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省图书馆

我是国民党中央军校第十四期毕业生。一九三八年被派往山东为沈鸿烈整顿地方军队，一九三九年秋被沈派至驻胶县（含现胶南县）、即墨地区的山东保安第七旅（即姜黎川部），先后担任该部的训练班队长、营长、副团长、团长（支队长）等职。抗战胜利后该部被国民党改编。我在该部达七年之久，现将在该部的见闻记述如下。限于水平，难免有不当之处，请阅者给予批评纠正。
  青岛外围地区抗日力量的兴起
  “七七”事变后，日寇大举入侵，平津沦陷。当时山东省国民党当局韩复渠一弹未发，放弃济南；青岛市长沈鸿烈也率其海军陆战队、保安队撤离青岛，逃向徐州。在齐鲁大地任敌践踏之际，不甘心当亡国奴的儿女们，纷纷拿起钢枪、土炮、大刀、长矛，保卫自己的家乡。
  韩复渠在山东时，组有民团。这些所谓的“民团”，实质上是地主武装，一般是乡绅购买枪弹发给乡丁、庄丁看家护院，防土匪绑架的。济南、青岛不战而弃后，多数乡绅、政客裹财逃亡，也有将枪支藏起来的。但老百姓无逃之处，通过抗日的呼声，纷纷起来抗日。
  就在这种形势下，胶县、即墨的一些知识分子，少数乡绅、政客姜黎川、张渐九、徐明山、谈明华、丁德先、张淑衡、丁守誉、姜澄川、黑芹甫等人，于一九三九年冬回到家乡，在当时胶县三区店口镇以口头表决的形式选举姜黎川为司令，丁德先、黑芹甫（黑不久叛变投敌被群众捕杀）为副司令，张渐九为军需处长。抽集民团及散布在民众手中的枪支，联络民众数百人，号称“山东民众抗日自卫军”。因店口距胶济铁路只五华里，距兰村、李戈庄、胶东车站都不过十华里，自卫军随被日寇发现并进而骚扰。由于天寒地冻，加上开始皆不习兵戎，新组建的自卫军溃散。这一失败并没有受到什么严重打击。翌年春，他们又分头活动于胶、即两县。当时胶县共七个区，除一区（胶县城）驻日寇，四区（现胶南王台）汉奸相名忱控制外，其余五个区：三区是自卫军发源地，二区李干卿，五区韩祥斋，六区（现胶南柏乡、六汪、市美等地）刘德泉，七区（现胶南县城一带）刘质斋均响应自卫军。其他的如周考三、张鸿飞、王汉川等都各自组织武装表示参加。声势之浩大威震青岛外围，胶、高、平、即各县，号称十一个团，万余人，人马枪支皆很可观。随即组成司令部，姜黎川为首，徐明山、丁德先为副。凭借胶县、即墨、海阳等地的自然优势，开展起游击战，挖公路、毁铁道，打据点，使得日寇深感不安。
  姜黎川其人
  姜黎川，又名汉铮，字昭谔。祖籍胶县沽河崖陈村店。其祖父系清朝举人。父母早亡，因此家境较贫，又乏近亲，但他天资聪明，自幼爱好文学，童年在本村念书，后到青州读中学，在其外祖父的资助下，受过高等教育。成年后在青岛创办《胶澳日报》，同时担任《大公报》、《申报》记者。后任《青岛时报》总编辑。自恃文才出众，目空一切。即使对当时的蒋介石也不放在眼里，常在《青岛时报》发表反蒋言论。一九三六年，李烈钧到青岛，看到姜的反蒋文章，遂即饬当时青岛市长沈鸿烈予以处理。沈即转告蒋介石在青岛的特务机构 ——青岛市军统室负责人许怀忠，由许的“喽罗”周大智、谈明华、季一飞等人严密监视，迫姜就范。姜被迫从命，由沈鸿烈调任青岛市政府科长兼军统室统计工作。
  姜年轻时与一王姓女子结婚。在青岛市任职期间，与双凤帽厂的经理大凤姘居，抗战胜利后，正式与大凤同居。抗日战争初期，曾与其表亲贾秀珍同居，一九三九年秋在莱阳、平度交界的大朱毛驻防时，贾因私愤用手枪击中姜的咽喉外部，贾当场被传令兵韩明光击毙，姜治疗月余痊愈。后姜独居军戌，直至抗战胜利。
  一九四六年，姜弃军参政，竞选为青岛市参议会副议长。四七年竞选为国民党立法院立法委员。青岛解放后离开大陆。现居美国旧金山。山东保安第七旅的组成及活动概况
  一九三八年冬，沈鸿烈在东里店（现沂源县境内）组成山东省政府。姜在青岛时与沈有旧属关系，就由胶县去东里店面见沈，颇受嘉许。随委任其为山东保安第七旅旅长职务，并兼任第八区专员。当时，该区专员厉文礼抗命不交，沈无奈,改派姜驻胶、即两县，后驻海阳县。姜请求沈派人去保安七旅帮助整军，我于一九三九年秋受沈的派遣，率四名军校生及八名山东省军政干校学生至姜部，帮助训练军队。那时山东保安七旅旅长是姜黎川，副旅长是丁德先和徐明山（徐兼胶县县长），军需处长张渐九（张兼海阳县县长）。
  由于胶济铁路横贯胶境，当时日寇在铁路两侧挖有护路沟，南北活动联系受一定影响。因此，该部设路南路北两个司令部：姜率一、二团、特务一、二营在胶县北部、即墨北部及海阳县一带活动；徐明山率三四五六七八团和两个独立营在胶县南部、诸胶边和高胶边活动。所部装备很差。钢枪仅一千一百余支，分散在各连，少者仅数支，多者亦不过三十支。余为土造步枪、轻机枪。土造轻机枪二十八挺，从日寇手中夺得“歪把”二挺，捷克式轻机枪二挺。较好的团有轻机枪六、七挺，有的团一挺没有。子弹缺乏，每个士兵有四个手榴弹，每支步枪配子弹数发，钢枪不过二十发，轻机枪也只有五十发左右。刺刀也不全。
  国民党当局对这类军队所需的粮饷、被服、弹药、医疗器械和药品均毫无补给，全由自筹。当时姜部在胶县活动的地区人口二十几万，土地约五十万亩，姜部年需粮食一千万斤，官兵皆无薪响，每人每月只发几元津贴，四一年物价飞涨，津贴也取消了。在此种情况下，即走到哪里吃到哪里。万人之众不事生产，靠一个县供应已够负担，再加当时敌伪横征暴敛，不肖之徒绑架勒索，老百姓困穷异常。后来该部发展到即墨、海阳两县，并在莱平边、胶平边地区展开活动。一九三九年至一九四0年系该部的鼎盛时期。
  该部抗战的一些活动
  该部组成后，就在胶县北乡和平度边境一带挖掘抗日沟。做好与日寇周旋的准备后，即破坏铁路，攻打据点，惩罚汉奸，使青岛至高密一带的日寇寝食不安。
  一九三八年七月一日，日寇一个大队向胶、即、平三县交界的南村、沙岭一带扫荡，驻扎此地的姜部二团，与来犯之日军激战一天，日宼伤亡惨重，丢枪失弹，弃尸逃跑。经过此役，该部声威大振胶东各县，当时八路军派张一民同志携带大宗物资到该部驻地慰问。
  一九三八年冬袭击兰村车站敌伪据点，消灭敌伪五十余名，生俘日寇一名，获三八式步枪三十余支、子弹二千余发。
  一九三九年春袭击青高盐场日寇据点，消灭日军十四名，生俘两名，获歪把机枪一挺、三八式步枪十支、子弾四百余发。
  一九三九年冬，在胶县北乡五里猴子阻击日寇的一个中队，另伪军五百余人，战斗八小时，毙伤敌伪二百余，俘日士兵八名，伪中队长一名，小队长二名，伪士兵四十余名。获歪把机枪一挺，掷弹筒二个，三八式步枪五十余支，手枪三支，子弹三千发。
  一九四0年三月，日寇对胶东进行第一次大扫荡，姜部（此时改称保一旅）驻海阳的部队，避开日宼主力，在海阳县发城、朱吴一带打击了小股日伪。瓦罐窑一战，敌伪伤亡三百余。日寇大队长掏出身上带的小佛，双手捧佛，无计可施。最后，靠施放毒气掩护逃窜。此役获掷弹筒五支，三八式步枪六十余支，子弹三千余发。俘日士兵两名。同时，在即墨的部队袭击了崂山九水附近的日军，在公路上俘日特少将一名，日军士兵一名。夜袭中华埠 （南泉以南）飞机场，歼日伪三十余名。
  此后，日寇在胶济铁路两侧不断扫荡。一九四0年末，日寇又进行''第五次强化治安”由于保一旅所处地区系青岛外围，又加俘获一名少将日特，几经交涉，也未释放。因此，青岛日伪随集中日寇一个大队及伪军二千余，采用步、骑、炮、空联合兵种，对胶、即地区连续跟踪扫荡。保一旅在胶、即路北地区的一二团及两个特务营，由姜本人率领往返奔驰于东起即墨王村，西至平度、昌邑地区与敌周旋。多次夜行百廿里，拂晓日寇骑兵先追及，随后步、炮、空猛袭，而被迫应战。炮火非常悬殊，死守待夜才能脱离，如此难支，被迫越过铁路，在胶诸、胶高边区活动。日寇仍死追不放，只好西逃。此时一团隋永谞部转回即墨，二团留胶平一带，姜只带韩福德的特务营跑到沂水苏鲁战区于学忠所在地。姜见于学忠后，于非但对这支带着十几名日俘的部队不予以支持和鼓励，反责骂姜擅离防区，带来日寇给他惹是非，让姜“快滚”。日宼由于远离青岛，姜又进入沂蒙山区，不敢再追而收兵。时已至四一年夏，姜部官兵均无单衣，将棉絮撕下，褴褛之象，实一群武装“乞丐”。
  蒋介石的“曲线救国” 与姜黎川的“联八抗日”
  抗战时期的山东国民党当局（山东省政府、苏鲁战区总部），本来抗战就不积极，军政也不统一，互相倾轧。一九四一年下半年，国民党山东省政府主席沈鸿烈调走，由牟中珩接任。原企图是想解决军政不统一的问题，牟是于学忠的部下，是东北军系统。因此于、牟对山东地方部队视为“沈鸿烈余孽”，轻者限制活动地区，重者罗加罪名撤销番号，进行排斥或消灭。故山东许多国民党地方部队纷纷投靠日寇或半投日寇（与日寇订立“君子协定”），并称曰“曲线救国”。诸如吴化文、张步云投日，赵保原、张天佐与日寇订立了“君子协订”等。
  由于姜黎川与沈鸿烈关系较深，并打过鬼子，与八路军没发生什么“磨擦”，即被视为“七路半”（接近八路之意），于、牟将其撤职，并撤销保一旅番号，下令解散该部，捕杀姜。只因“令出不从”，姜部周围国民党的部队力不从心，即是与姜有颇大私愤的赵保原，也难以倾其全力消灭姜部。但受此影响，姜内部分崩离析，其一团团长隋永谞被于、牟任命为保一旅旅长，王佐庭、张鸿飞等在胶县西南铺集一带投日，三团团长刘德泉也在胶南后立柱、六汪一带附敌，只有韩福德的特务营和姜北海（共产党员）的二团随姜。
  在此情况下，姜听从几个进步人士的主张，走了进步道路。于一九四一年十二月派出张渐九为其代表，姜谔生（姜之族兄弟，共产党员）协同，到胶东海阳县八路军根据地与八路军洽谈，曹漫之代表胶东区党委会见，双方交谈融洽，欢迎姜率部到根据地休整，商讨抗日之计。
   一九四二年春夏之际，姜率其特务团（由特务营扩编）及司令部一部分人员，在胶平边区与姜谭生、侯林翼会见，由胶东五旅十三团的一个营为前导，从莱西绕过日寇占据的莱阳城，进入海阳县八路军根据地。行进中沿途都有欢迎标语：“热烈欢迎姜旅长和全体官兵!” “热烈欢迎山东保安一旅到根据地来!”
  "坚持抗日，反对投降!""坚持团结，反对分裂!”“坚持进步，反对倒退!”。在根据地休整了一个月，官兵处处感到温暖和愉快。参观了“胶东抗大”和日俘及其反战同盟；座谈会相互介绍了抗日战斗经验；参加了许多晚会，观看了“黄河大合唱”、“送子参军”、“反对开小差”、“活抓赵保原”等剧目；原来的破烂军裝都换上了新绿军装；补充了手榴弹。姜被选为胶东临时参议会参议长。该部官兵面貌焕然一新，抗日情绪重振。
  一九四二年麦收后，日寇大举进犯胶东根据地。消息传来，军民动员反扫荡，进行“坚壁”。此时该部离开海阳，西去胶平边与胶东五旅十五团配合开展南海地区的抗日工作，很快在平度以南及高、昌、平地区抗击了敌、伪、顽的势力，巩固了这一地区的政权。同时，该部发展成三个团，一团团长韩福德；二团团长姜北海（共产党员）；三团团长刘德泉（姜又命刘反正）约有五千之众。
  一九四三年春，蒋介石派李仙洲率十万大军入鲁的消息，动摇了姜黎川，又加国民党特务在其内部活动，进步力量表现软弱，致使姜施展左右逢源的手法：一面亲去胶东区党委汇报工作，一面又接受李仙洲委任独立第二挺进纵队司令职，姜以为有了正统靠山，即开始脱离与共产党团结抗日的阵线，将队伍拉到铁路南，流窜于胶南的大珠山、小珠山和胶高边区之间。虽没投敌，也未被消灭，但已无力主动袭扰抗击日寇。在此期间，姜曾到沂水会见中共山东省委领导，假意改悔。但姜回到市美后，一面令其二团（我是该团团长）接待滨海支队参谋长率领的参观团，相处十天，甚为融洽；一面姜又将其部队北撤娄敬庵一带，终于走向分裂的道路。
  袭击杨家山里民众自卫组织
  姜与胶东八路军分裂后，铁路北已基本无立足之地，只能活动于胶县城西娄敬庵、宛戈庄，十向南越过胶诸公路现胶南县的柏乡、立柱、市美一带。有时也通过王台到小珠山东麓独垛子、上庄、南面水城等地，或胶县城南到城东沽河边上石龙屯、大小涧，偶然间也到阴岛驻一二天。在以上地区跑来窜去，小股敌伪不敢犯，大般敌伪害怕八路军袭击，不敢出来，得以苟延残喘度日，终非大计。姜为使该部有一休整喘息处所，便选定胶南的杨家山里。
  杨家山里自清以来就有民众自卫的史实。抗日战争时期，这里的人民组织武装自卫，抗粮抗稅，他们购置枪支，自制炸皮，男女老少携带，形成联防。附近日伪官兵均无奈此地。一九三九年春徐明山（姜当时在路北）曾组织刘德泉、周考三、王汉三等进犯过该地，一无所获，狼狈撤退。因此，姜预袭时较为慎重周密。当时姜驻市美以东八华里的野猪村，一团随住该村；我率二团驻市美东南靠山的几个村庄；三团驻六汪、立柱一带。
  有一天，我被召去姜的住处，还有韩福德、刘德泉、丁守誉、吕健农等人在那里。姜提出攻打杨家山里做根据地，并大体谈了杨家山里的情况，说那里有几个大学生，共产党有活动，但还不公开。滨海支队正在打泊里，不日要北进。我必须打下山里，一可落脚，二可防八路北进，否则市美受到八路进攻，后面无依托，难以支持。命我带一团副官姚友三化装为烟贩（此地多种大烟）进山侦察，回来研究进攻方案。
  翌日早我和姚化装越过南面山口进入，从东南崖村外向北到了墩上，进村后约在村中路北有一个大门，我与姚进去后见到一个麻脸、中等身材姓杨的人，姚向他介绍我是王掌柜的，来看看货（大烟）。杨随取出大烟招待。姚比我大近二十多岁，对大烟也内行，他烧烟给我吸。谈论了约半个小时的货色、价钱即辞去。我和姚向西顺小道过山，回到野猪，我画了杨家山里地形目测记忆图。
  姜又召集上次在座人员研究，决定在一个午夜打杨家山里。命第一团从南面进入山里，主攻东南崖和墩上；第二团转到山东面进入山里，攻西北庄；第三团由西面进攻，占领山里西面村庄（已忘记村名）后，攻山外的劝里村。各团必须在午夜前做好一切进攻的准备工作。
  姜部有四千多条枪，部队也具有一定素质，突然在午夜向毫无准备的农民进攻，是来不及抵抗的。因而东南两路不到拂晓，都先后结束了战斗，只是西路天亮后，在一团支援下方攻进。后来三团向劝里进攻，至午后不下，姜命二团支援，派二营六连突击，连长被击毙，士兵攻入该村，大肆放火，故牲畜、房屋烧毁殆尽，人皆逃定。
  抗战胜利后弃军竞选参议长
  日宼投降后，姜率所部驻阴岛地区，不久，他弃军从政，跑去青岛竞选为青岛市参议会副参议长。韩福德、刘德泉所属二千五百余人改为地方团队。方本壮率其一千五百余人改为监护十一团第一营。当时编余人员无处投奔，麋集原部，粮饷无着，情景堪怜。随姜出生入死七、八年的这些人落此结局。胶、即两县为爱国抗日的数千名青壮年断送了青春和美好的前程。
  注：作者现在山东省人民政府参事室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