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省图书馆

记得1944年冬，中共山东分局在总结一年来对敌斗争经验的大会上，对我鲁南第三军分区争取“杨团”抗日的工作进行过表扬，指出那是我们统战工作的重大胜利。
  “杨团”的起家
  杨庭芸家住庄坞，出身地主，曾因被本村大地主杨介藩诬告打了五六年的官司，赔光了家产，蹲了“班房”，后来又被迫流亡他乡，直到1930年，杨介藩死后才敢回家。回家后，多年的流浪生活，使他学会了一套看风使船、八面玲珑的处世哲学。他组织了“三番子”，靠帮会势力，在庄坞集上玩行收税，“合局”赌博。由于钱财来得易，花钱比较挥霍，在四外乡里博得了个仗义疏财的虚名声。“七七”事变后，他趁着强敌压境、山东陷入混乱之际，在自己的家乡利用帮会关系拉起武装，很快就发展到700多人。自称团长，群众叫他的队伍“杨团”。
  杨团活动的地区庄坞一带，位于沂武河区。那里土地肥沃，物产丰富，可以为军队提供充足的军需品。再加沂、武两河环绕于外，易守难攻，是屯兵的好地方，一直是各派争夺的重要地盘。当时中共临郯中心县委，就在这一带宋庄、王庄、沙埠、涌泉、耿墩等地活动。日寇、汉奸、国民党也不断插手。因而，杨庭芸这支队伍一成立，就成为敌我双方争取的重点。如何把他争取到我们这方面来，已成为当务之急。党组织决定由我们去做争取他的工作。
  三进庄坞
  1938年秋天，我们利用表亲（称杨为表老爷）关系，首次来到杨团的驻地。他们的团部安在坐北朝南的一个高墙大院里，大门左右有两个木制岗楼，一边站着一个持长枪的警卫。进二门后，两边是东西厢房，正面是5间重梁雕柱的青色瓦房。杨庭芸让坐后，一面叫勤务兵倒茶，一面以关切的口气说：“葆琛（王献廷原名）呀，你这几年在外边可受苦了。苍山暴动失败后，国民党到处捉拿你。”说到这里，他轻轻地叹了口气：“现在好了，国共两党合作了！“我接着话茬说：“现在大敌当前，凡是不愿做亡国奴的人都纷纷要求抗战，再不合作，人民就更要反对了。”杨庭芸笑了笑：“什么人民反对，说到底你们共产党反对就是啦，老百姓知道什么！”我直率地说：“你不要轻看人民的力量。自古以来，都是得民者昌，失民者亡。我们共产党主张国共合作，共同抗日，是得民心顺民意的。表老爷，咱们一起干吧？”听到这里，他哈哈大笑：“我那表孙呀，你们共产党要枪没枪，要饷没饷，连个地盘都没有，谁会跟你们干？难道你们还没看透，现在是谁的枪多谁是哥，我看你们就不要回去了，还是跟我干吧！说不定还能搞出点名堂来。”第一次谈话就这样结束了。事隔不久，他就接受了国民党专员张里元的委任，当了保安团长。领导很理解我们的心情，耐心地说：“一锯解不出一块板子，一口吃不成一个胖子，慢慢地来，以后有机会再说。”
  1938年冬，张里元把杨团调到沂水参加国民党山东省主席沈鸿烈的大检阅。尔后，让他们在沂水驻防。1939年麦收前后，日寇“扫荡”鲁中，张里元撇下了杨庭芸，带着自己的嫡系部队逃跑了。杨团被日本鬼子打得焦头烂额，好不容易才冲出包围圈，回到鲁南。
  我们听说杨团在沂水吃了败仗，决定借此机会再去找他。一天下午，我们第二次来到庄坞见了杨庭芸，寒暄了几句，便把话题转到沂水打鬼子的事上来。他口口声声说鬼子的装备优良，自己的武器低劣，并得出一个十分荒谬的结论：凭现有的力量，根本不能和鬼子交战。我们便趁机向他进行教育，列举了许多事实，说明了八路军、新四军能够而且已经以低劣的装备打败装备优良的鬼子。我并劝导他说：“打游击还是我们八路军，以后咱爷们一块干吧！只要跟共产党走，前途一定光明。”他沉思了一会，抬起头来，慢条斯理地说：“表孙，不行呀！我的兵和你们的兵不一样，他们受不了那个苦，没有钱他们不干呀！”他似乎觉得刚才的话说得太绝了，喝了一口茶马上补充说:“先别急，等将来看看再说吧！”我看出他的思想活动了，便说：“你要看就看看吧！但有一条，咱爷们之间千万不要起摩擦呀！”杨庭芸把腿一拍：“表孙，你放心，我保证不和共产党摩擦！”随着形势的发展，我们的力量越来越壮大，1939年七八月间，我们配合南进支队，打开了李家庄的敌伪据点，对杨庭芸震动很大。他初步看清了我们共产党的力量，这年初冬，我东进支队又先后歼灭了盘踞在郯马一带的保安队头子梁钟亭和郯城县长阎丽天，使整个鲁南地区的形势发生了根本变化。从抱犊崮山区到沂武河两岸，大片国土成了红色根据地。八路军与老百姓亲如家人，军民关系非常融洽。在这新的形势下，杨庭芸的两个女孩子，民族解放斗争觉悟有了很大提高，他们倾向共产党和八路军，积极要求抗日，都参加了我党领导的进步青年组织“青救团”。何去何从已摆在杨庭芸面前。就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第三次来到庄坞。这次，杨庭芸非常热情地接待了我们，诚恳地说：“我从内心佩服你们共产党有本领，我是旧社会出来的人，流浪了半生，共产党、八路军能看得起我，恩情胜似父母。我女儿成了共产党的干部，我也感到无限光彩，今后我的唯一出路就是跟着共产党走。”他不仅完全同意把部队改编为八路军，而且作了诚恳的自我批评。他说：“我是个大老粗，不会打仗，部队在我手里也没管教好，有些人干了一些危害老百姓的错事和坏事，希望你们既往不咎。部队交给你们，我就放心了。”杨团改编后，成为我八路军一一五师东进支队第四大队，杨庭芸为第四大队队长，同年秋，调任临沂扩军委员会自卫大队队长。
  脚踏三只船
  1941年农历八月二十日，日寇、伪军2万余人，配有飞机大炮，以“长途奔袭”、“铁壁合围”等战术，把我鲁南三军分区的部队及临、郯党政领导机关，包围在庄坞、涌泉方圆不到12华里的狭小地区。经过一天的激烈战斗，我方虽然突围，但损失严重。自卫大队被敌人打垮，扬庭芸的全家被俘，杨只身逃往沂河东新城里村，在他徒弟于殿云家里暂避。不料，他被山南头的伪乡长赵品路发现了。赵品路通过伪支队长孙永俊，把这件事报告给日本顾问川本。川本认为杨庭芸这个人可以利用，便叫警察所长杨学让把杨请去。一见面，川本就说：“你们八路的，被皇军全部的消灭掉的。你的为皇军的效劳，皇军大大的有赏！否则你全家统统的死啦死啦的！”在日寇的威逼引诱下，杨庭芸想：不投降吧，自己无计脱身，全家也不安全；投降吧，又怕共产党不谅解，落个汉奸的骂名。想来想去，来了个“光棍不吃眼前亏”，决定暂时投降日寇。他当即向川本提出：“这次被俘人员，大都是我的部下，要让我干，必须把人还给我。”川本认为这个要求不高，就欣然同意了。接着临沂县伪县长吴志清下达命令，委任杨庭芸为“剿共团（也叫剿共大队）”团长。
  国民党特务刘次章听说杨庭芸投降了日本，认为有机可乘，也跑来拉拢杨庭芸搞曲线救国，杨庭芸怕得罪不起，也就和他们挂上了钩。
  为了达到三保险，杨庭芸回庄坞不久，就派他的心腹徐慎典到神山北旁的迷龙汪，向我们汇报了杨庭芸被俘的经过，特别说明杨对日寇是假投降，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我们认为事关重大，不敢轻易表态，便立即请示了鲁南区党委，又向一一五师政治部主任肖华请示。肖华果断地说：“不论杨庭芸他是什么目的，我们可以将计就计，打入他的部队工作，严加控制！”根据肖华的意见，我们找到了杨庭芸，同意他当伪“剿共团”的团长。这时的杨庭芸手牵三根线，脚踏三只船，施展了他那周旋应酬、八面玲珑的本领。不论哪头来了，他都热情招待。真是“八路军来好菜好饭；国民党来了‘大烟’、‘白面’；鬼子来了大摆酒筵。”
  针锋相对
  杨庭芸回到庄坞之后，积极修建据点，收拢旧部，招兵买马，扩大势力。为了控制这支武装，我们借杨庭芸招兵买马之机，首先派原东进支队第四大队副大队长冷晓东，带部分干部，携枪“投靠”杨庭芸（因冷过去就是杨的助手，不会引起敌人的怀疑）。他打入杨团后，很快当了副团长。随后杨舒仁又隐蔽到杨团内部，担任军需主任，凡与鬼子打交道的事，一概由他应付。接着又派杨的本族杨崇斋担任了杨团的秘书，掌握核心机密。还派了我们的警卫人员陈炳铎，作杨庭芸的警卫，保卫杨的“安全”。此外，我们还在庄坞西门开设了一个药铺，由杨晓担任经理，作为我们的秘密联络点。
  国民党特务刘次章，为了控制这支队伍，也指使他的同伙杨羽翼，搜罗了60余人，投到杨庭芸部下。杨羽翼当上了营长，气焰十分嚣张，对外积极反共，欺压人民群余，对内拉拢利诱，发展反革命组织，在一年左右的时间内，就笼络100余人。
  日寇对杨庭芸并不十分信任。川本在杨庭芸的周围，安上了一些钉子。庄坞伪乡长杨知泉，就亲自领了川本的密令，暗地里监视我军和杨庭芸的活动。
  南营子村恶霸地主、汉奸刘月亭，也通过他干儿子，涌泉乡的伪警察所长杨胡子，不断搜集我方和杨庭芸的情报，妄图借鬼子之手，搞掉杨团。
  杨团内外这种错综复杂的局面，严重影响着我们工作的开展，也威胁着杨庭芸的安全。为了争取主动，我们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在消灭杨羽翼、除掉杨知泉后，决定铲除刘月亭这条毒蛇。
  1942年5月25日下午，我们和公安局长危益民，带领20多名公安人员，化装成伪军，突然闯入刘月亭的住处，出其不意地生擒了刘月亭。5月8日我们在郯城县泉源头村，召开了公审大会，处决了这个罪恶滔天的汉奸。
  通过我们锄奸活动，除掉了杨庭芸身边的祸害，使杨庭芸从心里认识到，八路军对他是真诚相助的，加深了他同共产党、八路军的感情，使他更主动地为我们服务。1942年7月2日，川本派13名高级特务，每人佩带一只匣子枪，骑一辆自行车，来到庄坞了解“反共剿匪”的情况。杨庭芸得知这一消息后，马上转告了我们。我们带领一部分公安人员，埋伏在日本特务必经之地马湾村。等到他们全部进入伏击圈后，我们对准射击，打得这伙特务人仰马翻，全部报销了。
  我们和杨团的关系从此更加密切，我方的弹药库和兵工厂都搬进了他的据点，并在他的管辖区内，以杨团的名义，开办了油坊、煤窑、药铺、盐槽子等工商业：这些工商业全部由我们投资，收入40%归杨庭芸，我们只要60%。另外，我们还在庄坞附近办了一个医院，专门治疗我军伤病员。敌人“扫荡”时，我们的老弱人员、病号、女同志及小孩子，都送到这里来隐蔽。
  起义归队
  1943年，鲁南斗争形势迅速好转。春天，我们在苍山的坊前村消灭了制造“横山惨案”的顽匪李子瀛。夏天，我们在天宝山全歼了李仙洲的九十二军一部。秋天，又在费县柱子山消灭了盘踞鲁南30多年的惯匪刘黑七。还在天井汪消灭了顽匪刘国桢，在陡沟庄消灭了伪十军荣子恒一部。对敌斗争的胜利和我们耐心细致地教育，使杨庭芸认识到，只有共产党才能救中国，只有坚定不移地跟共产党走，才是唯一的光明大道。
  从1942年下半年开始，川本对杨团就起了怀疑。杨舒仁到鬼子那里领取物资弹药时，敌人应付推托，迟迟不肯发给。1944年农历2月25日，杨舒仁去领军需品，敌人企图把他扣起来作人质。杨舒仁急中生智，假装上厕所，越墙逃到一位女同学家里，两人扮作夫妻，逃出临沂。杨舒仁连夜赶回庄坞，并立即向杨庭芸作了汇报，杨庭芸听了大为震惊，着急地问：“你看怎么办？”杨舒仁果断地说：“现在只有一条路可走。”“哪条路？”“到鲁南三军分区，找王司令员（王献廷）和韩政委（韩去非）！”“好！咱们走。”杨庭芸和杨舒仁赶到第三军分区的时候，我们刚传达完一一五师政委罗荣桓关于“把鲁南的沂河敌占区变成根据地”的指示。我告诉他：“敌人不光怀疑你，而且正在集中力量想消灭你们！”杨庭芸听到“消灭”二字，脸色变得苍白，猛然从座上站起来，带着吃惊的口吻问：“怎么办？”接着我向他传达了罗荣桓政委的指示，并说：“三军分区研究决定，叫你们团马上起义。'‘我还曾风趣地说：“起义欢迎，反抗歼灭。我认识表老爷，我们的枪不认识表老爷。何去何从，请自选定。”杨庭芸听后笑了笑：“我杨某虽然干的是日本剿共团团长，但历来是相信共产党的，这次就是专门来谈这事的。”尔后，我们又具体商定了起义应注意事项，并确定起义的时间，是4月13日夜间12点。
  13日夜晚，凉风习习，万籁俱寂。半夜12点，忽然3颗红色信号弹，在庄坞腾空而起。接着，庄坞的炮楼首先起火，徐围子、黄山、兰山等杨团所属的17个据点也相继起了火。接着磨山、华岩寺、长城等14个和杨庭芸有联系和我们有统战关系的伪据点也起了火。火苗升腾，照亮了整个沂武河区，映红了半边天空。
  第二天各路起义队伍，向着预定的集合地点前进。人民群众敲锣打鼓庆贺这一胜利，沂武河两岸广泛传诵着这样一首歌谣:
  四月十三艳阳天，杨团起义在夜间。
  三十一个伪据点，同一时间齐冒烟。
  十万民众力无比，个个据点底朝天。
  走向光明人人敬，留得佳话传鲁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