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省图书馆

在两条道路、两种前途的抉择上，我终于弃暗投明。1949年2月4日，我持着父亲（家父裴野堂原是陈毅同志青少年读书时的老师）的信件，从天津到达河南商邱，同陈毅司令员见面。他首先问我：“你是老几?”我说：“老大”。他说：“你家原是穷人嘛，你父亲养你们好苦啊！”霎时，我万感交集，眼泪夺眶而出”他又说：“你过去同陈士築接触带给我的口信，我知道了”。随即他向我讲的大意是蒋介石如何背叛革命，如何投靠帝国主义，弄得山河破碎，生民涂炭，逼得人民拿起枪来，武装自己，吊民伐罪，义不容辞，惩办战犯，责无旁贷。我口虽默默无言，内心实愧悔万分。他介绍我读毛主席《论联合政府》、《新民主主义论》等著作，又指定杨国宇、张若千两位帮助我学习，相处一周，深得启发。陈司令又亲到商邱老营房我的住地，和我谈了两个多小时，然后到餐馆设宴招待。记得有李聚奎、刘瑞龙出席作陪。第二天指示我过江做策反工作。我接受任务于12日到达蚌埠，随同解放军第三十三军军长窦子健便车驰抵明光车站。适蒋军飞机窜入，低空向车扫射，我们全车人员多被弹着点激起的污泥臭水溅满全身，大家幸免于难，与窦分手，安全通过张八岭两军警戒线，十七日到达南京，遂开始我重新做人立功赎罪的革命活动。
  这时，反动政府一面空喊和平，一面积极备战，沿江布防，部队调动频繁，弄得京沪一带人心惶惶。而特务活动，尤复加剧，随时切断交通，检查身份。我与旧军政人员接触，备述在解放区所见所闻，散布消极悲观情绪，示意只有迎接解放，才是唯一出路。对条件具备的对象就暗中联系，布置工作，先谈在京沪一带的工作经过：
  1.策动国民党江宁要塞总台长黄端起义。黄在黄埔军校十期和陆大均与我们同学，经我和张华民同他接触后，他接受任务。大军过江解放南京时，他起义了。
  2.在南京国防部内的活动。为了便于解放大军过“江，搜集情报，我和张华民分别在卢福宁（国防部三一处处长）、赖成梁（三厅二处处长）、郑廷勋（五厅一处科长）、刘云灏（四厅副处长）、宋达（四厅副厅长）、马同经（三厅主办参谋）等人手中，蒐集沿江蒋军部署、后勤布置、要图和计划共六十余件。由张华民化装渡江送解放军叶飞、陈士榘司令员处。
  3.与台省国民党警备总部参谋长李汝和的接触。1949年3月，李随陈诚飞抵南京，企图挽回败局,住在首都饭店，我去会他，谈到战局和前途，我表示了失望中的乐观条件，于是他附耳低声问我：“你为什么不去会一会陈诚呢?”我眼睛一扫，陈诚正在隔壁房间和郑介民一起谈话，我只唯唯，未作肯定答复，不知他怎样理解，随即签请陈诚派我为台省国民党军区少将督导专员职务。第二天他们就飞走了，我就利用这项新的任命，掩护我在宁沪的活动。
  4.说服国民党联勤总部运输署办公室副主任虞家伟（现名虞革非）弃暗投明。虞原是我的下属，他表示愿意跟我一起重新做人。在宁沪工作期间，他一直随我左右，曾策动国民党辎汽二团及联勤总部在宁沪一带，一部分场、厂、仓、站起义，做了一些保护物资、迎接解放的工作。
  5.1949年4月20日，百万雄师强渡长江天堑成功。南京解放，不久上海也解放了，我向陈总汇报了工作o他对我有肯定，有批评，并向三野政治部主任唐亮介绍，指示我继续对台工作，发给工作费美金一千元，派黄克孝同志随我同行（黄是三野敌工部干部）。临走，陈总对我说：“你以后能到西南，见我亲友，可以对他们讲，只要干革命，倒向人民，大家将来都有工作做，有饭吃，不饿倒，就行了。祝你工作顺利，十年再见！”6月中，我离开上海到达南京，与陈士榘司令员见面，我汇报了在宁沪工作情况并说明我去台布置后，还有西南很多对象可以争取。陈司令员也知我具备一些条件，便介绍我同二野杨松青、魏锦国同志会面，因此，我又接受了到西南的任务，并瞩咐用“袁世凯手杖”暗号同郭勋祺联系。6月中我离开南京经津乘船到达香港。一天，我在轮渡上遇见刘斐（为章），他邀我在他寓所长谈时局。大家想法一致，他要我转邀蔡文治参加“国民党三十六将领通电起义”,蔡不同意。我请示了同行的黄克孝同志后就不再过问此事了。我通过台省警备总部李汝和的关系，为我办好了入台手续。临起飞时，李以航信通知我说：“治镕兄……此间对你不利，希勿来！”经与黄反复研究，决定由我先到西南发动国民党滇黔绥署参谋长车蕃如带黄入台。于是我在8月初到达重庆。
  6.策动国民党重庆师管区副司令金振声及九十五军新九师参谋主任游明泽的经过。
  我到重庆后，就积极打听陈孟熙、陈季让（陈毅的同胞弟兄)、金振声、游明泽（都是我的同学好友）等人下落，旋得知金的住地，就去会他。为了防止墙风壁耳，我邀他到临江路宽仁医院病房密谈。试探成功后，我亮了相，交了底。游也由我函约从永川来渝，共同交换情况后，他们都愿同我一道为人民立功。遂先就大局进行分析：认为解放大军于解放东北、西北、东南、华中各省之后，各线大军正向西南挺进。蒋军虽然妄图凭借巴山蜀水之险，负隅顽抗，但也决难阻挡大军破竹之势，必然缩短战线死守成渝，掩护云贵，打通国际路线，退入印缅，随着国际局势变化，再图反攻。根据这些分析，我们认为只要配合大军行动，卡住成渝大道，使两地堡垒内部溃腐，长江上游泸县、宜宾切断，蒋军残余部队，便成釜底游鱼，插翅难飞。本此看法，遂决定我们的行动如下：
  ①要金振声以重庆国民党师管区副司令的公开名义，就辖区成渝大道上的永川活动团区兼司令实缺，组织力量，开展工作。
  ②要游策动他的妻兄苏致远（国民党永川县参议长）与金密切合作，努力安定人心，响应解放。
  ③对车蕃如、陈春霖的工作，8月下旬，我由重庆去贵阳,与滇黔绥署参谋长车蕃如会见，企图发动他带黄克孝同志入台。一席谈话他很顽固，不得要领，并嘱咐我马上离开贵阳，否则，不负责任。我以他关了门，转到藄江与国民党四十四军军长陈春霖会面。试探以后，陈不似车而态度模棱,只嘱今后加强联系，分手后，我转回重庆,考虑这次我发动车不成功,而他人对陈诚集团工作又不适宜，只有待西南工作告一段落，再去完成对台任务，并将此意函达黄克孝同志。
  ④策动国民党七十二军军长郭汝瑰经过。我从贵阳回到重庆后，本拟去宜宾，适郭正来重庆，在浮图关与郭见面，郭迎我到会客室坐下。我看四下无人就对他说：
  “我这次来到西南，很不容易”。他睁大两眼直盯着我，我说：“我在商邱会到陈毅司令员，摆起你来，他说你很机灵咧！”郭惊愣地说：“是怎么事”。我说：“就是你们在徐州三人整军会议宴会上的事嘛！当时顾祝同请来三方代表。顾先向美方代表敬酒，次向国方代表，再次应向陈毅敬酒。而顾大失礼节去敬国方陪客，最后才向陈毅敬酒。陈表态严肃，不受顾敬，一时陷于僵局。你看出顾的窘态，附耳与顾低声说明：当由顾向陈赔礼道歉，当天宴会，才不欢而散。”他聚精会神作了回忆后要我再说。我谈自己任务后持有意地说：“二野张际春副政委对我面说：'解放大军北到广元，东到万县时，你的部队就应在宜宾、泸县起义'，他点头表示同意，并嘱咐我要千万谨慎小心。12月大军解放西南时，他是起义了。1950年春，我在重庆国泰影剧院门前遇见了他，他惊异地说：“你还活着呀！当你我在浮图关刚分手，我的住所就被特务包围搜查,幸亏你走得快啊！”1980年8月郭到我家再次见面，他还责怪我工作冒失呢！
  ⑤第动国民党九十五军副军长杨晒轩、参谋文先觉等人的经过。9月初我在重庆和杨见面，试探后我露了到西南的任务。他担心以前在江油与红四方面军对抗的罪过。我说,共产党是不咎既往的,要他赶快返回成都,组织力量，加强与国民党联勤四十四分区参谋长王樵生（王杰）联系，配合起义，迎接解放。并写信交杨带王，他同意了。杨部参谋文先觉，与我先后同学同事。杨在重庆期间，就住在他家，我也几次留宿文处。我因西南任务紧张，一时不能转港同黄克孝一起工作，又考虑港地生活费用奇昂，知道文的父亲在港渝间经营进口猪鬃生意，就对文说：“迎接解放，必须有力出力，有钱出钱。” 文就拿出大洋一千元。我们当即汇香港黄克孝同志作活动费用（该款黄有回信说明收到）。解放以后，我和文失去联系，现闻他是南充民革成员。
  ⑥关于做十六兵团董长安部的工作。9月中，我通过金振声的关系，同雷起鹏（云先）见面，要他负责策动董部的全部责任。雷以关系可靠，同意积极进行。后来董部在什祁起义，雷是起了一定作用的。雷现是省参事室参事。
  ⑦策动王樵生的经过。先是我在1949年2月过江后到达上海，与王相遇。我认为他是一个工作对象，通过一些试探性谈话，我对他亮了相，要他下定决心，转变方向。随即，他在住地（上海多伦路270号）为我拨出一个房间，作为我在上海活动掩蔽点之一。3月中，他从上海飞渝，我因工作不能离开宁沪，就对他布置转到西南，应尽快组织力量，保护物资，迎接解放。当时并托带黄金一两到渝交我爱人作全家生活费用。他于到达重庆转到成都后，就积极按照计划布置工作。8月间，我回到重庆，从爱人口中，知道他在四十四补给分区任参谋长，拿管军事物资。9月，杨晒轩来渝，我就写信交杨转他，要他们紧密配合行动。因此，在12月保卫成都工作中，他们都是起了重要作用的。
  ⑧对石孝先工作的经过。石孝先是国民党蒙藏委员长石青阳的儿子，又是重庆有名的舵把子，有一定社会影响。我通过郭勋祺的长子郭开尧的关系和石见面，要他努力约束下属，不得造谣生事，保护物资，维持秩序，迎接解放。石为了取信于下属，遂在罗汉寺他家召集了百多个弟兄夥，进行传达，并坚持要我亮相。我为了人民利益，同郭一起出席会议。石介绍后就开始讲话。我即由郭陪同退至另一房间。与郭分手马上离开石宅，只身搭车直趋小龙坎走了。
  我到西南进行以上策反活动后，已是10月下旬了。金振声谋取兼永川团区实缺已获成功，游明泽也转永川约同苏致远来重庆和我们会商定妥，并得知伪县长邱挺生，又是我父亲兰交弟兄。各方条件都比较有利，同时金振声的胞弟金铸从成都派人来渝通知我们说：“到成都用‘袁世凯手杖'暗号与郭勋祺取得联系后，从郭处获悉蒋帮王陵基指名通缉我甚急，要我暂避。因此，我与金游三人一道，就前往永川，进行组织力量。迎接解放。
  11月初，我们到达永川，金去接任团区司令？苏致远就去打通国民党县长邱挺生。接着我和金也同邱接触亮相。这时，邱惶恐不安的心情才稳定下来，我们要邱苏不时在街头露面，以便安定人心。旋金与邱以公开身份，对当地驻军团长张恒进行工作，也很顺利，从而基本上把当地驻军团、区、县武装力量及民众团体组织起来了。这时，反动政府的军队，在解放大军的强大威力下，纷纷从重庆外围地区经永川向西逃窜。到11月下旬，我们获悉解放大军先锋已从贵州进入川境，金在电话机上就与郭汝瑰取上联系，催促他按同裴商定的计划加快进行，并请他通知陈春霖采取同样行动。郭连称“好！ 好！”同时，我们认为响应解放，时机业已成熟，遂召集地方有关方面开会，断然采取戒严措施，阻止溃军西逃。由重庆溃逃的杨森“反共保民军”见于永川受阻，慌忙才由壁山改道向遂宁方面逃窜。又从电台获悉，顾祝同也命驻防荣昌的四十四军周之再师回取永川，掩护蒋军在沱江布防消息。当夜金张就派出部队袭击该师，得以阻止，永川基本上全在我们手中。
  12月1日晩,我们就截获敌军车中，抽出卡车三辆，约集永川军政各界所派代表，由我和金游等带上武装一班，乘夜兼程向重庆方向前进。半夜，进入丁家坳解放军前哨线，金和各界代表到了狮子场后就被令折返永川进行迎接解放的准备工作。我同解放军一中队三分队李维春、苏杰、李峰等同志见面。2日一早到达壁山，他又与王汝昭、周维、朱奎、霍宗岳等同志会见。我向们汇报了永川方面情况。旋王又带我与十二军副军长杨国宇同志见面。战地重逢，分外高兴。他随即拿出西南军政委员会的派令：“派金振声组织永川解放委员会，加紧支前工作，以金为解放委员会主任委员”要我交金。我当派游明泽送到永川。12月4日上午，解放军派出部队一部，我也乘车随行进入永川。全城男女老少，夹道欢迎，红旗飘扬，鞭炮连天，人心振奋，盛况空前，热烈庆祝永川的和平解放。
  1949年底，成、渝相继解放，我过江后的策反任务，也就结束了。
  作者裴先章，现为四川省人民政府参事，成都黄埔军校同学会副秘书长。
  今年8月26日，是陈毅元帅九十周年诞辰。解放战争期间，陈毅元帅统帅华东部队，同沂蒙老区军民一起，胜利地粉碎了国民党军对山东的重点进攻；继之又参与了战略反攻，相继解放了华东和中原大片土地；建国后，他先后担任了党和国家的重要领导职务。他的英名，将如巍巍泰山，永远屹立在沂蒙人民的心中。为纪念这位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军事家、外交家的九十周年诞辰，我们在本辑资料中，编选了管易文和裴先章二位老人的回忆文章，是我们向陈毅元帅的英灵，奉献的一束馨香的鲜花。
  ——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