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省图书馆

解放前，帝国主义列强在中国横行无忌，封建军阀互相混战，兵荒马乱，加之各种自然灾害，人民长期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我的家乡一一沂南县朱家里庄，更是哀鸿遍野，民不聊生。现将我青少年时代目睹耳闻的“洪涝、蝗虫、土匪”三大灾害、回忆:如下：
  洪涝灾害
  旧社会，反动统治阶级只管搜刮民脂民膏，从不过问人民生活如何，更谈不上水土保持了。我的家乡是山区，水土资源严重破坏，荒山秃岭植被殆尽，水土流失严重，群众称之为“穷山恶水”，因此，旱涝灾害不断发生。每逢汛期，山洪暴发，泥砂俱下，河水漫溢决口，淹没农田，冲毁房屋，群众遭受的痛苦难以言状。一九二七年，我七岁。这年古历七月，一连下了三天三夜暴雨。、沂河最大的支流，我村北而的汶河，洪水暴涨，四处漫溢，冲走不少团瓢屋子、猪、羊、鸡、树木、瓜菜和庄稼，更惊人的是还飘浮着溺水而死的人尸。滚滚洪水飞奔回龙山下，又与葛庄河顶托，泛滥上岸，朱家里庄沿河一带村庄水深一米多，石碾被淹没，房屋倒塌甚多，农田一片汪洋，地瓜、豆子、高粱等许多农作物泡在水中绝了产。这样大的洪涝灾害，世之罕见，百姓的苦难可想而知。
  蝗虫灾害
  熬过了洪灾，又来了蝗祸。是年秋天，高粱正晒红米，突然从西北方向飞来了铺天盖地的蝗虫，这就是百年来有名的“蚂蚱市”。
  蝗害面积很大。以朱家里庄、依汶庄为中心，西至岸堤，东到沂河，北至姚店子，南到孙祖，方圆上千平方公里的农作物遭害。后来得知，莒县、大店、十字路一带也遭受了毁灭性的蝗灾。
  蝗虫密度很高。过境蝗虫，在天空中飞了好几天。其中有三天，起飞的蝗虫象乌云一样遮住了太阳，将晴天变成了阴天。蝗虫说飞一起飞，说落一起落，前边飞走了，后边又来了。它们落到高粱、谷子穗上，立即将穗子压弯，乱爬乱动的蝗虫成了“干饭蛋”；落在树上的蝗虫，因拥挤落不下，就互相咬着腿，吊在树枝上，象一串串挂起来的鞭炮；大街小巷的墙上、房顶上，到处都是；地上就不必说了，一脚可踏死好几个。有人用木杈系上包袱，朝天空一舀就是一兜子。去捕打它们时，还会爬到身上咬人。为了与蝗虫夺粮，男女老幼都到自己地里灭虫。我仅七周岁，就带着布袋同家人去打蝗虫，一会儿就捉满一布袋。许多回家来用锅蒸熟、晒干，放到盆里、囤里，以蝗代粮。
  蝗虫危害程度严重。蝗虫所到之处，除埋在土里的薯类外，其他作物一扫而光；树头，除异味大的松树外，其他树叶一概被吃得净光，甚至连新屋上的草也被吃了。更使人吃惊的是，放在床上的婴儿，有的被蝗虫咬得哇哇直哭。许多老人说：“从记事以来，这次蝗灾最厉害。”这样，灾民们为了生计,有的背井离乡闯关东，有的逃荒要饭流落他乡，到处是一片凄凉景象。
  土匪灾害
  解放前，家乡不仅时常发生旱、涝、虫等自然灾害,更严重的是匪灾。大土匪头子刘桂棠（刘黑七）、股匪石增福等在蒙山前盾为害多年，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老百姓惶惶不安,对其恨之入骨，称这时期叫“土匪市”。
  为了防御土匪的抢掠，各大村都修复加固了围墙和炮楼。群众平时就有恐匪感，当一听到来土匪的消息时，各大村便赶紧关门闭寨，昼夜防守。土匪便对没有防设的小村进行抢劫。有钱的被绑架，须破产赎人。穷人赎不起，多数被撕票（打死）。
  小村村段为了安全，便抛家舍业投奔亲友，逃到有防备的大村寨里“躲难” 。这时土匪抢劫的目标便转移到有防备的大村寨。
  破围子，攻山寨，土匪俗施尽了诡诈伎俩。我家乡朱家里庄西七里处，有座大山叫黄世山（现在沂南县）。据老人们说，很早的时候，为了防御土匪，周围村庄的村民曾在这座山顶上用石头修筑了长三华里、宽二华里的山寨围墙。这个山寨南临悬崖绝壁，东、西、北设三个寨门，也是炮楼。寨民凭居高临下之势，山寨围墙坚固之利以防御土匪。
  这几年兵荒马乱，土匪经常虏掠。为了齐心防御土匪，山后的朱家峪子、冯家村、石汪崖、安保庄，山前的张家峪子、三里庄、李严顶、黄龙庵子、东西官庄等二十多个村、六百多户人家，公推张家峪子冯玉珂、朱家峪子朱世贤为寨主，领导民众防御土匪。他们组织村民上山修补寨墙，加固炮楼，烧木炭，造炸药，集中各式土武器，日夜防守，时刻提防土匪的偷袭。
  果然，二百余匪徒于一九二八年古历七月初五包围攻打黄世山寨了。这伙匪徒与当地土匪有所不同: 一是他们使用的武器，一律是崭新的汉阳造钢枪，并有二门迫击炮；二是他们由官兵变为流寇。流寇头子井德全，自称是军阀方军长（即方花脸一方永昌）的部下，有二个连的兵力。他们是在一次与直系军阀吴佩孚部队混战中被打散，潜入蒙山里的陡山、歧山一带，脱下灰色军装，换上百姓便衣，一夜之间由官兵变成落荒流寇，与当地股匪石增福取得联系，干起打家劫舍、烧杀虏掠、绑架“肉票”的勾当来了。
  流寇头子井德全带领他的喽啰到黄世山一带，首先施展了一个诡计，派说客到黄世山向寨主冯玉珂、朱世贤说，准备卖给山寨二十支汉阳造。寨主识破了 “匪兵不分”的毒计，毫不犹豫地将说客轰出山门。
  井德全恼羞成怒，进行报复，将朱世贤的房屋放了一把火，倾刻化为灰烬。
  土匪对黄世山寨,连续攻打了三天。
  第一天是七月初五日。井徳全领着二百多个喽啰先包围后进攻黄世山寨。寨民众志成城，防御严密，用鸟枪、土炮打退了土匪的多次进攻，土匪无法靠近寨墙。夜里，寨民们一方面倍加提防，一方面派袁明烈（小安子庄人）、朱献德（石汪崖人）于夜深人静之时悄悄潜出山寨，火速赶到沂水县城跪求县长尽快派警备队来剿匪。
  第二天上午，土匪在排枪的掩护下，树上云梯往寨墙上爬，被站墙的寨民打死在寨墙外。匪徒接连三次爬墙，均被打退了。夜里，寨民们更注意防守，又打退了土匪的多次偷袭。
  第三天，太阳刚冒红，匪首井德全见硬打不行，就用欺骗手法，向寨内大叫：“你们把枪炮从墙洞里抽回去，我们就不打了！”寨民信以为真，刚刚抽回鸟枪土炮。不好了，上当了。冷不防的一瞬间，匪首井德全下了攻寨命令，土匪们登上云梯破寨而入，同时向寨内发射了二枚迫击炮弹。如狼似虎的匪徒们冲进山寨，逢人就杀就砍，寨民们被打死打伤十多人，抢走了百多人，牛、羊、驴、骡二百多头，财物不计其数。他们临走放火烧了山寨，顿时火光冲天，房屋化为灰烬，从而造成了远近闻名的黄世山惨案。
  黄世山寨失守，朱家峪子被绑架“肉票”二十多人，我姐夫朱茂源就是其中一个。土匪怕“肉票”逃跑，日夜捆绑得象元宝一样，只给糠团子、地瓜秧吃，很快被折磨得不成人样子。姐夫的父亲朱世荫疼子心切，求亲奔友，变卖家产一千块钢洋，从歧山土匪窟里将姐夫赎回来。姐夫已被折磨了一个余月。抬回家时，昏迷不语，蓬头垢面，活象鬼一样,不久就死去了，全家也倾家荡产了。
  土匪抢掠大村更是挖空心思，用尽了诡诈伎俩。他们一时对大村的情况搞不清楚，或没有“勾子”（奸细）作内应，就采用声东击西办法，拦劫在田间干活的百姓。岸堤镇北五里处田家北村，是个百多户的村庄。人心齐，围墙炮楼结实，寨内没有“勾子”，股匪头子石增福曾领着二百多名土匪攻打多次，均被村民打跑了。石增福见一时攻不开围子，便伪装远离，麻痹村民。一九三一年古历六月底，阴雨连绵，异常闷热，庄稼地里杂草丛生。天气一晴，人们顾不得天热，便敞开寨门到地里锄草灭荒。中午时分，人们准备收工回家吃饭。突然，从高粱地里钻出二十多个土匪，手持匣枪，腰掖绳子，如狼似虎般把正在锄地的十七岁的田钖珂等二十多人抢劫去了。走了几里地之后，匪徒们把田钖珂等“肉票"用绳子倒背着手绑起来，再用黑布蒙上眼睛，用绳子牵着走。本来山路崎岖难行，匪徒们却故意牵着“肉票”围山转来转去，使其迷失方向不能逃跑。这二十多个“肉票”被绑架到蒙山望海楼北麓哈爬石下的小村庄，交给看守“客棚子”（关押“肉票”的地方）的土匪，分别押在几间草房、石屋里。白天，匪徒们边打边审问：“你家有土地多少亩？存现大洋多少块？有几个酒店、油坊、商号？……”；夜里，匪徒们怕“肉票”跑，就用细麻绳拴着每人的两个大拇指，吊在梁头上，两脚尖刚刚着地，不让睡觉。到了吃饭时，土匪们摔给“肉票”几块地瓜或一张半张的糠煎饼，给点凉水喝。由于两个多月的百般折磨，田钖珂等骨瘦如柴。土匪头子石增福向田家“要现大洋五百块赎人，否则'撕票'”。田钖珂的父亲得知儿子被土匪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消息，心如刀绞,便把全部家当（打场的碌碡外）三十亩地和一处场园卖掉，凑齐五百块钢洋将人赎回。田钖珂带病回家，看到倾家荡产，便抱头大哭。后养病数月，才保全了性命。其他被架乡亲，多数靠变卖家产、东取西借才得以赎回，只有个别偷跑回来的。
  朱家里庄一带自一九二七年至二九年连续四次天灾人祸，这是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和官僚资本主义统治的结果。我永远忘不了那段多灾多难的黑暗岁月。
  附记：匪灾资料系听朱茂源、田钖珂讲述，蝗灾、水灾系本人所历。
  1989年12月至90年12月五易其稿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