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省图书馆

郯之八景,“石门夜雨”居其一。石门在余村南四十五里。向尝过其地，未遑漫漫而游也。其地北齐时有天宝塔，废为丘墟者不知几何年矣。村人掘土，得天保十年、天统三年造像塔二碑，始知之。余闻之，欲往观也，而未果。戊申秋，邑侯王公委余充调查员，兼搜金石。余以此碑对，命拓（1）之。因于九月二十六日如石门。主薛生映雪家。薛生振，奇士也。尝问业于余,碑即藏其家。相与拓数纸,其字绝古，计其世盖千三百余年矣。而塔之遗址，欲求其仿佛，不可得。摩挲断碣，能勿废兴成败之感耶？
  次日晨起，欲观所谓夜雨者。薛生导余至村南三霄庙。庙之东北陬（2）,有石泉，泉侧出，水清洌，村人挈罂（3）甈（4）而汲者纷如也。庙东南二十步，有积石色赤，土人谓之朱雀石,与庙北玄武石对峙。石隙异草，蒙茸不可名。下临小川，有石壁横当其垠。南岸大石对之，若门尊。余曰：“此即夜雨处乎?”薛生曰：“否”。西行百余步，堆石=（5）如宰（6）者，曰石坟。坟之北有石屹立，曰石碣。有削其石者辄病，村人皆神之，莫敢削。由石碣南行百余步，有石如龟负者二，曰石龟。龟旁有石，色青而如砥（7）,±可坐百人。农人藉以晒谷，曰石场。自场西南行，不能百步，两岸巨石砰开，侧立百尺，若阎（8）苫,若阊阖（9）,若巨灵所劈者。河贯中而东注，夜间风水相激，霎霎凄凄，不雨若雨,邑乘所谓青椒（10）两壁，夹立成门，永夜潇潇，如闻雨声者，于是乎在。登其上，东望羽山，若在目前，殛鲧之遗迹，犹有存者。西眺马陵，隋人由吾道荣（11）之所隐也。南不三里，界江南之娄山镇,其土壤岈然洼然,田垅段复段如蔬畦,畦北则烟火数百家,万木森萃，缭白萦青，释觉照之石门精舍，丹邱之石门幽居，其在是乎（12）?遥望河之南，高阜上有兰若（13）,度其下必有殊胜，于是下石门，度石梁、攀石崖，越石坝,循石圩而西，由石径以登高阜。回顾石门，若隐若见，盖为树木所蔽矣。且更上一层，眼界一阔，向之高者反下矣！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亦犹是耳。世之狃(14)于目前，而囿于一得者，恶解此哉！噫，齐之天宝塔，意其一时之盛，其高不知几倍于是，乃曾不数传，化为荒草野田，而破瓦颓垣，无复存者。乃知人力不足恃，惟此天造地设者,历百劫而常存也！
  游既竟(15),族人广清招饮。余大醉。薛生亦醉，谓余曰：“昔柳柳州(16)之谪(17)永州也，石潭有记，石渠有记，石涧有记,万石亭，小石城山又有记。零陵山水,得柳州而传。所谓美不自美，因人而彰也。今石门村以石名，无在不以石名也。苟不记之,不且林惭涧愧乎?” 余曰：“诺”。故为之文以志。
  注：
  1.拓：把石碑或器物上的字、画，印在纸上。
  2.陬:zōu,角落。
  3.罂:yīng,盛酒器，小口大腹。
  4.甈:qī,破瓦壶。
  5.=:yì,高。
  6.宰:坟子。
  7.砥:磨刀石，此处指平坦。
  8.阎:里巷门，也指里巷。
  9.阊阖:传说中的天门。
  10.椒:高而尘削的土丘。
  11.由吾道荣：由吾，复姓，由吾道荣，北齐谏议大夫,琅琊人，号沐阳公。
  12.释:僧人;精舍幽居:修炼之所;丹丘: 神话中神仙之地。此句意为:齐之天宝塔大概在这个地方吧？
  13.兰若:①兰与杜若的合称。②寺庙，此处当为寺庙。
  14.狃:niǔ因袭;拘泥。
  15.竟:完毕。
  16.柳柳州：即柳宗元(775-819),唐代文学家，哲学家。原在朝任礼部员外郎，后被贬为柳州剌史，故又号柳柳州。
  17.谪: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