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柯尔克孜族英雄史诗《玛纳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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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丝绸之路民族民间文学研究》 图书
唯一号: 290120020210000435
颗粒名称: 第三节 柯尔克孜族英雄史诗《玛纳斯》
分类号: I057
页数: 26
页码: 134-159
摘要: 本文讲述了柯尔克孜族民间英雄史诗《玛纳斯》,是我国民间文学著名的三大史诗之一,主要流传在我国西域柯尔克孜族人民中间。据柯尔克孜族著名的“玛纳斯奇”居素甫·玛玛依演唱记载,《玛纳斯》全诗共八部,长达二十一万余行,共约二千万字。史诗总名称《玛纳斯》,以第一代英雄“玛纳斯”名字命名,也是该诗第一部的名称。其余七部均以本部史诗主人公命名,如第二部《赛麦台依》(玛纳斯儿子),第三部《赛依台克》(玛纳斯孙子),第四部《凯涅尼木》(玛纳斯的重孙)史诗的每一部主要叙述一代英雄的故事,有机地构成一部部既相对独立又互为联系的英雄叙事长诗。
关键词: 英雄 传说 民间

内容

柯尔克孜族民间英雄史诗《玛纳斯》,是我国民间文学著名的三大史诗之一,主要流传在我国西域柯尔克孜族人民中间。据柯尔克孜族著名的“玛纳斯奇”居素甫·玛玛依演唱记载,《玛纳斯》①全诗共八部,长达二十一万余行,共约二千万字。史诗总名称《玛纳斯》,以第一代英雄“玛纳斯”名字命名,也是该诗第一部的名称。其余七部均以本部史诗主人公命名,如第二部《赛麦台依》(玛纳斯儿子),第三部《赛依台克》(玛纳斯孙子),第四部《凯涅尼木》(玛纳斯的重孙)……史诗的每一部主要叙述一代英雄的故事,有机地构成一部部既相对独立又互为联系的英雄叙事长诗。
  《玛纳斯》(八部)内容简介如下:
  从以上对《玛纳斯》(八部)内容的简要叙述中可以看出,《玛纳斯》不愧为柯尔克孜族优秀的传记性的长篇英雄史诗。它以玛纳斯家族八代英雄前仆后继,为维护柯尔克孜人民利益的战斗业绩为主要线索,反映了古代柯尔克孜人民反抗卡勒玛克、克塔依等异族统治者奴役压迫的斗争,表现了古代柯尔克孜人民争取自由、渴望幸福生活的理想和愿望。史诗规模宏大,内容极其丰富,时间跨越历史长达几个世纪,地域遍及中亚直至漠北草原,是柯尔克孜人民生活的百科全书。《玛纳斯》是我国丝路西域民族史上树立起的一座不朽的丰碑,它艺术地再现了丝路各少数民族从血泊中站立起来,不懈斗争前行的坚实沉重的步伐,放射出以英雄性格为核心的西域草原文化的思想光辉。这一切,正如史诗开篇所唱的那样:
  ……
  奔流的河水,
  有多少已经枯干;
  绿色的河滩,
  有多少已经变成戈壁滩;
  ……
  一切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啊!
  唯有祖先留下的史诗,
  仍在一代代地流传。
  日转星移,人世沧桑。唯有“玛纳斯精神”,长存于天地之间,世世代代得以流传。
  《玛纳斯》内容极其丰富,它几乎将古代柯尔克孜的政治、哲学、历史、经济、宗教、地理、伦理道德、生活习俗以及语言等囊括其中,确可称之为柯尔克孜人的百科全书,具有多方面的社会价值。
  首先,《玛纳斯》具有极其重要的史学研究价值。
  我们知道,古代柯尔克孜族没有本民族文字记载的历史。它的历史流传后世,主要是靠“桑吉拉奇”这样的民族历史口头讲述家讲述、传播,而口头民间史诗《玛纳斯》正契合了这种形式和需要。他们虔诚庄严地把《玛纳斯》中的英雄事迹视为本民族真正的历史来讲述,将玛纳斯家族中的八代英雄真诚地奉为柯尔克孜历史发展过程中的真实存在过的历史英雄人物,而不相信也不愿意说这是“历史传说”或“文学典型形象”。他们庄重地宣布,《玛纳斯》是柯尔克孜人“口传的历史”。
  今人看到这些也许会觉得幼稚,违反科学常识,但它从另一个侧面说明史诗《玛纳斯》确实反映出柯尔克孜历史上曾经发生过的重大历史事件,如侵略与反侵略的战争、部落之间的战争以及民族之间的战争等。《玛纳斯》是一部柯尔克孜族形象化的民族史,具有重要的史学价值。
  《玛纳斯》的史学价值主要表现在它是一部反侵略、反奴役的柯尔克孜族的民族战争的斗争史,是一部以血肉之躯支撑自己的民族从血泊中站立起来的生存史。在西域历史上,曾经有一个相当长的征战掠杀阶段。柯尔克孜作为一个弱小民族从形成到发展,无不贯穿着无数次惊心动魄的反抗异族奴役、统治的斗争。公元前3世纪,当时居住在叶尼塞河上游的被称为“坚昆”(又称为“鬲昆”)的柯尔克孜人被迫接受以冒顿为首的匈奴奴隶主贵族集团的统治;后一部分又受鲜卑的统治;从公元7世纪到8世纪中叶,被称为“黠戛斯”的柯尔克孜人频频受到异族的侵犯、掠杀。如,707-710年,后突厥汗国对黠戛斯汗国进行了大规模的袭杀,杀掉了汗王,迫使黠戛斯部众降附。8世纪末至9世纪初,回纥汗国向黠戛斯发动了大规模的进攻,黠戛斯可汗中弹身亡,“牛马谷量,器械山积,国业荡尽,地无居人”②。840年,黠戛斯人东山再起,开始反抗斗争并击灭了回鹘汗国(即前回纥)。公元10世纪初,契丹(克塔依)进犯当时称为“辖戛斯”的柯尔克孜部族,建立“辖戛斯国王府”。这期间,迁往天山一带的柯尔克孜人先受辖于葛逻录,后又受卡拉汗政权的统治。1124年,辽亡,契丹宗室耶律大石率众西逃,经过柯族地区大肆抢掠,遭到柯族人民的强烈反抗。1128年,建立西辽,即“黑契丹”(卡拉克塔依),柯尔克孜人又陷入西辽统治之下。1207年,蒙古兴起称雄于漠北,成吉思汗把被征服的民族和部落分封给自己的亲属和功臣,当时被称为“乞儿吉思”(或“吉利吉思”)的柯尔克孜又被迫归附于蒙古。以后,乞儿吉思人对蒙古汗国的瓦剌部不断发起反抗斗争。13世纪至16世纪,由于连年的掠夺杀戮,大批柯尔克孜人被迫从叶尼塞河上游迁至天山地区。17世纪,柯尔克孜人又受到准噶尔人(即明朝的瓦剌)的侵扰,不断起而抗之。18世纪初,最后一支柯尔克孜人由叶尼塞河上游迁往西部天山地区。到了20年代,一部分又迁到费尔干、帕米尔和喀喇昆仑山一带。从17世纪末到18世纪中期,被称为“布鲁特”的柯尔克孜人民对准噶尔贵族集团的掠夺和镇压进行了长期的不屈不挠的反抗斗争,并和哈萨克族、维吾尔族以及清军联合作战,予以沉重打击。如上所述,柯尔克孜的古代史,就是一部不断受异族奴役的血泪史,一部为求取民族生存,前仆后继英勇反抗的斗争史,一部为柯尔克孜民族利益勇于捐躯献身而产生一代又一代民族英雄的历史。《玛纳斯》,正是以上诸多历史艺术真实的写照。史诗以较大的篇幅详尽地描述了玛纳斯家族八代英雄带领柯族人民向前来侵犯掠杀以及对他们施以血腥统治的异族侵略者所进行的前仆后继、不屈不挠的反抗斗争。如,在第一部《玛纳斯》中,玛纳斯在血与火中诞生成长,建立了十四个汗王的部落联盟,击败了进犯之敌卡里玛克人。在第四部《凯涅尼木》中,英雄凯涅尼木打败了阿依土木什人秦额什,赶走了伺机进犯的伊斯法罕、呼罗珊及蒙古人,保卫了柯尔克孜部落的安宁。在第五部《赛依特》中,英雄赛依特战胜了强大的巨人卡拉多,粉碎了克尔克特汗王苏莱玛特的阴谋。在第六部《阿斯勒巴恰、别克巴恰》中,这对英雄双胞胎打垮了塔吉克人阔克别律等的进犯,挡住了芒额特、浩罕等九个部族的联合进攻。在第七部《索木碧莱克》和第八部《奇格台依》中,玛纳斯的后世英雄们多次粉碎了芒额特人和卡?克塔依人的屡次进犯。从柯尔克孜英雄的先祖玛纳斯一直到第七代世孙奇格台依,世世代代,祖祖辈辈,侵略与反侵略、奴役与反奴役的尖锐激烈持续不断的为保卫民族生存权力的征战,始终伴随着玛纳斯家族英雄们的生生死死。以反抗异族侵略为主要内容的民族战争,奏响了英雄的柯尔克孜人民历史上最悲壮的乐章,它艺术地真实地再现出柯尔克孜民族在求取民族生存、发展和进步中深重而艰难的历程。《玛纳斯》中所记述的这种史实踪影,所蕴涵的这种历史精神,对于柯尔克孜这个曾经没有文字记载历史的民族来说,是尤为珍贵的。尽管《玛纳斯》是一部口传的形象化的历史,但它的史料价值是确凿无疑的。
  另外,在史诗《玛纳斯》中真实而生动地记述了英雄玛纳斯和他的后代,为壮大自己,有效地抵御强大之敌的外来侵略,多次地与邻近部落结成联盟,使之由小到大,由弱到强,不断发展壮大。同时,在部落与部落、民族与民族之间的流血战争中,在与大自然的艰难斗争中,柯尔克孜人由他们先民居住的叶尼塞河上游不断向天山区域迁徙,后又向帕米尔等地流动。史诗中所描述的这一切,对我们后人研究和考察古代柯尔克孜部族的形成与发展,历史上几次颇具悲壮色彩的民族大迁徙等,也不无史学研究价值。
  其次,《玛纳斯》对于我们了解和研究以柯尔克孜为代表的丝路各少数民族早期社会生活中的宗教和习俗,也具有重要的价值。它是柯尔克孜民族古代社会生活中宗教与习俗的宝藏和陈列馆。
  柯尔克孜族所信仰的宗教主要是早期的萨满教和后来的伊斯兰教(个别地区也有信奉喇嘛教的)。其中,原始宗教信仰萨满教在这个古老的游牧民族精神生活中占据着重要地位。从自然崇拜到图腾崇拜,再到英雄崇拜(祖先崇拜),大体反映了柯尔克孜先民宗教观念的变化和发展轨迹。这些在史诗《玛纳斯》中都有大量具体而生动的记述和反映。
  萨满教是以万物有灵论为哲学思想体系的一种原始宗教。其中,苍天崇拜成为萨满教信仰的核心。柯尔克孜族语属阿尔泰语系突厥语族东匈语支,“苍天”一词在柯语中读为“腾格里”,最初指物质的苍天,后来渐渐演化为天神。腾格里崇拜既含有苍天崇拜之意,又包含天神崇拜之意。在《玛纳斯》中,这种腾格里苍天崇拜到处可见。如英雄玛纳斯的诞生。英雄的父亲加克普年老无子,祭拜苍天,向天神求子;天神赐子,加克普之妻受孕,生下了带有特异标记的英雄玛纳斯;玛纳斯为天神所授之子,生下时一手握油,一手握血,手掌上有“玛纳斯”字样的标记;以后,玛纳斯的一生时时受到天神的佑护。当他处于危境中默默向天神祈祷,天神会显神力,使之转危为安;当他没有妻室向苍天祈祷,苍天会赐女予他为妻;他高呼“腾格里保佑我”拼杀于沙场,成为所向无敌的英雄。此外,高山崇拜、大地崇拜、泉水崇拜等也时时反映在史诗中。如英雄玛纳斯在出征前,往往探视泉水的温度以占卜凶吉之兆;英雄的尸体在水中洗浴死而复生等。
  灵魂不灭观念是萨满教灵魂观的基础。萨满教认为,人是由躯体与灵魂两部分构成,灵魂寄寓于躯体之中,灵魂可以离开躯体游荡。灵魂出壳,人的躯体就死亡,灵魂复归,人即死而复生。这种灵魂不灭和灵魂游走观念对丝路少数民族英雄史诗影响甚大。如在《玛纳斯》中,英雄被叛徒所害,但他的灵魂犹在,能言能语,能行能走。英雄的灵魂有多个,藏在隐秘中,且能幻化为飞禽走兽,无所不在,无所不能。值得指出的是,萨满教中的灵魂不灭和游走观念往往与鹰崇拜观念结合起来,形成了鹰魂观念,在英雄史诗中皆贯穿为鹰魂母题。如在《玛纳斯》中,加克普老人年老无子,向天神祈祷。一天,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一只山鹰飞来落在他的手中。他用绸带拴住鹰腿,不久,他妻子就怀有身孕,生下了英雄玛纳斯。史诗中,称年幼的玛纳斯为雏鹰,成年的玛纳斯为雄鹰。玛纳斯死后,他身边的一只鹰也飞走了。在柯尔克孜人的观念中,鹰是人的魂魄。鹰来了,即魂魄附体,鹰飞走了,意味着人的灵魂离开肉体,表明人已死去。“梦中用绸带拴住鹰腿”——“鹰化作孩子的灵魂降生于世”——“鹰挣断绸带飞向蓝天”——“鹰魂飞升蓝天”——“人已死去”,《玛纳斯》中所呈现出来的这一鹰魂母题模式几乎都出现在丝路突厥英雄史诗中。这种鹰崇拜的宗教观念,形象生动地表明了柯尔克孜人信奉萨满教中“萨满”的特殊功能。在他们心目中,萨满是天神派往人间传授神意的,虽为凡体,却具神魂,具有飞翔能力。于是萨满会飞翔的想象与鹰崇拜观念结合在一起,衍化出“萨满是神鹰的后裔”、“萨满的灵魂是鹰”等一系列具有鹰文化色彩的民间说唱文学。
  最初的萨满均由女性担任,这可以从流传于阿尔泰语系民族的萨满起源神话传说中得到佐证。在属阿尔泰语系的柯尔克孜英雄史诗《玛纳斯》中到处可见女性崇拜的观念。玛纳斯祖孙三代的妻子,是三位精明能干各具特色的妇女。玛纳斯之妻卡妮凯聪明美丽,她既是英雄的助手,又是英雄的高参。与粗犷、豪放、鲁莽、富有阳刚之美的玛纳斯相比,卡妮凯是一位富有智慧、遇事沉着、富于阴柔之美的妇女形象。她是能预卜未来的预言家,又是一位妙手回春的神医,玛纳斯每次身负重伤,都是卡妮凯亲自调药才使英雄康复如初的。玛纳斯儿子赛麦台依的妻子阿依曲莱克则是一位仙女,她容貌姣好,窈窕美丽。丈夫遇难,她立刻变成一只白天鹅飞上蓝天去解救丈夫之危。玛纳斯之孙赛依台克的妻子库娅勒则是一位身穿铠甲,手持长矛,骑着高头大马驰骋于战场的巾帼。她可以轻而易举地把体大如山的敌人用矛尖挑起,旋转几圈,将其摔死。她是一位使敌人谈虎变色的英雄女杰。总之,在《玛纳斯》中,英雄遇难,妇女相救的相似情节不断重复,对英雄妻子的赞美之情溢于言表,这种女性崇拜观念表明,古代柯尔克孜人还保留着较多的女萨满统治宗教神坛的遗迹。
  萨满教是狩猎时代的宗教。食兽肉、着兽皮的这种特殊的生产、生活方式造成了早期柯尔克孜人对动物既依赖又畏惧的心理,导致了宗教观念中的动物崇拜。在《玛纳斯》中,除了上述的鹰崇拜外,动物形象一经出现,大多都具有神性,充当英雄须臾不可分离的助手,或是英雄的保护神。每逢英雄玛纳斯与敌人决一死战之时,虎、熊、狼、蛇、鹿等就会于瞬间显现,它们奔跑于英雄的左右,使英雄力量倍增,大获全胜。作品中对英雄外貌的刻画也往往采用兽形类比的手法,使英雄长得如同动物一般,以获得动物的灵性和神威。如玛纳斯,生下来面庞像野熊的脸,头像老虎的头,长着一对蝎子似的眼睛和一口钢牙,集诸多动物特征于一身,是何等的勇猛威武。
  在《玛纳斯》中,除了我们上述的以萨满教为主的极其浓厚的原始宗教色彩之外,也还有伊斯兰教的影子存在,如作品中述说英雄的战刀是穆罕默德的馈赠,阿里曼别特协助玛纳斯是由于他崇信伊斯兰教的缘故,以及对礼拜祈祷等宗教活动的描述等。这些大约是后人添加进史诗中去的。柯尔克孜信仰伊斯兰教大约在16世纪以后,这时《玛纳斯》早已成型。
  在柯尔克孜民族中,宗教往往是借助于习俗形式得以体现,习俗中往往也渗透着浓重的宗教意味。《玛纳斯》除了具有宗教学的研究价值外,与此相联系的还具有民俗学的研究价值。在《玛纳斯》中有多起关于柯尔克孜人婚礼的精彩描写,具有独特的民俗风味。如“抢婚”,《玛纳斯》中许多英雄的妻室,都是征战中的俘获品,玛纳斯的三个妻子中有两个就是战俘。这种抢婚的习俗,一方面反映出由此引发部落战争的历史遗迹;另一方面也反映出早期柯尔克孜人为繁衍、发展、壮大、优化自己的部族;禁止近亲结婚,所采取的一种似乎合乎情理的做法。抢婚的这种习俗在现代柯尔克孜人的生活中偶尔还可看见。青年男女双方中意,男方就组织力量“抢亲”,不同的是这种习俗具有更多游戏的成份罢了。又如,在婚礼过程中,迎娶新娘必须有厚重的婚礼,均以四大牲畜马、牛、驼、羊计算,从一个“托库孜”到几个“托库孜”不等作为聘礼(一个“托库孜”包括一峰骆驼、四匹马、四头牛),外加金银珍宝等,极尽奢华。还有兄死弟续以维护家族财产的婚俗等。在《玛纳斯》中还多次再现占卜师、魔法师念咒语,施魔法,占卜吉凶,施展法术以求取吉祥和战争胜利。如,玛纳斯的盟兄阿里曼别特在与对手秦阿恰作战时,把求雨磨石放入水中,念起咒语,顿时大雨倾盆,洪流滚滚,把敌兵冲得四处飘泊,抱头鼠窜。而对方秦阿恰的魔法师也精通巫术,念咒作法,顿时寒流滚滚,天降大雪,将洪水冻结破除了魔法。接着,阿里曼别特又施展新的法术……。就这样,你来我往,斗得难分胜负。《玛纳斯》中的这种占卜施法场面,生动地反映出柯尔克孜民间的有关种种习俗。如,观“求雨魔石”以期在干旱时求得雨水;“达勒阔尔西”,即观羊胛骨来推测初生婴儿以后的命运;“区克月克区西”,即羊拐骨占卜推断人的凶吉祸福;“翻石求安”以求取病人的康复,还有“塔西吐儿格”(石块占卜)、“区卜尔克吐儿格”(布条占卜)等。此外,史诗还展现出其他富有浓郁民族地方特色的习俗活动,如婚丧嫁娶、衣食住行以及刁羊、赛马、摔交、射元宝、攻皇宫等多种形式的游艺活动。这些富有柯尔克孜民俗文化特色的活动,为我们民俗学研究提供了重要具体的资料。由此,在史诗传唱过程中也大大增强了柯尔克孜民族的认同感和民族感情。
  英雄史诗《玛纳斯》除以上社会作用外,还具有明显的教育作用。柯尔克孜人民以史诗中的英雄为自己的学习楷模和崇敬的偶像。他们把《玛纳斯》视为继承自己民族传统,发扬民族英雄精神,增强民族凝聚力,自强不息的极好的启蒙教材,《玛纳斯》的文学价值也是显而易见的。它是柯族人民一座不可企及的艺术丰碑,在其中囊括着诸如神话、传说、歌谣、谚语等种种丰富内容,是柯尔克孜民间文学的集大成者。它对柯族后世的民间文学以及作家文学的创作和发展产生着深远的影响,在西域草原文化乃至整个丝路民族文化中占据着举足轻重的作用。这正如19世纪哈萨克学者瓦列汗诺夫评价的那样,“《玛纳斯》是一部围绕着一个民族英雄玛纳斯的形象,描述特定的时间范畴,集中了柯尔克孜民族所有的神话、各类故事和传说的百科全书。”③此外,《玛纳斯》还具有审美和娱乐价值。史诗中关于英雄的神奇的描写,曲折而惊险的情节叙述,美丽富饶的克孜勒苏等地区山川景物的描绘把人们带入时而诗情画意,时而惊心动魄的美的享受中。在辽阔的草原上,在每一座毡房中,柯尔克孜牧人围坐在神奇智慧的“玛纳斯奇”(说唱玛纳斯的艺人)的周围,聆听着关于《玛纳斯》的歌唱,先辈们的英雄传奇磁石般地吸引着他们。《玛纳斯》在柯尔克孜人民的文化生活中已经成为不可缺少的精神食粮。
  《玛纳斯》作为一部柯尔克孜民族的英雄史诗,对玛纳斯家族八代英雄形象的分析应该是我们研究的重要内容之一,尤其是先祖英雄玛纳斯形象的阐述,更为突出重要。
  玛纳斯,是一位寄托着民族理想的传奇般的英雄。它集中而典型地反映出柯尔克孜的民族精神和民族性格,是柯尔克孜民族乃至整个西域少数民族所崇尚的“英雄情结”的艺术结晶。
  “英雄”,是玛纳斯这一艺术形象的魂魄和核心。
  我们先看这一英雄形象的名字和外貌。“玛纳斯”,在柯尔克孜人中有多种称谓涵义,都与“英雄”有着密切的关联。它可称为“阔克加里”(青鬃狼)、“卡普朗”(豹子)、“阿尔斯朗”(雄狮),以显示英雄身上具有柯尔克孜族人自古以来崇拜的这些动物的神威和勇猛;它亦可称为“阿里普”(巨人)、“康阔尔”(嗜血者)、“昂提阔尔”(起誓者),以说明英雄力大无比,意志坚定,敢于斗争,视死如归;它还可称为“古里斯坦”(花坛)、“阿依阔里”(月亮湖)、“苏里坦”(国王或部落酋长),以表现英雄具有部落统治者的那种坦荡的襟怀,给人们带来花团锦簇般的幸福与自由,等等。从“玛纳斯”这如此众多光彩耀眼的称呼中,我们看到英雄多侧面的性格和精神内涵。再看玛纳斯的外貌。他有着野熊的脸庞,老虎的头,长着一对蝎子似的眼睛和一口钢牙。这一派“英雄相”使他具有英雄的胆量和气魄。这正如史诗中所唱,“他有青鬃狼一样的胆量,他有雄狮一样的性格,他有巨龙一般的容颜,他有不凡的相貌,他会成为一个雄狮一般的英雄呵!”“雄狮玛纳斯一声大吼,吼声盖过四十只猛兽。湖水翻起轩然大波,山岳吓得左颤右抖。大地的经脉纬络,根根被震得糟朽。”玛纳斯具有的这种猛兽相和神威的气势,构成了这一英雄形象的外部特征,它也是柯尔克孜族人民古老的英雄观的美学体现。
  在史诗中,玛纳斯的英雄性格和气质,是在英雄诞生、成长,英雄征战、英雄与人民等一系列特定的情景中得到充分体现的。英雄玛纳斯的诞生,是在一个民族喘息挣扎在异族黑暗恐怖统治下的腥风血雨的年代里。其父年老力衰祈求神灵得子,真实地反映出饱尝异族压迫的柯尔克孜族人民盼望有像玛纳斯这样的英雄降世以拯救民族的历史要求。英雄诞生了,他双手紧握,一手握着血,一手握着油,掌心有“玛纳斯”的印记。玛纳斯出世的不凡和神奇,预示着英雄的一生,将要经历“血”的洗礼,与敌人和邪恶势力战斗不息;为人民建立如“油”一样香甜的幸福生活。英雄玛纳斯带着强烈的民族恨、民族情来到人世,智慧的“玛纳斯奇”巧妙地将柯族人民的理想和愿望艺术地融化在英雄出世的动人情节中,使之放射出神奇的光彩。玛纳斯九岁时便跨马出征,显示出他神勇的气概。在人民的保护和援助下,他摆脱了卡里玛克人的监视,联络各部落勇士发动了起义,组成了四十勇士为核心的御林军。“他身着白色战袍,黄冠上的宝珠闪耀莹莹。腰挎刀斧,手持长缨。骑着阿克库拉骏马,像座高山威风凛凛”,开始了艰苦卓绝的征战。他率领四十勇士,东征西杀,势如破竹,所向披靡。他首战阔托洛克,再战肖茹可汗,把卡里玛克汗王赶出纳仁。他征战芒特人玛德阔里,讨伐浩罕的森奇别克,打败了塔什干的卡尔洛夫和喀什噶尔的卡勒达依,最后战胜了乌鲁木齐的艾将军和秦阿恰。在玛纳斯与卡里玛克人等的长期激烈的征战中,英雄性格得到了正面的最充分最集中的展示。他对敌人嫉恶如仇,团结一切被奴役人民为自由幸福而战。他崇战善战,身先士卒,冲锋在前,深谋远虑,富于智慧,刚烈坚毅,体现出依靠勇敢、力量和智慧来保卫自己民族利益的英雄美德。他以顽强的意志、无比的胆识、超人的毅力、高强的武艺驱逐了卡里玛克汗王,战胜了各种邪恶势力,缔造了一个共十四个汗王的六十个部落的阿拉什联盟,实现了民族空前的统一,使人民过上了安居乐业、自由幸福的生活,实现了一个被压迫民族人民的宿愿。史诗还以饱满的热情和细腻的描写,突出了英雄玛纳斯与柯尔克孜人民群众的血肉联系,展现出玛纳斯乐于助人、慷慨好施、同情和体恤贫穷牧民等英雄品质。“他常在畜群里照料牲畜,他骑着马巡游在草场上。当乞丐来乞求的时候,他总是施舍钱财。”总之,玛纳斯是柯尔克孜人民理想化的英雄。他在自己民族处于危难之际,依靠人民,以勇敢和智慧驱逐了异族侵略者,统一了柯尔克孜各部落,获得了人民的衷心爱戴和拥护。人民热情地歌颂他:“玛纳斯是我们的靠山,他是柯尔克孜人的支柱,他是举世无双的英雄。”柯尔克孜人民崇敬玛纳斯,把他描绘成一位不死的神奇英雄。他活着时,为民族的自由、幸福而战斗;死后,灵魂常在,时刻出现在他的儿孙冲杀敌人的战场上,辅佐后代,夺取胜利,他成了不死的英雄,神化的英雄。值得注意的是,史诗在塑造玛纳斯这位神话般英雄的同时,没有忘记对他人性的刻画,用了一定的笔墨抒写了这位民族英雄的七情六欲和喜怒哀乐。如写了他性格中的任性、鲁莽、骄横、甚至刚愎自用等,写了他婚姻家庭生活中的儿女情、父子情等,使得玛纳斯这一英雄形象更加丰满、真实。
  在史诗《玛纳斯》中,除了对英雄玛纳斯进行精心描绘外,还对其英雄后代赛麦台依、赛依台克、凯涅尼木、赛依特、阿斯勒巴恰和别克巴恰、索木碧莱克、奇格台依等作了分部的重点刻画。在玛纳斯后代英雄的系列刻画中,大都突出了他们承袭先父“玛纳斯式”的英雄性格,抒写了他们在民族危亡之际,以战死疆场来谱写出一曲曲悲壮的民族之歌。另外,史诗还从正反两极刻画了一系列性格不同的人物形象。如仁慈敦厚、和蔼可亲的柯绍依汗,德高望重、料事如神的巴卡依长者,玛纳斯的亲密战友阿勒玛别特,能言善辩的使者阿吉科,个性迥异的四十勇士等忠臣义士和温柔善良、遇事多谋的玛纳斯之妻卡凯妮,神勇威武、驰骋沙场的赛依台克之妻库娅勒等女性形象。同时,凶残暴虐的卡勒玛克首领阿劳克,伪善狡诈的巫师居仁多和民族败类坎巧绕等也刻画得惟妙惟肖,给人留下较深的印象。
  综上所述,柯尔克孜族英雄史诗《玛纳斯》在内容上具有史诗般的广度和深度。从作品包容涵盖的柯尔克孜族社会生活、历史文化、民俗风情等无不体现出题材范围意义上的广阔性、真实性和深刻性;玛纳斯家族八代英雄悲壮的生命历程的跋涉及其他人物形象的传奇般的描写,又无不体现出柯尔克孜民族对英雄崇拜的全部民族感情的丰富性和复杂性。整部史诗气势磅礴,想象驰骋,充满着中亚草原游牧民族关系错综复杂而神奇独特的命运冲突。那波澜跌宕在原始野性氛围中氏族部落生活的历史变迁,那坚韧不拔的民族精神和热情奔放的生命力的亢奋,那以反抗异族压迫求取民族生存的英雄浩气,使得这部英雄史诗涌动着我国古代西部社会和民族历史血脉的热浪,弥漫着丝路草原文化孕育的“英雄”文学的时代氛围和悲壮格调,具有浓郁的英雄浪漫主义和原始理想主义的美学风范。在《玛纳斯》中,与这种史诗般内容相融合的,还体现在史诗般的艺术形式上。其中,具有史诗规模、民族特性的叙事结构艺术显得最为突出。
  众所周知,《玛纳斯》是一部通过民间艺人口耳相传的活形态的史诗。它的传承者玛纳斯奇,通过自己的讲唱,向广大听众叙述史诗中英雄人物的丰功伟绩及纷繁复杂的事件。因此,玛纳斯奇既是史诗的传承者,又是史诗的叙述者,加之《玛纳斯》产生的历史时间,这样使得《玛纳斯》在史诗叙事时间上存在着三个不同的时间层次:一是《玛纳斯》中所讲述的历史事件的时间,如柯尔克孜人民反抗卡里玛克人等的斗争历史,大约发生在13-15世纪;二是史诗《玛纳斯》八部唱本形成的时间,大约在17-18世纪以前;三是“玛纳斯奇”演唱史诗时的时间。这种由于史诗宏伟的规模,庞杂的叙述事件使得《玛纳斯》在叙事时间上呈现出多元的状态,即历时性与共时性。这就使得玛纳斯奇在演唱时必须具有种种驾驭叙事时间的艺术技巧,以解决法国学者兹韦坦·托多罗夫所描绘的那种叙述难题:“从某种意义上说,叙事的时间是一种线形时间,而故事发生的时间则是立体的。在故事中,几个事件可以同时发生,但是话语则必须把它们一件件地叙述出来;一个复杂的形象就被投射到一条直线上。”④
  简言之,玛纳斯奇在演唱《玛纳斯》时,对于作品中历时与共时事件的处理,采用的是这样一种叙述技巧:以历时叙述为主线,中间插以共时的叙述方法。即从整体叙述时间结构看,采用的是顺时的连贯的,有头有尾,由本及末的叙述方式。以《玛纳斯》第一部为例,作品基本按照自然时序(历时)对事件加以逐个的展开叙述。在这部史诗中,从柯尔克孜民族起源的传说开始说起,历数了英雄玛纳斯前五代祖先的来龙去脉,接着从英雄玛纳斯的诞生、少年时代的成长、求亲成婚、娶妻生子、东征西战一直叙述到他于花甲之年的伟大远征及其悲壮之死。这部史诗的后七部,每部在叙述玛纳斯家族中的一位英雄时,均从英雄的诞生讲述到英雄之死,其叙述方式基本与第一部雷同。这种按自然时序讲述英雄一生的伟业,从头到尾、顺时的连贯性强的叙事方式,在我国西域古代突厥诸民族的英雄史诗中基本形成了一种比较典型的叙述模式。
  在历时事件叙述的大格局下,遇到共时的两个或两个以上的事件时,玛纳斯奇则往往根据事件的重要与否,采取不同的方式加以叙述。若两件共时的事件在史诗中占有同等重要地位,玛纳斯奇一般采用并列方法加以叙述。如,玛纳斯奇说,“现在放下这一段,我们再听听青鬃狼玛纳斯的消息”。或者说,“这件事暂时先放下,现在我给你们讲述一下七个可汗密谋发起进攻玛纳斯的事”。这种转合接续的方法,类似汉族章回小说“花开两朵,各表一枝”的并列叙述方法。如果共时事件中的一个事件与史诗全局关系不大时,玛纳斯奇则在一般叙述中用插叙、倒叙等手法予以交代。如在《玛纳斯》第一部中,原契丹王子阿里曼别特是一位重要人物,后投奔玛纳斯成为得力干将。玛纳斯奇在讲述两位英雄相见时,运用并列、插叙、倒叙等手段,向听众交代了阿里曼别特的身世,他离家出走的原因以及他与哈萨克可汗阔克确的联谊乃至决裂的全过程。这样,为两位英雄会面、结拜兄弟进行了充分的铺垫。
  以上我们从历时与共时多元时间形态考察了史诗在叙事结构上的一些特点,下面将从人物叙事形态阐述史诗的结构艺术,这大约也是《玛纳斯》最突出的结构形态。
  其一,《玛纳斯》是一部典型的以人物为结构中心的史诗。英雄史诗,不仅在内容上以英雄人物业绩为主要篇幅,而且在结构形式上也大多以英雄人物活动的历程为中心环节。以英雄人物为结构中心,叙事情节的开端、发展、高潮、结局几乎都伴随着英雄人物的活动过程而进行的。这种以人物为中心的叙事结构法,无论是在我国著名的三大英雄史诗,还是西域其他民族的英雄史诗中,大体呈现出共同的模式。在《玛纳斯》第一部中,几乎所有的情节都是围绕着主人公——英雄玛纳斯的活动而展开的。如其中的《英雄的诞生》、《少年英雄的战功》、《英雄的婚礼》、《阔克托依的祭典》、《七汗的谋反》、《阿里曼别特的哀怨》、《阔孜卡曼的阴谋》、《伟大的远征》等重要篇章,均围绕英雄玛纳斯展开。玛纳斯,居于众多人物形象中心,玛纳斯的故事,成为这一部叙事情节的主线。在这部史诗的后七部中,每部也均由玛纳斯家族中的一位子孙为结构中心,所有的事件和人物也均围绕着这位英雄展开。
  其二,《玛纳斯》八部史诗之间存在着一种既相对独立,又和谐统一的链式结构关系。
  由柯尔克孜著名的玛纳斯奇居素甫·玛玛依说唱的史诗《玛纳斯》,共由八部构成。每部写玛纳斯家族中的一位英雄,其情节、结构都比较完整,可以独立成篇,单独演唱。八部中每部在整个史诗链条中犹如一扣链环,呈现出相对的独立性。每部的这种独立性,除了人物设置的单元转换特点外,在叙事结构上还呈现出英雄人物经历的“三大块”这种共同模式。这是形成每一部在叙事形式上相对独立性的重要原因。 当我们审视以英雄人物为结构中心特征的史诗《玛纳斯》每一部时,就会发现这八部史诗在叙述结构上有着一种共同的模式,即每部史诗大都以这样的三大结构块构成:①英雄的身世;②英雄的征战;③英雄和平时期的生活。
  结构块①“英雄的身世”。关于此,在八部史诗中都脱不开这样一个框架:英雄神奇的诞生,苦难的童年,非凡的少年时代,求亲成婚,开始征战等。无论是第一部中的玛纳斯,还是第二、第三部中的赛麦台依、赛依台克等,从诞生出世到成长征战都离不开以上这种叙述框架。
  结构块②“英雄的征战”。这个结构块形成了每部英雄史诗最主要的情节内容,这是因为史诗中各种社会矛盾通过战争得到了最充分的暴露,史诗中几乎所有的人和事都与征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在每一部史诗所描绘的大大小小战争中,以每一代英雄与入侵之敌所进行的民族征战为最多;在战斗形式上,大多为刀劈、斧砍、矛刺,败者逃,胜者追,英雄往往是子承父业,前仆后继。
  结构块③“英雄和平时期的生活”。在这其中以盛大的婚礼场面和隆重的祭典仪式为主要内容。在《玛纳斯》八部史诗中,每部对此都有详尽的描述。
  以上这三大结构块大体形成了《玛纳斯》每部较为完整的情节构架,犹如一个个相对独立完整的链环,只待一条主要线索将其各环相连,便可形成一个有机统一的艺术整体。
  这条衔接各环,使其环环相扣的主要线索是《玛纳斯》八部主人公之间的神圣的血缘家族关系以及其他有关人物间的关系。在《玛纳斯》中,前一部史诗的英雄是下一部史诗英雄的父亲。在以征战为主要内容的英雄业迹中,父亲壮志未酬的事业一定要由后代来完成,这已成为部族的传统。这种父父子子的家族血缘关系无疑将前后两部史诗紧紧地纽结在一起。如第一部玛纳斯在征战别依京时负伤,返回塔拉斯后死去,第二部,甚至第三部中的儿子赛麦台依和孙子赛依台克报仇雪恨。在第六部中,玛纳斯竟然显灵,使其后代阿斯勒巴恰脱离险境。另外,英雄的妻子、母亲往往也成为连接各部的重要纽带。如卡妮凯,在第一部中她作为英雄玛纳斯的妻子占据有重要地位;在第二部中,她作为英雄赛麦台依的母亲依然是位重要人物;在第三部中,她作为英雄赛依台克的祖母仍不断出现。由此可见,父子关系,母子关系这种血浓于水的血缘家族关系是连接这八部史诗,使之成为一个艺术整体的重要的因素。
  此外,史诗中还有一些重要人物在各部间起着一种承上启下的衔接作用。如玛纳斯附属七汗的首领巴卡依老人,他是衔接四部史诗的不可忽视的人物。
  另外,围绕人物活动,在情节安排中有意设置伏笔和悬念,也是推动情节发展,以连接前后几部史诗的重要方法。如玛纳斯在第一部中去世,但他的葬礼却在第二部中加以描述;赛麦台依在第二部中被仙人用隐身法消逝,但在第三部中当他儿子赛依台克十四岁为他复仇,严惩了仇敌后,他才又复活显形。
  总之,《玛纳斯》具有一种规模恢宏,在统一中求变化的史诗般的艺术结构。在叙事时间上,它采取依自然时序的顺时连贯的叙述方式,巧妙地将史诗中事件的历时性与演唱者的共时性完美地统一起来。在叙述结构上,它以人物为结构中心。在叙述中,既以每部英雄人物活动的“三大块”为固定的叙事模式,具有相对独立性,便于记忆、演唱和接受,又以玛纳斯英雄家族的血缘关系为纽带,连接各部,使其浑然天成,形成一个有机统一的艺术整体,真可谓我国丝路各民族英雄史诗的艺术典范。
  英雄史诗《玛纳斯》除了结构艺术的突出成就外,在人物形象系列的多层次多样化的塑造上,在民族民间说唱文学的丰富和发展上,以及艺术语言的民族化、韵律化等方面都显示出灼人的光彩。史诗在艺术表现手法上突出的成就是人物形象系列的多层次布局和多样化的塑造。史诗在残酷的异族侵略压迫的广阔历史背景上,以柯尔克孜传统的突厥碑铭纪实传记文学的描写手法,完整而又严谨地将玛纳斯家族八代英雄,从生到死,前仆后继、征战不已的全部历史和光辉业绩,真实形象地描述出来,显示出历代传唱者在驾驭重大民族题材方面的卓越才能。在主要英雄人物形象的塑造上,以人性的世俗刻画为主,辅以浓重的神话传奇色彩,并施以民间口头文学特有的夸张等手法,既表现出作为民族英雄的神威,不可战胜的英雄崇拜的涵义,又显示出在一系列世俗生活中(主要通过爱情纠葛和家庭生活)英雄的人性光辉。史诗在语言艺术方面具有浓郁的草原文化特色。无论是写景,还是状物,都显得色彩斑斓,具有强烈的游牧民族特色。如写毡房:“高大的洁白毡房,天窗是白锡做成,毡房的花栅栏十分整齐,由十二块花篱搭成;毡壁外雪白发亮,是珍贵的玛纳特布围成;在花篱接连毡房顶的地方,用金线织成的布缠上,笈笈的围帘用丝线编就,天窗顶杆用三种彩漆染成;花杆上雕满纹路,顶毡边镶上一指边的水獭皮,钉在花栅栏上的铜钉,闪烁着熠熠光芒……。”据此,简直就可以用彩笔描画出一幅柯尔克孜牧民富丽堂皇的民族居室来。另外,史诗将柯尔克孜族的神话、传说、故事及民歌民谣兼收并蓄,同时大量吸收了活在柯尔克孜牧民口头的格言、谚语和日常生活用语,使整个史诗语言既丰富深邃,又清新质朴,散发着草原泥土的芳香。在诗体和语言节奏韵律上,《玛纳斯》比较自由、灵活、基本属于格律诗体。每个诗段大都押脚韵,有的也押头韵、腰韵,每行多为七个或八个音节组成。
  关于柯尔克孜英雄史诗《玛纳斯》的生成、流传以及“玛纳斯奇”演唱和国内外研究情况。
  关于《玛纳斯》的生成年代,目前学术界多有歧意,众说纷纭。主要有7-9世纪前后说,即鄂尔浑——叶尼塞时期;有9-11世纪前后说,即阿尔泰时期;有16-18世纪前后说,即准噶尔时期,等等。笔者以为,鉴于目前尚无足够的考古史料和出土文物为其提供充分的论据和佐证,我们认为,作为民间文学史诗形态的《玛纳斯》,应更多地从作品本身提供的有关柯尔克孜族历史变迁和社会文化以及时空条件来考察。从作品反映的主要史实看,主要表现了柯尔克孜人与卡勒玛克人和克塔依人的斗争,反抗他们的统治掠夺和奴役。而历史上的这段民族战争主要从10世纪初到15世纪中期,其中断断续续延续了四五百年之久,这就为《玛纳斯》的上下时限划出了一个基本的时间表。从史诗中英雄主要活动的地域来看,是柯尔克孜人迁入阿尔泰和天山地带以后的事。史诗先说玛纳斯诞生在阿尔泰,长大后到吐鲁番去开荒种小麦。玛纳斯成为柯尔克孜人的汗王后,主要活动范围仍在我国西域的阿尔泰、乌鲁木齐、呼图壁、玛纳斯、乌拉泊、乌什、库车、喀什噶尔以及中亚细亚的阿富汗、撒玛尔罕、塔拉斯、阿特巴什、热湖一带。这从侧面告诉我们,《玛纳斯》中所讲述的年代是雄居漠北草原以后,这大约在9-10世纪以后。另外,史诗中英雄的名字和其他人的名字大都与柯尔克孜人信奉伊斯兰教后的名字大相径庭。如史诗中人名大多为玛纳斯、赛麦台依、赛依台克、巴卡依、布朗楚、坎巧绕等,而现代柯族人的名字大多以伊斯兰圣徒的名字为楷模,如穆罕默德、斯坎迪尔、阿巴白克尔、乌买尔、伊布拉音等。这又提醒我们,《玛纳斯》的主体部分基本是在柯尔克孜人信奉伊斯兰教以前就成型了,这大体在15-16世纪以前(尽管史诗中有一些伊斯兰教仪式的篇幅,这大约是后人增添上去的)。
  《玛纳斯》作为一种史诗形态,对其生成、衍变和发展的考察应符合丝路民间文学发生、衍变、发展的某种特殊规律。这是我们从更宽泛的角度考察其生成状态和过程所不容忽视的。总揽《玛纳斯》所包容涵盖的历史生活、社会文化、民族精神以及它在民间流传的整个过程,我们可以看出,史诗《玛纳斯》是早期柯尔克孜人由原始蒙昧期走向野蛮——文明时代的历史转换型文化土壤里孕育并生成的民族文学之精华。它的产生,绝非一时一地一个时代或少数人刻意雕琢所能成就的。《玛纳斯》的最早雏型,极有可能是早期柯尔克孜氏族部落中原始氏族歌谣、部落组歌串连编排,以及颂扬部落首领英雄家谱的史诗性叙事诗的自然汇总和联唱形式。其中,融汇入原始的图腾崇拜、天灵祭祀、狩猎和战争歌舞唱词以及巫术表演歌诀等早期古老的民歌。⑤这从《玛纳斯》第一部的《阔克托依的祭典》一章中,玛纳斯英雄的四十勇士之一、歌手额尔奇吾勒用歌声来布置祭典的规程,不难看出其中的蛛丝马迹。后来,随着氏族分化、组合为部落并形成部落联盟,种种氏族部落组歌和英雄功碑颂诗也互相汇合认同,联为一体初步形成了一个拥有庞大艺术空间的史诗化的以表现英雄业绩为主要内容的诗歌叙事体系。后来经过世代承传,特别是经过几代乃至十几代民间艺人“玛纳斯奇”的边演唱边加工,不断扩充题材,丰富人物情节,深化思想内容,延伸时空跨度,同时广泛汲取、融会当时当地不断产生的民间口头歌谣和纪实叙事诗词和英雄赞歌,终于汇合草原文化和柯尔克孜族民间文学的涓涓细流,创造出《玛纳斯》这部卷帙浩繁、气势磅礴、雄浑奇伟、丰厚博大的民族英雄史诗。
  综上所述,《玛纳斯》不是某一特定时代和狭小地域的产物。它是以广大中亚草原作为展开悲壮史诗的地域空间。从时间上看,它是柯尔克孜族从上古到临界近代这一漫长历史时期,整个民族形成、发展、进化的全部历史和整体生活的历史结晶和文化积淀。是柯尔克孜人民智慧的结晶和民族精神的再现。从《玛纳斯》所反映的多层民族社会生活内容和多维民族文化意识分析判断,《玛纳斯》经历了10-13世纪柯尔克孜人从叶尼塞河上游不断迁移到阿尔泰和天山之后时期的原生形态,经过15-16世纪发育、成熟期的转换过渡形态,在16-17世纪柯尔克孜地区伊斯兰化后进一步发展、变异、最后到19世纪中叶形成恢宏的史诗文学形态,完成了定型形态的长期流传和演变过程。
  英雄史诗《玛纳斯》广泛流传在我国新疆南部的克孜勒苏柯尔克孜自治州和新疆北部伊犁特克斯县境内的广大柯尔克孜族聚居地区。据调查,仅克孜勒苏自治州境内能演唱史诗的“玛纳斯奇”就有七十多位。其中演唱比较完整、系统、别具特色的首推州属阿合奇县麦尔坎西村著名的“玛纳斯奇”居素甫·玛玛依。他演唱的史诗全长二十余万行,约计二百万字以上。另外,北疆伊犁特克斯县萨特瓦里迪所演唱的“玛纳斯”,其内容与风格别具一格,也颇有影响。
  据调查所知:“玛纳斯奇”学习演唱史诗的基本途径有二:一是背诵史诗手抄本,或经常听著名歌手演唱,凭机械记忆谙熟史诗全部内容;二是师承专门的“玛纳斯奇”,向他们拜师求艺以接受专门训练,代代承传演唱。据不少“玛纳斯奇”言称,他们学唱史诗是靠“神灵托梦”。说某某人到山中放牧,休息时做梦,梦见了英雄玛纳斯的高参巴卡依。巴卡依给这人喂了一把小米,刹时间,狂风大作,电闪雷鸣,战马嘶鸣,草原震荡,毡房摇晃,随即,雄狮玛纳斯和四十勇士出现了,他们东征西战,杀声震天……。这人从梦中惊醒之后,便会演唱《玛纳斯》了。这说法听起来荒诞,但从侧面表明“玛纳斯奇”有意不讲出学唱史诗的因缘,大概与柯尔克孜族崇拜灵魂的观念有关,也表现出人们对英雄祖先玛纳斯怀念崇敬之情吧。
  史诗《玛纳斯》不仅在我国新疆柯尔克孜地区广为流传,也流传于中亚地区其他柯尔克孜游牧民中间。在国外,率先开始从事《玛纳斯》搜集、整理、发表和学术研究工作的是俄国人。1860年,俄国突厥学家拉德洛夫第一个撰文披露了《玛纳斯》的内容片断,并由瓦里汉诺夫转译了史诗的部分章节。此后,阿里斯套夫、巴尔套勒德、波塔宁等俄国学者也纷纷撰写文章,向世人介绍《玛纳斯》。十月革命后,前苏联对《玛纳斯》的研究进入了一个新阶段。尤其在30年代,在吉尔吉斯斯坦记录了《玛纳斯》一、二、三部的多种变体,出现了萨雅克拜和萨额木拜两位《玛纳斯》大师。从30年代直到80年代,前苏联用柯尔克孜语、哈萨克语、阿尔泰语、立陶宛语、塔吉克语、乌孜别克语、俄语等多种语言文字出版发表了有关《玛纳斯》的演唱本片断、著述以及改编的小说歌剧等。目前,独联体的吉尔吉斯已整理出《玛纳斯》的变体异文五十万行,有十三种不同变体的演唱本,并已经出版了四部史诗《玛纳斯》,主要记叙玛纳斯家族三代人的生活片断和重大活动。此外,英国、法国、德国、土耳其、日本等国半个多世纪以来也出现了一些《玛纳斯》的研究者和有关著述。
  在我国,对《玛纳斯》的研究工作始于60年代初期。从60年代初期到“文化革命”前,主要是调查、记录、翻译史诗资料。1982年至今,开始重新记录、翻译、整理、出版史诗的工作,并在《玛纳斯》的出版和研究领域出现了十分喜人的局面。1990年6月,新疆人民出版社正式出版了《玛纳斯》柯尔克孜文版和汉文版的第一部《玛纳斯》,第二部《赛麦台依》。年底,新疆维吾尔自治区《玛纳斯》领导小组与自治区文联、自治区民间文艺家协会在乌鲁木齐举行了《中国史诗<玛纳斯〉研讨会》、《史诗<玛纳斯>工作成果展览》,将我国的《玛纳斯》出版和研究推进到一个新的历史阶段。
  最后,我们衷心感谢柯尔克孜民间艺术家,著名的“玛纳斯奇”居素甫·玛玛依老人,他历经磨难、呕心沥血、孜孜不倦,凭着惊人的记忆和高度的民族使命感,一次次地演唱史诗,为抢救史诗《玛纳斯》作出了卓越的贡献。

附注

①“玛纳斯奇”,指在柯尔克孜族中专门演唱《玛纳斯》的歌手。本文提及的《玛纳斯》是指由柯尔克孜族“玛纳斯奇”居素甫·玛玛依演唱,刘发俊、朱玛拉依、尚锡静翻译整理的汉文本(已出一、二部,新疆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 ②据《九姓回鹘爱登里罗泊没施舍毗伽可汗圣文神武碑》,摘自《柯尔克孜族简史》(新疆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 ③〔苏〕B·M·日尔蒙斯基:《突厥史诗》,转自《中国史诗研究》(新疆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 ④〔法〕兹韦坦·托多罗夫:《叙事作为话语》,转自《美学文艺学方法论》(下),(文化艺术出版社,1985年版)。 ⑤参见张凤武:《正气悲歌英雄史诗》(《西北师大学报》1991年第六期)。

知识出处

丝绸之路民族民间文学研究

《丝绸之路民族民间文学研究》

出版者:乌鲁木齐

出版地:1994.11

本文讲述了“丝绸之路”是对远古以来连接亚洲、非洲、欧洲的东西交通道路的雅称。它不仅是世界上最长的一条通商之路,而且是东西方文化交流之路,是人类历史上的大动脉。世界历史上的许多重要事件,就发生在这条道路上或其周围地区。几千年来,它在世界历史上留下了光辉灿烂的一页,而且随着人类社会的发展,它将继续对东西方文化的交流与发展产生深远的影响和积极的推动作用。“丝绸之路”具有数条干线和许多支线,但大致可以分作四条:(一)草原丝绸之路,指横贯欧亚大陆北方草原地带的交通路;(二)绿洲丝绸之路(也有人称作沙漠之路),指经过中亚沙漠地带中片片绿洲的道路;(三)海上丝绸之路,指经过东南亚、印度,到达波斯湾、红海的南海路;(四)西南丝绸之路,指经四川、贵州、云南、西藏、广西而到印度、东南亚以远的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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