区。以彭德怀司令员为统帅的人民解放军第一野战军十分重视执行中国共产党的民族政策和宗教政策。各部队指战员都能自觉地遵守和执行有关民族政策和宗教政策的规定和要求,因而赢得了广大少数民族群众(包括上层进步人士)的拥护和支持。我军以实际行动揭穿了敌人散布的挑拨民族关系的谣言,粉碎了敌人制造的民族分裂阴谋。
各部队都自觉尊重少数民族的风俗习惯,处理好同少数民族的关系。每当部队进入少数民族地区时,事先都要组织指战员学习党的民族政策,制订出具体执行细则。规定不住民房,不进寺院,不用少数民族的餐具,不与民争水,不讲少数民族忌讳的语言。
对少数民族俘虏,不歧视,不侮辱,经教育后释放时,发给回家的路费。我军解放陕甘交界处的陇县县城时,特意对散居在县城西关的30多户回民进行慰问。这批回民由于不堪马步芳军队抓丁勒索,从平凉、华亭、清水等县逃来。他们依靠赶集卖饭所得的微薄收入维持生活,但仍不断遭受反动势力的歧视和压迫。为此,解放军分批召开座谈会,宣讲中国共产党的少数民族政策,使到会回民消除顾虑,纷纷痛斥马步芳、马鸿逵军队的万恶罪行。张家川一带是陇东较大的一个回民聚居地。解放军到达该地之前,有些群众不明真相,误信敌人的欺骗宣传,相继逃离了家园。我军到达后,立即召集未走的群众开会,宣讲党的政策,希望他们把外逃的人叫回来。当晚解放军全部露宿在场院,不进民房,这一点对群众影响很大。后来我们才知道,该地外逃的人并未走远,大多躲在张家川附近观察动向。他们知道解放军进驻后的情况后,当晚或第二天上午都回来了。一向怕见生人的回族妇女还和解放军的女同志聊天,问长问短,有说有笑,毫不拘束,敌人的诬蔑诽谤,不攻自破。
人民解放军既是战斗队,又是工作队,严格遵守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利用行军、作战的空隙作群众工作,帮助驻地老百姓挑水、劈柴、打扫庭院、生产劳动。群众十分感激,便主动给部队腾房子、烧开水、送柴送粮送菜,还帮助炊事员做饭,主动要求给部队带路,积极热情配合我军作战。部队经过的地方,大多是甘肃省比较贫穷落后的地区,许多住户室内四壁空空,一无所有。我们看了几家民房,除了土炕上堆放着一堆破棉絮似的被子和一口铁锅、几个破碗之外,再找不出任何像样的东西。很难想像这些人是怎样生活的。
我们经过的村庄,随时可以见到走路一瘸一拐,被缠了脚的六七岁的小女娃。于是宣传工作的同志又增添了一项内容,向群众宣讲缠脚陋习的害处,动员女孩子放足。当然关键还是要作女孩子父母的工作。
大军继续西进。千里追击,以摧枯拉朽之势,迫使敌人一切阻击计划全部落空。8月4日,彭德怀司令员发布了进军兰州、歼灭青海马步芳的命令;8月5日,第一野战军政治部发出了解放大西北的政治动员令。全军上下,万众一心,前仆后继,浴血奋战,坚决攻克兰州。而马步芳军则以为他们北依黄河天堑,东南西三面环山的有利地形和抗战时期修筑的坚固“国防工事”,妄图死守兰州,负隅顽抗。敌军已到困兽犹斗、垂死挣扎的地步,马步芳还大言不惭地吹嘘什么“兰州是攻不破的铁城”,真是自欺欺人。
8月25日拂晓,3发红色信号弹腾空而起,霎那间,万炮齐鸣,火光闪闪,硝烟滚滚。在响亮的冲锋号声中,千军万马齐向兰州守敌发起全线总攻。一野大军从东、西、南三面,分左中右三路,包围了兰州。在猛烈的炮火掩护下,连续攻破敌军3道防线。步兵借着浓浓的烟雾,从炮弹炸毁的敌人工事里钻进去,从爆破口中钻上去,把红旗插在敌人阵地上。战斗的激烈程度是前所未有的。我军攻占敌人的每一道壕沟,每一个嵴壁,每一处阵地,都经过艰苦的鏖战和反复争夺,并多次与敌人展开白刃格斗,面对面地肉搏。
有些阵地的夺取,就是踩着敌人的尸体冲上去的。我军许多营团干部始终冲杀在第一线,表现出高度的革命英雄主义气概和顽强不怕牺牲的大无畏精神,谱写出无数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迹。在兰州战役中,全军共伤亡8700多人。团长王学礼、团政委李锡贵、副团长马克忠3人在争夺战中壮烈牺牲,另有13名团以上干部负伤。彭德怀司令员在打完兰州后说,打兰州有的团1500多人,战斗结束时,只剩下几百人。胜利的获得,是多么不容易,是无数先烈舍生忘死,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
8月26日中午,敌军主力大部被歼,兰州城内巷战结束。解放军指战员在秧歌队的引导下,开着坦克,拉着大炮,开进兰州。
兰州全城宣告解放。
兰州战役是西北解放战争史上规模最大、战斗最激烈的一次艰巨的城市攻坚战,同时也是一场恶战。敌人工事的坚固,凶狠顽固的程度,地形对敌人有利,都是前所未有的。第一野战军的指战员经过浴血攻坚和激烈的巷战,终于歼灭了西北地方军阀马步芳主力27000人,缴获了大批枪炮弹药等军用物资和马匹。
兰州战役的胜利,不仅消灭了西北国民党战斗力最强、反共最坚决的马步芳主力,使西北其他敌军完全陷于分散、孤立的境地,而且打通了进军青海、宁夏和甘肃河西走廊的门户,为进军新疆创造了有利条件。兰州解放以后,西北地区的敌军已丧失了组织任何战役的能力,而我军则可以纵横自如,横扫残敌。所以说,兰州战役的胜利对彻底消灭西北国民党反动残余势力,对全部解放西北五省的辽阔疆土具有重要意义。
1949年8月28日笔者经过激烈战斗的沈家岭和狗娃山,步行进入兰州市区。敌人溃逃前,在大路上埋下许多地雷,解放军的工兵还来不及排除,暂时用石灰把地雷圈起来。一眼望去,大路中间画了许多白圈圈。大家只能从白圈外边的空隙行走,走起路来非常紧张,生怕不小心踩在白圈圈内。
兰州解放后的第五天,8月30日,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一野战军举行了声势浩大的入城式。走在最前边的是精神抖擞的步兵,后边是各种炮兵,摩托化步兵,高射炮部队。最引人注目的是用汽车牵引的大口径榴弹炮和坦克部队,这些武器在攻打兰州中,发挥了强大的威力。那一天,街道两旁站满了穿着节日盛装的兰州各族市民10万人。他们情绪激动,手持小旗,高呼口号,热烈欢迎解放军。兰州大中学校的学生兴高采烈地放着鞭炮,争着往大炮上贴标语,还把五彩缤纷的鲜花撒在炮车上。一幅鲜艳的大红横幅展现在人们的面前,上边写着:“天摇了,地动了,兰州人民翻身了!”它表明兰州人民的苦难岁月一去不复返了。
兰州解放后,很快成立了兰州军事管制委员会,由张宗逊任主任,张德生、吴鸿宾、韩练成、任谦任副主任。紧接着成立了兰州市人民政府,吴鸿宾任市长。从那时起,兰州开始了人民自己当家作主的时代。
50年,弹指一挥间。昔日满目荒凉、市容凋敝的旧兰州不见了,代之的是一个充满生机的现代化城市。兰州刚解放时,人口只有21万,如今市区已有人口 153万。兰州的工交、财贸、文化、教育、科研等各项事业,都取得了翻天覆地的辉煌成就。人民政府把一个破烂不堪的旧兰州,建设成为一个以石油、化工、机械、电力和有色金属等为主体的欣欣向荣的新兴工业城市。
兰州在前进,兰州在腾飞。
(作者系新华社离休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