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省图书馆

民族抗战的神风起来了。我从商水县的监狱里，半解放式的被吹出来！一转眼就随着五十七军特务营，在“监视候议”的处分下，过了一个多月；忽的一个好转，缪征流在巡视江北百十一师阵地时，想起把我调在他的近前考查，这时，我依然没有脱掉危险分子的头衔。一般经过“双十二”后和平方案调整下的新贵们（而又是熟人），都是望望焉去之！沪战发生了，敌人开始侵入江防，敌舰游弋江面，不断地炮击着沿江阵地，敌机有时连夜间也出来骚扰。百十一师这支铁的队伍，在常师长的周密部勤下坚固地占领了江北一带阵地，南通同时宣布戒严，常师长兼任司令；在这样的百忙中，在缪征流对我还没有许可自由的恶劣环境下，仅有一面之识的常师长，他召见了我是在一个深夜，在一个烦燥的夏季。
  “我很知道你，虽然我们不很熟识，可是我深知道你是东北军里的一个优秀青年，目前这一段磨难，我认为对你是具有盘根错节的锻炼意义的！
  “现在抗战开始了，是我们军人报国的时候了,特别是我们东北军人，必须更英勇坚持到底，只有这样才对起副司令，才能恢复副司令的自由，千万不要因为这一段苦楚，灰丧了志气！”
  这是在他问过我八个月来的生活概况之后，严肃诚恳地向我训示的一席话。这些话每一句都深深地嵌在我的心版，一直到今天，我还可以缅怀到当时的态度情景。在这样一个短促而强烈的会面下，使我对于东北军中的进步将领张副司令的忠实部下，得到了初步认识，也开始在我意识界里，印下了一个革命巨人的影子。
  形势又一好转，八个月的囚徒，又出任团长了，我庆幸着我偶同了革命者的奋斗规律 ——从监狱走上战场。我更庆幸着，我所率领的就是久经老师长训练指挥的部队——当时的六七二团。
  就职没有两天奉令星夜南下，抢救江阴，又抢救镇江,紧接着参加了首都战役，在这些夜以继日的浴血苦斗里充分考验了这支队伍的教育基础，它是一支受过严格锻炼，富有民族意识的、韧强的战斗力量，这不是偶然的。
  扬州不守，百十一师又纵深的从商邮到宝应布起战阵，我在宝应第二次又见到了这位巨人。他为了战斗，为了调整部队，身体显示着有些疲惫的征象。在谈话中，我发现他为了几个不肖部属的战斗间的怯懦行为，有些焦灼。我坦白的提出了，我对于这些现象的微末之见。他那样虚怀若谷地接受了。这颇给了我一个雍容民主作风的深切感召！
  四
  “东北军是首先没有老家的队伍，它过去受了无数屈抑，主要是为了求得团结抗战，在此以后，东北军绝不再作内战了！”二十八年春，我踏入山冻的第一个使人兴奋的消息，
  44就是听说沈鸿烈曾经想着利用百十一师来解决当地的杂牌军，都被常师长这样词严义正地拒绝了。
  从此正邪分明，百十一师是抗战的队伍，不是内战的捣乱分子，已经取得了广大正义人士与抗战友军的拥护赞佩。而沈鸿烈是内战磨擦小丑受人人唾骂的，也正因为这样，沈鸿烈才在日暮途穷的倒行逆施之中，无时无刻不在想尽方法陷害这支队伍和这支队伍的领袖。
  五
  “顷波你来了！这真再好也没有了，事前缪曾征求我的意见，但是我连认识你都不敢对他说，因为我晓得，如果我说咱两个熟识，缪是一定不会叫咱们往一块儿处的……”这是二十九年春当我就任三三三旅旅长时，在柳沟见到这位久所钦幕毕生凭依的伟人----老师长，时，他是这样兴奋诚恳地倾吐出他内心的热望苦衷！
  从此我在他的隶属下，也就是在他的领导教诲下，使我对他伟大的人格，得到了更深刻的认识，同时也领受了许多丰富的革命现实知识，与真理的体验，在每一次战斗中，我都在学习着他明快的决心与周密的部署。
  六
  抗战进入相持阶段，敌后的斗争更加艰苦。缪征流他经不起这种锻炼，他开始布置着投敌。但他首先看见了常师长在群众中、在全师官兵的信仰上、在政治上、在军事上、在生活修养上，都比他有办法，威望高，也都和他走着相反方面。这是他投敌道路上一颗炸弹，一道致命的障碍。因此他利用“上级”这一优越条件，首先把部队调高了老师长的掌握，警卫着他自己，仅给留下了一个步兵营，还不断的命令着作一些艰苦的任务，不断的限制责难申斥......想拿这些龌龊办法逼迫着老师长离开他的抗战岗位。
  但存心忠厚的老师长，他以自己一贯忠于民族，忠于敌后人民的纯洁赤诚，不但不计较缪征流的恶毒压迫，反而克服了许多人所不能克服的困难，並且还胜利地歼灭了敌人——象涝坡战役和黄山前战役，这是他韧强的革命战斗品质的良好考验。
  七
  “九•一八”九周年纪念大会上，缪征流公开讲道:“国民政府中央根本就不应该听信共产党的挑拨离间，对日本作战，中国的敌人是共产党，是'赤匪'，中国今天还是应该剿匪，'先安内而后攘外'，……你们作部下的，不必知道的事情，顶好是不必打听，听命令好了… …”这一极端反动的讲话引起全军正义人士的怀疑与愤慨！老师长被这种荒谬的滥调激怒了！他一方面在思想上准备了新的斗争，一方面在搜集材料。
  “九月十五日在北琴口双方见面……订立了互不侵犯共同防共互通情报的密约，划定防区……规定地上空中的联络记号……要求女汉奸徐春圃到徐州作联络官，敌人借给电台，帮助伪装。
  约定最近再次会面，再议百十二师防区…
  在东盘南好子外的一间霉湿的草房--缪征流给劳苦功高的常师长到军部述职所指定的临时宿舍,一个燥热的深夜里，我把上面那件缪征流通敌的确实消息，报告了老师长，他对每一句话都慎重的聚精会神冷静思考着。在报告终了时，他闭上双眼，凝住神思，好象从缪征流的历史上，绐他作着总结，下着判决，室内的空气，一时低沉得象一汪死水，他面部也平静得没有一点表情，这使我意识到他是在准备一个新的斗争场面的思想和实践。
  “我相信你的报告，也就是相信你的人格，对于这一叛变国家民族的罪行你打算怎么办呢？”老师长打破了室内的沉寂，开始征求着我的意见。
  “汉奸是不能干！我们唯一的希望，就是师长领着我们反対这一罪行，把部队集结起来，找总司令打官司……”我这样简赅地从我一贯忠诚信仰上,表达了我坚决的拥护与服从，和提出了办法的原则性。他仍然是冷静缜密地分析了下级的情形，垂询了我一些具体状况，又一阵沉寂之后，我突然看到这位巨人的两道剑眉,几乎直竖起来，眼睛里喷射出如炬的光芒，这光芒反映到我的脑海里，立时呈现出鲁东南抗战军民的光明远景和汉奸卖国贼黑暗末路。紧接着一段沉实结语：“好！只要大家不愿意当汉奸，我便有办法！不然就剩我一个人，也得和这个汉奸干到底！目前，掌握队伍要紧,明天我到你那里，再作具体决定。妈的！ 抗战好几年了，还想穿黄马褂？投敌人？！真他妈的找死！对得起谁？我们一定锄掉他。”
  “你不要担心我身体有些衰弱，只要稍加锻炼，一天走个百多里路，还可以。”他又这样鼓励着自己，安慰着我！
  这样誓词般的决心，是“九•二二”锄奸的胜利根源，把鲁东南三百万抗战人民，五十七军三年多抗战历史，二万五千民族武装，从万恶敌人的勾引，和无耻汉奸的出卖血手里抢救出来。“九•二二”的锄奸,发动了，部队如期地集结到师部附近，除了几个别有居心者外，50全体官兵对于师长这一正义的领导，表示了忠诚不二的拥护服从。初步的胜利取得了。由于沈鸿烈、缪征流的同谋勾结，沈鸿烈配合着敌伪的愤怒，开始站在他合法的地位上一一山东省政府主席---从外召来污蔑破坏着百十一师。由于国特分子——当时的政训员们的基本任务是消灭封建残余“双十二”余孽的东北军，从里面开始分化瓦解破坏百十一师，由于下级几个利禄熏心卖身投靠的叛徒——孙焕彩、刘晋武，陶景奎等的别具心肝，开始从下面挑拨离间——破坏百十一师。由于当时一部分潜藏在抗战阵营里，民族失败主义者的有意破坏团结，出卖抗战，有意打击锄奸团结力量，歪曲事实，颠倒功罪，开始从上面来压迫摧残破坏百十一师。当时就在这样四面环攻的恶劣情况下，这位伟大的革命舵手——老师长，他正确地提出了“从本身加强团结,集中一切力量争取军51事胜利，用杀敌的军事胜利，来保证锄奸的政治胜利！”的指示，这样遂展开了收复大店、碑廓的胜利攻势，又进行了多水店子胜利战役。
  但这样一片孤忠，只是一时的镇压了各方面的反动高潮，正因为这样上下煎迫，内外苦斗，方种下了他损害健康的肺病根源。
  八
  在对敌人对缪征流的斗争取得初步胜利后，那些叛徒们——孙刘陶等与里外的奸细——国特沈鸿烈等取得了呼应配合，开始对百十一师的革命进步，布置下阴谋复辟,他们把攻击重点放在我的身上。这一内部矛盾的滋长,更增加了老师长他心情处境的莫大痛苦，但我觉得矛盾要靠斗争来解决。我不敢隐匿这一真实而又险恶的情况，终于在大店战役胜利结束后，斐身到李家桑园向他正面的提出了这一矛盾的发展，並估计可能发生的最恶劣前途和我的对策。
  我再次看到他闭目凝神在思考我对他的报告，一个沉痛性的嗟叹之后，他坚决地回答了我：“顷波你放心，我绝不坐他们（孙刘陶等）的四轮车，因为我知道他们的四轮车，出门准翻！ ”
  “扣起你来?他们不敢！他们还要我不？！你不能离开现职，你离开了与整个前途是不利的，我对这事没有什么难处，你安心地干下去吧！ ”他最后曾告诉我，孙刘陶等先前曾向他建议送朴柄珊到总部，要我去（用意在把我哄到总部叫总部把我扣起来），但被他坚决地否决了。
  肺病象奸细一样,由内部滋长而爆发了，严重地侵害了这位杀敌除奸名将的健康，他卧床不起了。大权旁落到孙陶刘诸竖子之手！
  在“保持本师生命的延续，清除左倾分子”这一反动号召下，他们复辟了！我和作
  客的抗演六队，老师长一手培植的服务团，亲信秘书、译电员，电台台长，一起失掉自由，一起被监禁起来，并且还布置要把老师长以静养为名找一个僻静所在使他离开部队。这一严重地刺激，使他的肺病，在生理上，陷于根本不治的境地，但他依然想以他韧强的战斗精神，击退病魔，最后击灭这些叛徒丑类！
  九
  维城告诉我，当他们见面时，他向维城探听着我到总部后的囚居境况，他首先问道：“万顷波可误会我?”“没有”维城这样回答了他。他感动得流下泪来，继续说：“我闹家务，对不起他，叫他受了这样屈！我拿我这个师长保他出来不行吗？”当维城告诉了他现在是保不出来的了！又进一步解释了我对他的认识和态度时，他是那样在灰冷和兴奋的交织心情
  中，用力迸出一句坚决的话来：“好吧！早晚我总会叫他明白我的！”
  十
  去年四月里，我们国民党中央有这样一个电报：“万毅通敌，着即就地秘密处决。”总部王参谋长，奉着总司令的命令，对这一办法，征求老师长的意见。他愤怒了！他为维护人类正义，为他忠贞部下的冤抑抱不平。他坚决地反对了这种法西斯式的残酷武断，颠倒功罪，破坏法纪的秘密杀人丑剧！
  “这不是处置万毅，这是处置杀敌除奸每一个有功的人。我不接受这种办法！总司令如果一定要这样办，那请先解散百十一师，先杀了我常恩多！”
  这样一个坚决明确有力的正义支持，促成了总司令怜爱部属的慈祥婆心，留下空隙，保存下今天为革命事业继续奋斗的我！
  他从此便不断地打听着我的消息,曾不只一次地向他亲信的左右说：“我可以死,但万旅长必得活着。他活着才能实现副司令的八大主张，才能延续东北军的生命，才能完成东北军的任务，最后打回老家去！ ”
  八月二号夜里，我在绝望中脱险了。他听见这消息增加了莫大兴奋，好象他自己从病魔手里得到了新生。“八三”起义是这位战斗一生的革命巨人，在他的病榻上，挥起铁拳，对准叛徒们给了坚实的最后一击，这样才把我们这些忠于团结忠于抗战忠于被奴役人民解放事业的部下，领上了光明的路程。
  起义之后，他每天都从早到晚，盼望等待着我能立刻回到他的面前，肩荷起他未竟的革命事业。
  我们的老师长，这位战而不屈，奋斗一生的革命巨人，他为了中华民族解放事业，为了要创造人类合理的社会，他毫不吝惜的贡献出他的宝贵生命，他怀着恨，他也含着笑，停止了他最后一次呼吸。他怀恨的是，不能战胜病魔再为人类生存解放而奋斗！他含笑的是，他看到了被压迫者已经站起来为他们自己的解放而奋斗了，不久必定会得到胜利的政治前途。
  他的逝去，不单是我个人失掉了导师，失掉凭依，也不单是团体丧失了领袖，也不单是中华民族失掉了一员英勇抗战名将，乃是整个人类和平阵线中的一个值得痛惜的损失！
  他逝去了，但他指给了我们以正确的奋斗方向，团结抗战、杀敌除奸。这是一条光明的道路，一个胜利的方向。不过，他也指绐了我们胜
  利不是等待可以幸致的，必须经历着繁难艰苦。在这繁难艰苦的奋斗里，悚惧着自己的菲薄,从内心里使我感受到说不尽的失掉凭依的沉痛!
  沉痛的正确发展，应该不是颓丧，应该是坚忍，应该是苦斗，我们一定要胜利，我们一定完成他未竟的事业，那就必须循着这一巨人的足迹，奔向他所指出的方向。
  一九四三年七月十六日选自《常故师长纪念册》
  作者简介：
  万毅，一九〇七年生，辽宁省金县人。满族。一九二六年入东北陆军军士教导队。一九三〇〇年毕业于东北讲武堂。一九三六年后任东北军第五十七军六二七团、六七二团、六六七团团长，新一一一师三三三旅旅长。一九三八年加入中国共产党。一九四O年后任东北军新---师副师长、师长。一九四四年该师编为八路军滨海支队，任滨海军区副司令员兼东北民主联军第七纵队司令员，东北民主联军第一纵队司令员、政治委员，东北野战军第五纵队司令员，窮四野战军四十二军军长，特种兵司令员。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任中国人民解放军炮兵第一副司令员兼东北军区炮兵司令员和中国人民解放军炮兵学校校长，中央人民政府第二机械工业部副部长，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参谋部装备计划部部长，国家科委副主任，中国科学家协会副主席.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后勤部顾问。一九五五年被授予中将军衔。是第一、二届国防委员会委员，第一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五届全国委员会常务委员会委员。中国共产党第七、八届候补中央委员。在中共第十二次全国代表大会上被选为中央顾问委员会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