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州市图书馆

传统兰州太平鼓艺术的服饰、道具尚黑：鼓手从头到脚一身黑；鼓身油黑漆，尤以官园鼓手为最，称之为“黑打鼓”。这是什么原因呢？这可以从两个层面上理解。俗话说：“女要俏，一身孝；男要俏，一身皂。”从一般人的审美情趣来看，女性尤其是年轻女性，穿一身白衣服，显得分外俏丽；而男性尤其是青壮年，一身皂色，即黑色的着装，就显得格外英武。限于当时染坊的技术，土布只能染成黑、蓝、红少数几种颜色，选择服装颜色的余地很小；而从实用角度上说，黑色服装又最耐脏。这正是太平鼓手尚黑习俗表层的含义。
  探讨太平鼓手服饰、道具尚黑习俗的深层含义，还要从中国传统文化的五行学说说起。中国古人认为世界由金、木、水、火、土五种物质构成，这五种物质相互作用，产生了世界的千变万化。五行体系不仅涵盖了物质，而且涵盖了意识，因此，它具有更为广泛的应用空间。以五行中的“水”为例，从季节上来说，象征冬季；从方位上来说，象征北方；从色彩上来说，象征黑色。鼓手从寒冬腊月就开始练打太平鼓，过年时打鼓迎新春，以应季节。兰州位于北方，以应方位。
  农耕依赖于土地，依靠着老天爷，农作物生长需要及时雨、充沛的阳光，农作物自播种到收获需要一定的时间，这一时间段中，不发生旱灾、冰雹、涝灾、病虫害，农作物才能有收成。这是最理想的气象条件，然而兰州并不具备这种气象条件。据《兰州市志·自然地理志》记载：兰州大部地区属于温带半干旱气候区，年降雨量约330毫米，而且常常集中在7、8、9三个月，以暴雨的形式下降。所谓暴雨，不仅指降雨的强度大，而且往往伴随强冰雹，并且十年九旱。据明清以来旧志记载，元明清三代，兰州发生过97次严重旱灾，平均每6.5年发生一次。民国时期，兰州出现21次旱灾，平均每1.8年发生一次。清至民国时期，兰州共发生42次大雹灾，1950年至1990年共发生25次雹灾。昔日兰州多霜冻和低温，给农业生产带来严重损失。1969年以前，每逢寒冬，黄河兰州段都要封冻，载重汽车都可通行，称之为“冰桥”，可见天气之严寒。兰州在这样一种干旱、多雹灾又低温的地区，民众渴望丰沛、及时、平和的降水和充足的热量要求是十分强烈的。
  虽然，兰州沿黄河川区农民，利用水车、溥惠渠能够灌溉一些农田，然而限于当时的生产力和科技水平，不能全面解决农田灌溉问题，绝大部分农田都是靠天吃饭的旱田，而且十年九旱。农民无法通过人力解决及时降雨的问题，又不甘心遭受旱魃及冰雹、低温肆虐带来的痛苦，无奈之下，乘着辞旧迎新、普天同庆的盛大节日，穿黑衣，打黑鼓，以黑感应上苍及时平和降水，以求农作物丰收。
  下面有个小故事：西固伍地川的管家园子（今桃园）濒临黄河，年年闹社火，都打黑色太平鼓。20世纪二三十年代某年春节，他们换为打红色太平鼓，当年夏天突遭冰雹袭击，庄稼颗粒未收。老人们说，管家园子黄河对面是沙井驿，一片红山。过年打红色太平鼓，冲了红山，引发雹灾。后来遵循祖训，过年仍然恢复打黑色太平鼓的传统。这是一种民间俗信，当然没有科学的道理，但它却能在一定历史时期和在一定程度上用来慰藉
  遭受痛苦的人们的心灵，适应人们希望摆脱现实苦难之所需。
  兰州南部海拔2600米以下的山区，称为“二阴山区”。这里无霜期只有65～110天，年降水量400～600毫米，年平均气温只有1℃～2℃，庄稼常常因此不熟，还易遭受冰雹。因此，这里的农民春节闹社火时，崇尚大红太平鼓，用以感应上天，击走阴寒，击退冰雹，迎来艳阳高照带来的温暖。
  太平鼓鼓面中心为太极图，八卦环绕其四周，据《周易·系辞上传》，这就是形象地表示“《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这一抽象的哲理。古人认为太极是原始混沌之气。气运动而分阴阳，由阴阳而生四时，因而出现天、地、雷、风、水、火、山、泽八种自然现象，进而推衍为宇宙间万事万物。
  同时，古人把宇宙间变化万端、纷纭复杂的事物分为阴、阳两大类，用两种符号表示：阴为“－”，阳为“－”。在此基础上，古人以阴、阳符号为“爻”，每三爻叠成一卦，出现了八卦：即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后来，八卦两两相重，出现了六十四卦，并产生了解说这些卦象所寓哲理的卦爻辞。每卦的卦辞与六则爻辞，在相互联系中，可以披露该卦所蕴含的事物运动、变化、发展的哲理。更重要的是，六十四卦的哲理，反映着事物对立面矛盾转化的变动规律，也反映着事物之间相对平衡的观念。
  例如古人用阴阳来说明日月运行和四季变化的过程，认为纯阴不生，纯阳不长。只有阴阳平衡，才能阴阳有序，反映在气候上，就是风调雨顺，这对农民来说意味着五谷丰登、衣食有望。如果阴阳失去了平衡，就会发生种种自然灾害，那将意味着农民衣食的匮缺，乃至无法生存。然而自然灾害频仍是常态，古人限于科技水平，人工无法干预天气，那么只能在新年伊始时，击打绘有“太极八卦图”的太平鼓，以协调阴阳，期盼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程先甲注意到这一点。1919年春节，他在兰州观看太平鼓闹社火时记述：
  当地人云：甘地寒气闭塞，春初非击此鼓则地气不融和，岁必不熟。昔有大吏禁之，果不利。殆亦吹律温黍谷之理欤？①
  “吹律温黍谷”，黍谷，山名，在今北京市密云区。旧说，黍谷地美而寒，不生五谷，战国邹衍吹律而温气生，燕人种黍其中，故号黍谷。这则笔记记录了兰州人春节打太平鼓的原因之一：兰州这一带寒气重，春初打太平鼓，用来融和地气，以求庄稼成熟。某封疆大吏认为是迷信，下令禁止春节打太平鼓，结果当年庄稼果然未熟。程先甲认为可能是打太平鼓与邹衍吹律一样，能够提高气温地温，促进庄稼成熟。这种说法和讲究未必科学，然而数百年来兰州民间认为隆隆的太平鼓声与隆隆的春雷声音非常相似，能够驱走严寒，送来温暖，降下甘霖，五谷丰登，六畜兴旺。

①程先甲：《游陇丛记》卷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