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省图书馆

我的姐姐解文卿，在世上只度过了十八个春秋，就叫万恶的地主“还乡团”夺去了生命；但是，她忠于党，忠于革命事业的坚贞不屈精神，却永世长存。
  那是一九四七年秋天，蒋军重点进攻山东的魔爪伸向胶东半岛，国民党还乡团窜回了我的家乡一一莱西县马仁区义谭店村，匪徒们疯狂残杀我们党的干部和群众，姐姐被捕后，严守机密，痛斥敌人，大义凛然，被匪徒们绑在一棵柏树上，活活烧死……
  三十七年过去了，每当我看到那棵傲然屹立、苍翠欲滴的老柏树，就想起我那坚贞不屈、视死如归的姐姐。一
  我和姐姐出生在一个贫农家庭里，姐姐一九二八年诞生后就过着苦日子。她九岁那年，身患重病的爹爹，被伪保长强拉到水沟头给鬼子修调堡，惨遭毒打，含恨而死。隔了两年，妈妈饥饿染病，也过早地去世。我和姐姐靠年迈的奶奶拉扯过日子。那时十一岁的姐姐，白天领着我上坡挖菜、拾草，晚上在月光下纺线织带子。那时，我年幼不懂事，只知道饿了要吃的，冷了要穿的。那知道家无隔夜粮，难坏了好姐姐。我喊饿，她伤心，我啼哭，她落泪。她不忍心让我哭喊，便象慈母一样，让我伏在她腿上，一面哄着我快睡觉，一面吃力地摇着纺线车。在那吃人的旧社会，没有爹娘的苦孩子格外受人欺。财主家的孩子，见了俺俩，不是扭耳朵、拽头发，就是嗤鼻涕、摔泥块。他们叫我“小花子”，喊姐姐“傻嫚子”，说俺俩是天生的一对“膘子”（傻瓜）。姐弟俩就是在遭受欺凌，挨饿受冻的岁月里，苦撑着熬日子。
  一九四五年秋天，八路军解放了莱阳城，我的家乡也驻了八路军。
  战大姐是县妇救会长。她艰苦朴素，平易近人，经常到俺家里，不是问寒问暖，就是讲“赵一曼”的故事，还教俺唱歌。姐姐和我学唱的第一支歌就是：
  “什么花开放朝太阳？
  什么人拥护共产党？
  葵花开放朝太阳，
  老百姓拥护共产党
  ……“
  她还经常对俺姐弟俩说：“穷人受苦受难，不是命中注定的，而是地主剥削的。穷人要翻身求解放，就要跟着毛主席、共产党干革命，打地主、斗恶霸。"
  革命的道理，象红色的种子，播在姐姐的心田里。姐姐懂得了革命道理，一头扑向党的怀抱里，配合驻村干部积极开展工作，成了战大姐的好助手。姐姐在伙伴中受到拥戴，大家一致推选她当青妇队长。她说："上级培养我，大伙相信我，我就坚决干！”这时，姐姐才十六岁。不久，蒋介石匪帮发动内战，向解放区猖狂进攻。前方打仗，后方支援，姐姐一心扑在支前工作上。她领头成立代耕队、拥军组，帮助烈军属料理家务，搞好生产；青年参军她给新战士披红戴花，牵马执缰，一直欢送到区里；村里经常进驻部队，她协助部队号房子、打地铺、借炊具、洗衣服；前方要军鞋，她飞针走线，日夜忙个不停，别人做一双，她能做两双，缺少布料，她献出家里仅有的布；前方要粮食，她带领青妇队推磨压碾，通宵达旦，亲自把面粉、小米送上前线。她常说：
  “我们不能在前方流血，可以在后方流汗，只要前方需要的，我们就要尽力办。”
  她忙家里，忙村里，还到前线抬担架，转运伤病员。解放高密城的战役中，她带领青妇队员，组成女子担架队，连夜转运伤员。在解放平度、掖县的战役中，她们冒着倾盆大雨，往返数十里路程，连续三次接送。她肩头被压破了皮，鞋被泥粘掉了，石子磨得脚直流血，却没有叫苦一声。一路上，她怕雨水感染了亲人的伤口，就把自己的衣服盖在伤员身上，感动得伤员流下了热泪。
  姐姐的模范行动，得到了群众的称赞，受到了上级的表扬，胶东军区奖给她一面“支前模范”锦旗；区委评她为二等功臣。
  二
  一九四七年二月十七日，是一个难忘的日子。这天，姐姐平日严肃的脸上绽出了笑容，怎么也掩饰不住她喜悦的心情。我好奇地问她：“姐姐，今个为什么这样高兴?”姐姐回答说：“今天姐姐过生日。”过生日？她哪是今天的生日啊？后来我才知道，这天姐姐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从此，她是个党员了。我们这对从小失去双亲，受尽人间苦难的孤儿，突然有了“爹娘”，怎能说不是姐姐的生日啊。入党不久，姐姐挑起了村妇救会长的重担，迎来了新的斗争。
  小麦金黄的时候，村干部就酝酿着秋季土改运动如何开展的问题。当时，俺村地富户数多，封建势力强，是方圆几十里的顽固村。村里有个四瘸子，地多财多势力大，长期霸占着义谭店，是一个无恶不作的大恶霸。斗不倒他，就打不开土改运动的局面。战斗就决定先从这里开始。
  为了打响第一炮，姐姐和村干部，走街串户，宣传土改的伟大意义，揭发四瘸子的滔天罪行，启发群众的阶级觉悟，培养骨干分子。开斗争大会那天，姐姐组织儿童团、青妇队成立啦啦队，我也参加了。她还带着一伙人，到四瘸子家，把他揪到会场上。四瘸子老奸巨滑，拒不认罪。姐姐满腔怒火，一个箭步跳上台，控诉四瘸子的罪行：“你那些家财、百亩良田，那一笔，那一宗不是剥削穷人的?!你喝穷人的血和汗，要不要吐出来？!”姐姐说的每一个字犹如一把锋利的匕首，直剌四瘸子的心窝。一石激起千层浪。人们纷纷上台揭发控诉地主、恶霸的滔天罪行。群情激昂，斗争猛烈，打倒地主、恶霸的口号声此起彼伏。四瘸子慑于群众的威力，不得不低头认罪。土改运动，打开了局面。
  敌人阴险，变幻多端，硬的行不通，就使软的。一天，我和姐姐正在吃晚饭，地主婆挟着一个包袱鬼鬼祟祟地闯进门，一进门就装出一副可怜相，哀求姐姐说：“大姑姑，咱们都姓解，同宗同族，一家人啊，分了俺的地没办法了，俺家那点家产，你行行好，给大伙儿说说，给俺留着吧。”说着把包袱放在炕上，谄媚地说：“我见你整天上区进县的，也没一件合体的衣服，这几件你留着穿吧。”姐姐猛地摔下碗筷，厉声斥责她说：“我只知道天下穷人是一家，姓解的同宗不同心，你想收买我，万万办不到！”地主婆子见拉拢不成，把眼一瞪，威胁说：“别太神气了，国民党回来有你好看的。”姐姐气得脸色铁青，怒喝道：“你给我滚！你们这些畜生想翻天，那是做梦！”把她的包袱狠狠地摔在院子里，地主婆子慌忙拾起，灰溜溜地走了。
  姐姐常说：“翻身求解放，不为图财宝。”土改中，地主的粮食、牲口、衣物、家具、地契等都搬了出来，堆在村公所院里和街上。看到这么多的胜利果实又重新回到劳动人民的手里，姐姐高兴得合不拢嘴。我也跟过年一样高兴，心想：姐姐当干部，管着果实库，我这遭可要穿上一件新衣服了。可是，果实分了三、四天，小伙伴们都穿上新衣服了，我还是穿着一条露着肉的破裤子。我哭着去找姐姐要一条裤子。姐姐亲亲我，小声对我说：“当了儿童团，应该懂事。姐姐是干部，要先想到群众啊。”我见姐姐也是穿着她那身自己缝的裤子和粗布褂，再也不提分裤子的事了。土改中，她没有为自己多分一厘钱、一寸布、一分地。村里的人都说：“文卿斗争打先锋，享受在后头。”
  阶级敌人并不甘心失败，他们拼命地进行垂死挣扎。那时，莱西县虽然解放了，但国民党反动派还盘踞在青岛，相隔几十里的即墨城里还驻着国民党匪帮。土改中潜逃到青岛的地主、特务分子跑回来，和村里的地富分子相策应，勾结反革命分子，秘密策划，阴谋杀害干部。
  七月的一个深夜，乌云翻滚，大雨滂沱，洙河水漫出了堤岸，村前村后沟满壕平，街上的水齐腰深。村与村通路隔断，户与户无人往来，敌人认为老天“恩赐”的时机已到，就里应外合，纠合了二、三十个暴徒，抢走了农救会的现金、账簿；把党支部书记抓进村公所，逼迫他交大印、枪支、弹药和他们刚翻身分到的财产。支部书记拒不答应，暴徒们硬把他打倒在地，用几条绳子绑住手脚，死拖硬拉地往洙河走。
  恰巧，姐姐在去找青妇队长站岗的路上，发现了敌人的暴行。在万分紧急的关头，姐姐忽然想到村南小学驻有我胶东军区运输二大队的战士，便急速朝小学奔去。一路上，姐姐趟过湍急的水流，冲过泥泞的沟坎，跌倒了爬起来，一口气赶到了部队驻地，说明了情况。部队立即派出武装人员，跟着姐姐去营救党支部书记。当他们赶到，匪徒们已经跑掉，在离河岸几步远的地方，找到了党支部书记，他已被折磨得不省人事了。
  由于姐姐的机智勇敢和解放军的有力支援，敌人的暴乱阴谋没有得逞，暴徒中的首恶分子后来得到了应有的制裁。姐姐的革命勇气，慑服了敌人。敌人对姐姐也更加恨之入骨。
  三
  正当人们沉浸在欢庆土改运动胜利的喜悦中，蒋介石匪帮向山东解放区发动了重点进攻。那些曾经策划暴动的地主、恶霸、反革命分子拚凑成还乡团、尾随而来，妄图反攻倒算，复辟翻天。
  八月初，我军开始撒离莱西县，党组织命令姐姐迅速转移，可她牵挂着村上的工作，惦念着前线可能转来的伤病员，担心着正在转移的群众，便毅然要求把她留下。她说；“越是到紧要关头，越是需要和群众在一起。在艰苦的环境中，经受考验。”姐姐一直坚持到群众大部分转移出去，敌人已接近村子时，才从容离开，隐蔽在亲戚的家里。
  八月十四日，还乡团团长解保国，国民党伪乡长解文渊，带着一帮还乡团匪徒，窜回义谭店。一进村，就开始了血腥屠杀，几天的时间里，活埋了八名干部、党员和群众（本村的四人，外村的四人）’土匪头子解保国，逼迫群众交出姐姐，如不交出，满门抄斩，全村杀绝。姐姐听到这一消息，想到广大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便毅然回到村里。此后，我那好姐姐就落入了还乡团的魔掌。
  敌人妄想从姐姐嘴里得到共产党员的名单。开始，狡诈的敌人利用“人情”、“仁义”、“金钱”软化姐姐。解保国假惺惺地说：“你还年轻哪，跟着共产党呼隆有什么好处？只要你说出谁是共产党员，村支部书记跑到哪里去了，我保你享福一生。”姐姐冷笑着回答道：“你们休想从我嘴里得到一个字！”匪徒们又追问她：“你把我们的财产都分给了谁？”姐姐理直气壮地说：“东西是群众的，分给群众了”。这时解保国对姐姐说：“回去吧，晚上好好想一想，明天咱再谈”。姐姐一眼看穿了敌人的阴谋：他们放我回去，是想让我去找党组织联系，以便他们一网打尽，妄想！
  姐姐回到家里，从容地坐下，一边“嗖嗖”地纳着鞋底，一边自言自语道：“我决不上这个钩，一个共产党员，要站稳立场，保守秘密，宁肯牺牲自己，也不能暴露同志”。我叫她吃饭，她摇摇头，我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呶呶嘴，暗示我窗后有“狗”。沉默中，我看姐姐脸上蒙着阴云，目光深沉地凝视着…… 忽然间，姐姐对我说：
  “小弟弟，你长大干什么呢?”
  "当八路军。”
  “好哇，人穷志要坚，今后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要象八路军那样，不怕牺牲坚持斗争。” 这一夜，姐姐一直没合眼，窗外的敌人也没闭眼，敌人的诡计被粉碎了。
  第二天吃早饭时，姐姐刚端起一碗高粱粥，忽地四、五个匪徒闯了进来，押着姐姐就走。在家庙里，姐姐被一群灭绝人性的野兽，抓着头发吊在梁上，十几个凶手，挥舞着鞭杆、腊棍、铁条拼命地抽打姐姐，她的衣服被打成了条条，手臂和双腿被打断了，全身皮开肉绽，地上积了一大滩鲜血，但她直到奄奄一息，没喊一声痛，没落一滴泪，却一直没有停止对这群匪徒的怒骂。姐姐昏死过去，敌人就用冷水把她喷过来，继续追问：“党支部书记到底在哪里?”姐姐刚毅地回答说：“他就藏在我心里。” 一个匪徒狂嚎着：“你们的领导是谁?”姐姐自豪地说：“是我们的大救星毛主席！"她心里明明白白村里党组织情况，而且还有一个共产党员因重病没有转移，可她在敌人面前咬紧牙关，一字不吐，用生命保卫了党的机密。
  后来，我冲过敌人的监视，偷偷地爬上家庙后窗。只见姐姐被吊在梁上，杀人不眨眼的匪徒正在惨无人道地剪她的手指、脚趾，再搓上盐水。姐姐又昏过去了。当匪徒再次把她用凉水浇醒时，一个匪徒拿着一块带棱角的木棍子，凶残地一下捅到姐姐嘴里，将他的牙齿别掉三、四个，顿时，满口鲜血。而这个匪徒还恶狠狠地说：“你们的干部栾洪顺，昨天叫我们活埋了，你不说，同样下场。”听说敌人残害了自己的同志，姐姐的眼里迸出怒火，用了最大的力气把满口鲜血喷到敌人脸上，斩钉截铁地说：“要杀要砍随你们的便，想从我嘴里得到一点党的秘密，比登天还难！等着吧，你们欠下……人民……血债，人民一定要……你们……用血来还！”倾刻，我的心象被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一阵头晕目眩便从窗上擦了下来。
  后来知道，穷凶极恶的敌人，用尽了各种各样严刑拷打，但姐姐始终威武不屈。这时几个暴徒嗥叫一声：“点火烧死她！”接着，匪徒们便把已经昏死过去的姐姐，拖到家庙院里的大柏树下，点起了一把火。党的好女儿，我的好姐姐壮烈牺牲了。
  姐姐，你的牺牲，激起了广大军民的无比义愤，“为解文卿烈士报仇”的口号声响彻云霄。不久莱西解放了，我们向国民党反动派讨还了血债，人民政府把杀害你的凶手归案正法，替你替人民报了仇，雪了恨。姐姐，过去你抚养我疼爱我，如今我深切思念你！我时常站在你牺牲时的老柏树下，悼念你的英灵，回忆你走过的战斗历程。今天，你为之奋斗的理想生活正在逐步实现；你洒下的鲜血，滋润着幸福的鲜花和丰收的硕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