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省图书馆

民国八年（1919年）六月间，即墨、莱阳、海阳等地盐民不堪忍受外强及贪官污吏的凌辱和压榨，聚众数万联合掀起了抗盐税的风潮。他们驱贪官、杀盐警、火烧金口盐务局…… 事后，即墨县一等警佐姜茂棠，就该事件向当局写了《上政府运使改良盐务书》。上书中将盐民抗盐税之起因、盐警盐吏之暴虐、当时盐政之弊端陈述得淋漓尽致，并就盐政之改良提出了己见。应当说，作为旧社会中的一下层官吏，能够如此体恤民情一、敢于直言，并富有一定见地，实属难能可贵。现将姜茂棠公之《上政府运使改良盐务书》抄录如下。从这一资料中，可以窥见旧社会官逼民反之一例。
  一一编者
  上政府运使改良盐务书
  山东省胶东道即墨县一等警佐姜茂棠，为盐场缉私惹起莱海各属暴动，谨沥陈民情，吁请改良，以资惩毖事。窃思，加派盐税，本出袁总统任内。当时民情惶骇亟恐，巡役肆极。嗣经各属公民冒死陈诉，始允就场征税，免去缉私。莱海之民，额手称庆，而税课轻重尚非所计也。今者实行办税，民间仍谓就场征收。既设卡巡查，又疑奸商集股包办，政府措施一切隔阂。既受缉私之害，遂动仇商之意。一且狡黠者结连痞棍，乘机煽动，传牌所至，蓄怒附和者何止数万。其由迫胁而出者，亦不免前却观望相从，拥聚燎原之势既成，机关与巡役或.焚或死，民间之观听且惧且快。而乱民之死于硝烟弹雨，及未肯附和横被蹂躏者，尤踵错而肩接也。夫玩法聚众，祸虽自取，而殃被池鱼，火炎昆冈。眷念东海胞与，岂我政府能无慨然。
  警佐备员即墨职司公安，自盐司所长贝尔逊来墨，即奉警长指令，相伴踏看设局地面，数十日来，奔走乡曲僻壤，躬亲租赁保护之事，确见夫民愚可怜，民情可畏，民智虽闷，民气难遏。而事后推原祸本，则端系区官倚托外势，盐巡行同土匪所致。请得即耳目所及，为上台缕析陈之：
  盐警之隳突而叫嚣也，遇推挽负贩者指为偷漏，未及验实，辄加杖箠，迨倾囊委地並皆谷麦，则匆匆逸去。而乡民之横被挞楚者已不胜偻指矣。其甚者，妇女归省，行经僻路，遇盐警，必加搜索，袱被筐麓，倾倒既遍，即更探索襟裾，肆行淫侮。小民生长穷乡，本畏胥吏，机关初设，又未知所控诉，此已使良懦饮恨，群情沸腾，而盐警方指派乡愚，不令夜间闭户，以为我辈在此，土匪无虑，只须非时搜查耳。以此，淸白良家多遣送妇女远避，然此固非时之可久者。
  盐警如此横行，实系约束无方，乃区官非惟不加惩警，且复纵容袒庇。乡民有敢于陈诉者，号呼无所取直。而盐警反以缉访勤练获赏洋元。职窃闻申沪一带挟盐在五十斤内者，盐警不复过问。以故，健妇尽力襁负，能销售于百里内者，其息倍之；若尽二日之程，更出百里，则息又倍之。夫同此盐场巡缉何在南则差久无弊，与民相息，在北则惨剧叠演，登场作恶?职反复思维，知警之所恃在官；官之所恃则为五国会委之所长贝尔逊也。贝尔逊到东以来，名虽统于运司，实与政府有直接关系。税务上下人员惟称所长名，不闻运司命。即月支薪饷并非由运司关发。而商界之谈贝尔逊者，皆云此系英国无赖，名誉素劣，职固未之敢信。既与到乡租赁招集首事，并皆瑟缩规避。路遇担夫，讯之，亦蹶然惊走。不得已援而聒之，则矍然问职日：汝中人耶洋人耶？民愚如此，诚所谓可怜悯也。而贝尔逊遽以暴怒谓此地便宜剿袭。职入村租赁，方与房主==，而贝尔逊在街衢间已击伤贩粮少年，村民=然。区官高世曾置若罔闻，警佐马恺方肆意恫喝。贝尔逊亦跃马先赴金口，赁事益无端绪。英人素尚道德，而贝尔逊等视我华人有同草芥。由其性情悍鸷，故城狐社鼠得以借彼凶焰。职凭一方之观听，已觉非族异心，冲突易起，想在东岸各属未必无甚于此者。而此则职所亲见亲闻者也。
  激变之后，官警竞逃城厢。所雇民车，仍悍不给值。御者遇驻防军诉之，军人大动义愤，诣店门斥骂，始给值去，时潍军有东来之耗，县长命役籍记店舍以备住顿。高区官既先侨此，恶其或容客军也。乃痛批役颊，奔逃之际尚复暴横如此。而相从巡役.亦皆意气扬扬，余威犹存。日日酒肆妓馆，每拊腰兜示人曰：谓无钱乎？当此时警员报告及民间相传，咸谓税局之焚火自内起，在事各员并卷赀分肥。部署已定，然后举火远飏，以期嫁罪地方。其实本境金口，人心静谧，并无乱民踪迹。惟闻海阳杏村集，员役与乡民互有死伤。然皆书扎冗散，而中坚部分得与秘谋者固无恙也。使非处心积虑，备予有素，何仓皇奔逃之际，犹复阔绰如此。
  乱民将至金口，混成二旅骑兵一营，营长范恩熔，自莱邑至部，勒前哨単骑往谕乱民，皆崩角稽首承认，务即时解散。而所不甘心者，区官与盐警也。民困无告，激而为揭竿之变.迨祸乱已成，而后徐图补救。则前此立法巳疏，用人已滥，即我当道诸公亦所疚心。
  今幸部署原宥舍剿从抚，而电开文谕，办案只云从宽，前愆未与豁除。现莱海间风声鹤唳，民心惴惴。职此故耳，倘改组之后，人去而法在，官易而弊存，覆辙重蹈，来轸益遒，诚恐沿海一带旋化魑魅鬼蜮之场，仍于国税无裨益也。
  所望上台鉴此前车，既思为国裕课，尤思为民造福。则民国之事，无若征询民意，体察舆论，慎始终以熟虑。开诚布公为提前之通告。现泰西政府皆以民意为主旨，无有令行而民不审其实，或以隔阂生误会者。今中国各税多由经理包办，营业报效俱为法定人员。商之体拟于官，故官之局讹为商。而往者就场征税之议既经停阁，忽此变本加厉，则民尤不知其何故。
  今欲除壅蔽之害，顺民意以图改良，则无若规复旧制，仍以就场征税为标本。每区设稽察若干局，局员若干人。先将滩户现有之盐核算明确，即付与百斤税票若干，令滩户售盐时.酌轻重发给，以为贩运通行之证。如路间发现无票盐贩在五十斤内者，无论过此额者，除责罚入公外，并罪及滩户，此系寓税于价。盐法与榷酤略同。稽查员除各须派警巡缉外，每月与滩户清算新产旧销盐数。庶官省而役不极，奉减而费可节。从此养成民间习惯，则视盐税摊入盐价，无异当日摊入地丁也。地丁不可以屡增，盐价要可以递进。数年之后，税务必日有起色。夫事有可省，人有可减，职有易举，弊有易防，而必开拓规模。使岁额不给于奉饷，经费不敷乎支配，弊端百出，风潮横生，官民同损，致劳师旅，并误税期，非计之得也。
  夫就场征税，东民极所请愿，而用人之途较狭，谋差之地无几。值此人才济济，尤必须有相当位置。今欲双方调停，适宜于便民用人。两途计帷，按照自治主义，只就地方求事。彼既不出里闰，触目无非桑梓，虽欲武断鱼肉，而尚有不忍不敢。今山东盐税，既押入五国银行，则所长一差，自不免假手外人。其余在事各员，尽可付绅董议会，投票选举，并取滩户同意，使之承认，然后由省公署委任之。至盐警巡丁，亦皆公举公募，以本区人就差本区。既与地方相习，尤胜旅食他乡。而去留要束之权，兼复操自绅董。则奉公守法，自不至贻害间阎。前清曾文正公办理湘省盐政，绅民纯取土著，官吏不借外省。此诚后来自治之嚆矢，今日改组之先河也。
  然即楚才楚用，亦未宜一国三公。知事可留也，稽查可留也，区官可降也，征收可去也。夫一区之事，孰如一县。一县之内，除知事兼警长外，任治安者警佐而已。今专以知事裁判滩窀诉讼，而盐户旧隶州籍两造仍赴县署。欲分州县之权，反为清闲之员。且盐户与齐民争，则诉讼动。须关会权限重费分划.既名知事，即令知场中征收之事，其本职也。免箕裁判即省一征收。至于区宫，亦不过当一邑警佐之事。而必令体统相埒，三权鼎立。盐政虽重，何至歧异。州制若以警佐任之，使归知事统率。高区官、马警佐虽复横恣，何致有今日之变也。
  盐税偷漏固须从严查办，而官场积弊，尤宜力加整顿。今区官警佐纵警虐民，改组之后且括囊消闲而去。贪酷无惩，法律何存？今场中稽查，专防偷漏，而特别稽查，宜由所长坐办。会委专查知事以下各职员舞弊殃民之事。此种人才亦须绅董议会共同推举，而统于所长。庶小大从，公各怀畏忌，不致改组之后再生他变。警佐所陈如此，似乎厚于袒民，而苛于责官.然治民之官，首应服从法律。不法不廉，兢为厉阶。官且如此，民乎何责？惟是，警佐人微言轻，岂宜妄拟章程，参预国是。只以国民昌言之日，或无位卑言高之罪矧。今目击伤残，不胜惨恻。欲即缄默，实恐上下之情益以隔阂。为此，披沥冒渎，敢以杞忧，辄陈刍言。伏望所长鉴其苦衷，谅我愚忱，即为转呈运使，恳达部署。倘管蠡之见略见采纳，使国家税课充裕，菜海编氓番靖。此亦警佐服务民国，效涓埃于万一者也。如上台以越职为罪，重加谴责，付诸惩戒，亦所不辞。肃此，恭呈钧鉴。警佐不胜屏营待命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