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省图书馆

民国十六年（1927年）间，胶南地面兴起大刀会。四乡会众持大刀长矛，打土匪，抗捐税，砸盐局，围攻乡镇。一时间野火春风，官府震惊。这是胶南历史上农民暴动的一次壮举。为了记下这一抗暴斗争的史实，我们以《增修胶志》的记载为线索，走访了当年的大刀会徒和知情群众，把这一历史事件记述如下：
  在民国初期，山东在奉系军阀张宗昌的统治下，苛捐杂税很重，各地兵荒马乱，土匪横行，民生困苦，迫使灾难深重的民众揭竿而起，进行争取生存的抗暴斗争。齐鲁乡村遂四处兴起大刀会，整个胶东风暴迭起。关于胶南一带兴起大刀会的史实，在《增修胶志》里有简略记载。该志第九册《民国兵事》中说：
  “十六年，胶县西南乡大刀会四起，亦名红枪会，横行乡里间，会众持符咒邪术，各带兜肚，自称刀枪不入，愚民被其诱惑，入会者日众。”实际上，约在民国十四年大刀会即由诸城、日照一带传入张家楼乡。十五年正月,现今的胶南镇芏子口村，有一位教书先生，名叫邓寿千，在张家楼乡丁戈庄加入大刀会，并积极在四乡发展会徒。开始的目的，据芏子口村老人们说是为了对付当地的土匪李善亭。李的父亲名同川，系乡里的民团团长，拥有百十亩地的地主。李家明里的身份是地主乡绅，但暗里却是与土匪有勾结的地霸，在四乡杀人越货,横行无忌。民国十二年，李家暗杀了一名县府暗探，尸体曝陈芏子口村头。该庄庄长、邓寿千的父亲因人命出在自家的管辖区，遂密告官府此案系李家所为，两家随起纠纷，直至闹起官司。这场官司被邓家打赢，李善亭银铛入狱 （后仰仗其儿女亲家-肖家庄大地主肖才烈在官府中斡旋方才获释），自此两家结下冤仇。邓寿千深惧李家寻衅报复，遂积极组织大刀会，藉此与李家相抗衡。
  至民国十六年下半年，胶南大刀会已势成燎原，遍布当年隶属胶县的齐城、阳武、朱仲、高城四个区，即现今的张家楼、王戈庄、海崖、六汪、胶河、宝山、铁山、灵山卫、柳花泊、辛安、薛家庄、红石崖和王台十三个乡镇。入会的多系性格强悍的贫苦农民，每村少者三两人，多者十几人，个别村庄二三十人。据曾经参加大刀会的一些老人估计，当年胶南有大刀会的村庄共计四百多个，会员约八、九千人。
  胶南大刀会的首领，《增修胶志》里记的是芏子口村的邓寿千，说：“红枪会会首邓德奎，字寿千，在南乡一带广传邪术”。邓寿千手下尚有两名助手-一张家楼乡土山屯村的农民芦亭祥和王恭。除邓芦王三人以外，在薛家庄乡插旗崖村还有一位当地有名的首领，姓纪，名徇善，字约堂，系清末一位武举，其助手郭圣芝，是柳花泊乡刘家庄的银匠。他两人统领着黄山以北的薛家庄、柳花泊、辛安、王台和红石崖各村的大刀会。这南北两股，相互联系，相互策应，共兴义举。
  民国初期的大刀会与清末农民起义军有极深的渊源，因此都沿用道教的道义作为发动和组织农民的手段之一。据当年的大刀会会员，张家楼乡土山屯村的郝兆仁和辛安镇刘家庄的韩金殿回忆：入会须缴纳两块银元的会费并接受“法术”布施。入会时，会里的“法师”口吞焰火向入会者身上喷吐，然后令入会者喝“法水”（兑有符灰的清水），最后发一肚兜。肚兜青面白里（亦有蓝面蓝里的），内中夹一道符，符中央画有八卦，四边列“四象”（“四象”为四方宿名，古代神话中的四方之神，后为道教所信奉。依前后左右之序名曰朱雀、玄武、青龙、白虎）。大刀会声称打仗时带上肚兜，有四方神护，即可枪刀不入。会里还订有几条戒律：不准会员行房事，不准吃狗肉牛肉和无鳞鱼，不准拿百姓财物。如触犯戒律，亵渎了神灵，打起仗来肚兜就不灵验了。
  大刀会的斗争口号开始是“打土匪，抗捐税”。《增修胶志》记为：“杀土匪，不劫民家”。后来，在黄山以南传诵出一首歌谣道：
  “先打张宗昌，后打吴佩孚，大刀会来作主。”同时，黄山以北也出现一口号，谓“反军阀，迎南军。”这口号的提出似乎与国民党插手大刀会不无干系。《增修胶志》卷十五《职官志》中有这样一段文字：“当军阀在鲁专制时期，党部曾派各党员参加农民自组织之大刀会、红枪会，引入轨道。领导工作有党员纪约堂等十余人，领导王台一带农民二万余人起而作反抗军阀之苛捐杂税，与军队拚命死战，结果农民得胜，此为胶县党部领导农民运动最大之一种表现。”辛安镇离休教师李振歧还提供了一件史实：一九二七年秋，辛安镇上来了九名国民革命军的军人，果敢地挑了黄岛、薛家岛和红石崖三所局子，随后在辛安镇东西大街路北设司令部，自称《南军司令部》。他们会见了大刀会头领，公开与大刀会联合。由此可见国民党确曾插手大刀会，将其引入“反军阀，迎南军”的轨道。
  大刀会最初之斗争，黄山以南的会众在邓寿千率领下，矛头直指当地的土匪豪绅。民国十六年七月，邓寿千、王恭和芦亭祥率领芏子口一带的一百多名大刀会徒先后砸了土匪李善亭、肖家庄大地主肖才烈和六汪经营土产的“福和”店三大家。在大刀会行动前，三家已闻风躲避，仅李善亭家留有女人看守。大刀会徒愤怒的将李善亭的妻子绑在树上痛打一顿，散尽李家的粮金，将肖家和“福和”店砸了个稀里哗啦。事后不久，是月的二十三日，李善亭手下一股约二三百名土匪（自称“红旗”大刀会），窜至宝山乡李家沟村抢劫百姓财物，该村及周围村庄的七十多名大刀会徒奋起自卫，砍死两名匪徒，赶跑了土匪。
  与邓寿千相呼应，插旗崖村的武举纪徇善则在王台、红石崖、辛安一带领导会众抗官税，在四集驱逐殴打税吏，“无法无天”。当年的胶县知事王天伟见空气紧张，遂亲自下乡询察，劝谕百姓停止肇事。大刀会曾派莱疃村庄长庄学谦率七十多名会徒到王台与知事交涉，要求官府减税，官、民双方互不相让，谈判没有结果。
  此后，抗税斗争愈演愈烈。民国十六年八月，纪徇善及其助手郭圣芝率插旗崖、刘家庄、韩家台和阿陀四个村的七十名会员突袭了红石崖港头盐务局。这场突袭砍伤三名员司，夺取了三支马枪和土枪，大刀会无一伤亡。他们将受伤的三名员司虏至辛安，但苦于无法安置而又将其释放。此事发生后，驻胶东防守司令祝祥本令警厅派员下乡谕解，《增修胶志》记载了此事经过。原文是：“八月二日，距红石崖二十里之港头，突来会众三百余人，将盐局抢劫，并掳去员司七人，受伤者四人。驻胶东防守总司令祝祥本令警厅派员前往谕解。旋由司令部调陆海军队飞行机于是月三日下午至胶城飞翔，调查刀会情况。四日，管队长恩成随同刘副司令惠林由城出发抵距城囚十里之田家窑。据报：窝洛子、南辛安、刘家屯等处聚有会徒二千余人，势甚猖獗，遂直向窝洛子前进。抵庄，会徒到者三百余人。管队长即以和平解决，晓之会徒，要求到南辛安会议。管队长即随同刘副司令召集区长及各社长等二十余人別切之谕，会徒允即日将会解散，并出具悔过书，不复滋事云。”
  大刀会是否在官方“谕解”下出具“悔过”书，应允从此“不复滋事”，现已无从查考。但是，大刀会的抗税斗争并未就此止息。事过不久，由于红石崖盐务局放纵盐警和警马横行乡里，践踏百姓庄稼，激起了当地盐农对盐局的愤恨。十月一日下午，南屯村的张孝春、赖永祥、张启发等二十多名会徒愤怒地包围了盐务局。盐局的六十多名员司和盐警仓惶自卫，武斗中盐警打死一名会徒，张孝春等人见己方势单力薄，遂退回村里，召集起二百多名会员和百姓，于当天傍晚再次包剿盐务局。但此时盐局所有人员因慑于大刀会的势力，已先一步乘船撤往青岛。张孝春等人只剿获到盐局撤离前草草埋于沙滩下的几支破枪和某些杂物。不过，就吓跑盐警一事来讲，也是大刀会的一个胜利。
  大刀会递次造反，使官方又惊又怒，决心派兵清剿。驻胶东防守司令祝祥本迅即派出两个团前来平定"叛乱”。由于王台一带大刀会的总堂设在插旗崖，所以，祝宏德率手下一团于十月四日直奔插旗崖，意在捉拿大刀会首领，剿毁总堂。可是，时值纪徇善等首领去外乡组织会众准备攻打王台，因此当官兵进村后，村里无头领率众自卫反击，全村老幼惊恐逃窜。于是，官兵在毫无抵抗的情况下放胆追杀百姓，纵火烧村，七名村民被枪杀，全村百十户人家的三百多间房屋也在烈火中化为一片废墟。
  大刀会突袭红石崖盐务局及官兵大举剿办一事，在《增修胶志》里有段记述：“十月一日，王台之刀会四百余人突袭红石崖，刀伤盐警二名，夺去马步枪三支，该区警队暂避青岛。防守胶东祝司令祥本，檄祝团长宏德相机剿办；又派李团长吉祥率队前往协剿。三日，王县长天伟随同祝团长宏德驰抵南乡王台镇，一面饬派警备第三大队长孟传永带队至西南之杜村分途截剿。四日，祝团长率队赴王台东南之插旗崖、亮甲埠一带相机剿抚。该会聚众抗拒，官兵齐用猛力射击，枪毙会匪十余名，余均四散。”
  官兵的残酷镇压，进一步激起了大刀会的义愤。就在插旗崖村里余火未熄的次日凌晨，王台镇即被上千名大刀会员包围。围攻王台是大刀会有计划有组织的一次大暴动。据当年大刀会会员、张家楼乡土山屯村的郝兆仁回忆：大刀会攻打王台前，会内即纷传大刀会将从诸城、日照以及胶南各乡调集三万会众打王台，整个暴动计划是：“打开王台进胶县，打开胶县进济南”。各地大刀会众闻风而动，从四面八方向王台集中。但首先参加王台一战的主要是纪徇善领导的王台、辛安、柳花泊、薛家庄、隐珠一带千余名会众，诸城、日照、张家楼等地的会徒虽然也往王台汇集，但当时还在途中，待赶到时战斗已经结束了。
  据王台镇老人们追忆，当年大刀会攻打王台的情景是：十月五日凌晨，镇守王台鎮的营长杨永举率七连和九连下乡清剿，出城后兵分两路，七连往东南，杨永举率九连往西南，七连未走多远就遭遇上大刀会。迎面一人高举黑旗，身后黑压压一片约二三百人，挥舞刀棍如潮水般涌来，声势惊人，七连官兵吓得转身往城里奔跑。领头扛旗的追上一名士兵，两人围着城门跟前的一个草垛转，一阵风，黑旗突然裹住扛旗人的头脸，士兵一枪将其刺杀，飞快地跑进城门。待后面的大刀会员追上来，城门已关。杨永举率领九连的官兵，刚行至王台西河边，突然被埋伏在树林里的上千名大刀会徒包围。双方短兵相接，一时刀光枪影，白刃见红，会徒们勇不惧死，前仆后继，浴血拚杀。杨营长永举竭力突围,被一名会徒砍落马下，一刀砍死。营长一死，全连官兵更加乱成一团，在会徒的围杀下伤亡惨重，逃回城里的幸存者无几。此后城里官兵坚闭城门，在城墙上架起机枪猛烈扫射，迫得会众无法近前。战斗持续到临近正午，大刀会攻城不克，遂退守黄山口。当天，邓寿千率领的会徒已集中在尚庄和苗家等村，从诸城、莒县、日照赶来的数千余名会员也汇集在辛安镇待命。当时通往王台的各条路上，大刀会势如潮涌。驻守王台的官兵连同县长王天伟也被围困，只好死守待援。
  王台暴动后一二天，官方即派飞机至王台上空察看动向，向镇上驻军空投命令，急调大批增援部队赶来王台，解围后即四处追剿，以大炮掩护步兵围剿聚集于黄山口的大刀会员，派骑兵将聚在辛安镇的大刀会员尽数驱散，以武力和劝诱的软硬两手迫使大刀会缴械投降。
  在《增修胶志》里，有关王台暴动和官方平息大刀会的史实记载是：
  “会匪于晨六时聚众极夥围攻王台，前仆后继，相持不下。祝团三营杨营长永举被困于重围中，遂遇害。王县长亦被匪包围，数日不得出。适青岛派来援军，李团长吉祥协剿，围始解。是役也，陆军阵亡营长一员，兵士四十二名，刀会亦死亡相当。”
  “七日，督办张宗昌复调重兵，檄祝司令亲往指挥。祝于早晨五点钟抵胶，任旅长德福亦同日开到。祝司令所派李团到胶即开赴王台，与祝团会合，向西南一带进击。自三日至八日在王台军警会合与匪接战数次，官军猛烈击射，毙匪数百名，获枪数百支，匪势不支，向南溃窜。祝司令任旅长督队来城，王县长因城防重要，亦于七日星夜驰回，暂由副总队长刘惠林会同陆军剿办。”
  “在王台，祝李两团率队会警向红石崖、薛家岛、灵山卫一带进剿……，在黄山屯遇会匪六七千人，即经分队三面兜剿，毙匪数百名，余均向西南方面溃退。闻此股匪徒多系诸城、日照、莒县窜来者。”
  “二十二日，王县长随同柴总办勤唐，徐总办鸿宾及吴参谋鲍副官等同到王台镇召集绅董社庄长并聚集南乡黄山屯村对刀会会首等劝导解散，该会首闻之皆感泣，愿听命。二十三日先缴肚兜一百六十六个，余俟陆续呈报。齐城、阳武两区由王恭，朱仲，龙泉两区由纪约堂，高城区由李明（善）亭各负责办理。祝李两团仍驻王台，监视黄山屯之刀会举动。”
  “二十八日，祝司令集议决，分三路游缉搜捕余孽，仍饬任旅追剿尧王山余匪，向六汪一带前进，张旅长由王台向石灰窑、黄山屯、曹戈庄、大台、张家楼、柳屯、大朱葛等处，祝团长向苗家屯、张仓、李店子、东西碾头等处分头游缉，均于三十日出发，克日肃清。”
  “十二月五日，王县长仍在王台随同韩局长文友督饬办理善后，并议定扼要，分驻军警继以清乡，祝李两团仍驻王台镇慑。……自是大刀会多遵谕解散，由各社庄长出具保结。十七年二月二十三日，第三警察分所武堃先缴到朱仲区社长等所收刀会符子兜肚三百件。” 胶南大刀会由于缺乏内部的凝聚力而被军阀扼杀，其首领邓寿千合家逃亡，武举纪约堂及其助手郭圣芝向官府投降，郭圣芝被处决，武举则被收用，转而为军阀效劳，积极地收缴肚兜，解散会众，并遵照官府指令，串通南辛安大刀会头目薛风义“宴请”曾与之联合行动的南军，在酒席间打死南军正副司令，将其余五人抓拿押送官府。各村大刀会员亦纷纷逃离家园。
  在黄山以南，芏子口的土匪李善亭乘势投靠官府，疯狂镇压大刀会。他火烧芏子口，烧毁邓寿千等二十多户大刀会员的房屋；围剿土山屯，捉拿了邓寿千的助手芦亭祥，将其解到张家楼严刑拷打，在他脖子上套上骡马铃当，鞭赶着游街，随后枪杀。李善亭还乘镇压大刀会之机大肆敲诈，勒令参加大刀会的人家都必须献钱“赎罪”，仅芏子口一个村就被其霸去土地八十多亩。莱疃村大刀会员梁子恭被逼卖地，缴上一百三十三块大头方才无事。李善亭原有祖业土地一百多亩，镇压大刀会以后一变而为拥有三顷地的大地主了。
  胶南大刀会暴动系整个胶东农民暴动的一部分。在鲁军的残酷镇压下，大刀会即星散解体。此后只有一些地区性的大刀会时起时伏，也有一些小股匪化了的大刀会员继续活动。但是西股（高密县一带）却有一部分大刀会员散而复聚，并与中共山东省委派至胶东作农运工作的同志接上关系，愿意接受共产党土地革命时期的斗争纲领，并几次战胜联庄会的围剿，但因环境日趋恶化，组织成份比较复杂，又加一些会众行动生活逐步匪化，故终究未成气候。
  根据芏子口村大刀会员张国基、柳花泊乡刘家庄大刀会员韩金奎及张春一、庄导修等人口述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