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省图书馆

古城德州，明清两代有名园多处，有的池桥亭廊，老树奇花。有的河峰洞壑，亭堂坊榭。有的老屋旧院，古朴淡雅。有的长松疏柳，静室敞轩…。总之，州城园林以匠心独具，小巧精致取胜；但又极工尽巧，情调各殊。处处表现出中国古典园林艺术的中和含蓄而又绰约多姿的特点。笔者余暇乘兴将昔日名园发掘整理，撰成史料，以飨后人，实暮年之乐事也。
  一、澄碧园
  澄碧园是德州历史最久的名园之一，建于明代，座落在明户部分司署、清督粮道署（今市政府）院内东侧，它是署衙官员们公余游憩的花园。园内水塘一方，古名“化龙池”，俗称“荷塘”。池水澄碧清澈，绿油油的荷叶浮水面，香气浓郁的红白芙蓉挺立绿叶中，红的艳红，白的雪白，绿的碧绿，交相辉映，格外醒目。那嬉戏的鱼儿，调皮地翘口喋喋吸水，蜂蝶翩舞，翠柳蝉鸣，别有一番情趣。
  荷塘中一小岛，上一古朴小亭，婀娜多姿的垂柳围亭摇曳。你可扁舟观鱼跃，又可小桥踟蹰闻鸟鸣，或一竿垂钓消长夏，亦可披襟静坐秋色中。南城浮图高耸，东篱杂花秀；北堂吟陶诗，西月彻松影……。
  清代乾隆年间。御史，诗人曹锡宝，公务来德，住进澄碧园。由于景色迷人，他灵感闪耀，诗思喷诵，提毫作《澄碧园十二咏》（篇幅所限，仅记十二咏诗目，其诗不录）：一、笠瓢春晓；二、伊亭柳浪；三、长廊塔影；四、射圃槐荫；五、壑舟听雨；六、曲沼荷风；七、方桥蛙鼓；八、沦浪夕照；九、平台秋月；十、小艇渔竿；十一、东篱花午；十二、环恋积雪。足见该园建筑构思之巧妙，景点造型之优美。
  荷塘北岸一处旧式庭院，古名“繁露堂”，其名大概是借用西汉名儒董仲舒青少年时，曾在德州攻读经史，后著有《春秋繁露》之典故，而命名的吧。该建筑是一长方形院落，砖木结构北上房三楹，左右耳房各一楹，上房前东西厢房各三楹。院内花木竹石点缀其间，清幽雅静，古色古香。东西厢房南山连接花墙一道，墙中一月亮门，门眉上镶嵌一长方形刻石，由清代名家钱咏（字梅溪）所题“平津馆”三字。此庭院小巧玲珑，娴静别致，具有中国传统住宅院落的典型风格。
  清·嘉庆年间，山东督粮道（台）孙星衍，公务之余，曾在这里研读古籍，著书立说，他的《平津馆丛书》就是在此完成的，刊行后而闻名于世。“平津馆”这所古建筑，一直保存尚好，解放后修建德州行署而被拆除。孙星衍（1753—1818）字渊如，江苏阳湖（今武进县）人。乾隆五十二年殿试一甲第二名（榜眼）。孙公为官清廉，不谀权贵，博极群书，勤于著述，著有《岱南阁丛书》、《平津馆丛书》，这里应特别一题的是积二十二年之心血，完成《尚书今古文注疏》，给后世留下一份宝贵的文学财富。官至山东布政使，后引疾归里，孙公是清代乾嘉时期，较有成就的一位学者。
  二、濯锦园
  濯锦园建于明代、座落于州城北郊，是明万历年间，德州藉官工部右侍郎程绍的花园。规模较大，气势宏伟，入园迎面是三门四柱木石结构牌坊一座，名曰“启秀坊”，前行是重檐八角亭，其名“咏骏亭”，后有砖木结构厅堂三楹，匾额“贻燕堂”，厅堂高敞，是当年园主人弹琴、饮酒、读书、会客，休憩之所。
  园内土阜（丘）起伏，叠石成峰，洞、壑、小河环绕，流水潺潺，架木小桥，递绕胜真，长松疏柳，老槐青藤，林木葱郁。芳草鲜美，落英缤纷，百鸟鸣翠，秋虫唧唧。彩霞映，明月举，青松荫，白云徐，透着难以记述之山林野趣。漫游其中，给人以胸怀开阔，心旷神怡之感。
  晚明书画家董其昌、每逢路经德州，便住进濯锦园，在此题诗作画，足见董对濯锦园景色之美，流连忘返。董其昌（1555～1636）字玄宰，号思白，香光居士。江南华亭（今上海松江）人，官南京礼部尚书，其书法对明末清初书坛影响很大，有“南董北木（万钟）”之誉。由于康熙皇帝提倡，曾一度形成举世争仿其书的局面。董传世著作有《容台集》、《画旨》、《画眼》、《画禅室随笔》等。
  清初濯锦园仍尚好，从清代诗人张元给程绍后人的诗中，便是佐证。附：重过濯锦园赠程后三
  连雨晴方好，还过濯锦园。
  由来城市里，风物似山村。
  丘壑原前代，琴樽付后昆。
  主人能爱客，留醉近黄昏。
  濯锦园跨明清两代，保存百多年，今已湮没无存。
  三、水园
  “水园”是明代德州藉天启进士、官都御使卢世〓的别墅园名，座落于城内吕家街路西。水园并没有水，因园主人号德水，故名水园。它是具有明代建筑风格的一所古典老屋旧院，系砖木结构的大四合院。明柱前厦，木结构门窗，装修精美考究。院内花木竹石点缀其间，浓荫蔽日，馨香袭人，姹紫嫣红丛中有一四角小亭，造型小巧玲珑，秀美可爱，主人定名曰“杜亭”。为何名杜亭？卢氏研读古籍，毕生尊崇唐代大诗人杜工部的才华、为人、情操。常在小亭内吟咏杜诗、友好来访亦常在小亭内饮酒唱和，故名曰“杜亭”。
  一次卢氏同年友好，诗人凌义渠来访，与主人在杜亭饮唱作七律一首：饮卢德水杜亭次原韵七言律
  千载闲居户屡扃，开樽楫客有斯亭。
  如凭俎豆通千古，岂止诗文备忘型。
  念子精勤不暂息，问余浮惰几时惺。
  滔滔末俗存孤简，竹石无言气自清。
  凌义渠，字骏甫，明乌程县（今浙江吴兴县南二十五里）人。天启五年进士，崇祯时官给事中，累言事，擢山东布政使。所至有清操，入为大理寺卿，崇祯死后，凌义渠作书辞父，自缢而死。著有《湘烟录》，《凌中介集》。
  卢氏热爱杜诗，平生学习之心得，见解，撰成一书，名曰《读杜私言》，是他对杜诗的综合评述，书成于崇祯四年。刊行后，因其学术价值高，获得士林的重视及好评。清·王士祯《论诗绝句》说：“杜家笺注太纷挐，虞赵诸人尽守株。苦为南善求向郭，前惟山谷后钱卢。”正是指他和钱谦益。但他的观点与王士祯宗派不同。他既分别对杜诗各体作综论，又统观杜诗之全局。例如他论杜甫之为人，称“子美千古大侠，司马迁之后一人。”又说：“词客仁人，少陵独步。”这都是前人未发的议论。在分论杜诗诸体中，也对杜甫许多名作写出独到之见，论五古指出“《赴奉先县》及《北征》肝肠如火、涕泪横流，读此诗而不感动者，其人必不忠。”诸如此类独抒己见的话，遍及全书。本世纪二十年代，黄节教授在北京大学讲杜诗，特将《私言》印发作讲义。黄序说“杜诗笺注解释，无虑千数百家……若夫能贯穿一意，提挈大纲；比类研精，以窥全体者，盖殊罕也。有之，则惟见德州卢世〓《读杜私言》。”要言不繁地指出本书具有其他注本所不能代替的作用。这是卢氏的光荣，亦是德州的光荣。另有《杜诗详注》亦是名著。
  入清后，康熙年间卢氏后裔把“水园”这所古老的园林庭院，卖给了德州藉，康熙进士，官户部侍郎田雯家，田雯将水园略加修缮改造，易名“山薑书屋”，园中玲珑小巧，秀美可爱的杜亭，亦被田家保留了下来。康熙四十一年十月，皇帝南巡途经德州，田雯接驾，玄烨驻跸田氏山薑书屋，雯磕头问安，诚惶诚恐，小心侍奉，使龙颜大悦，玄烨挥毫御书“寒绿堂”匾额赐田雯，以示殊遇。如今，德州人只知吕家街有所“寒绿堂”“山薑书屋”，而不知有“水园”，其实山薑书屋就是卢氏“水园”故址。
  四、见可园
  见可园，建于明代，座落于德州东郊抬头寺乡文庄村。它是“德州乡贤”李诚明“东村别墅”内一处园林。李诚明，字思伯，号泰云，明万历甲午（1594）举人。他博极群书，有奇才。天启间，阁辅朱延禧荐为中书舍人，不就；魏忠贤窃柄遣人以厚币聘之，托疾固辞不赴，独居别墅，朝夕种树，艺花，觞咏其中，以读书终其身，学者称为“泰云先生”。
  园内苍松古柏，老槐翠柳，薛荔紫藤，林木繁茂，绿荫蔽日。有读书的老屋，但建筑稀疏，环境空旷，景色自然，古朴幽雅，是该园特点。园内一方亭，建亭时所选材料，如：椽，楹、瓦、甓（砖）俱方，名曰“矩亭”，为泰云先生所建。
  入清后，泰云嗣子李源，字星来，一字江余，顺治三年丙戎科（1649）中进士，官山西河津知县。后罢归，隐居院内，又重修矩亭。有《重修矩亭感题》诗记之：
  东郊别墅旧林坰，还向空园起矩亭。
  堂构重开循故址，图书长在守遗经。
  贾逵父业千秋重，郑众需门再世馨。
  取道室成轮奂美，松筠未改曩时青。
  同时他又增建“四清馆”一处，作为招待友好来访游园休憩之所。匾额“青未了”三字，由同年友好顺治三年丙戎科（1649）头名状元、聊城人付以渐所题。
  清初学者张庆洁曾作《见可园怀古》诗：
  泰云先生人中豪，元龙豪气百尺高。
  孝廉十上公车去，数奇不偶空首搔。
  草堂习静同太古，山林城市远尘嚣。
  逆阉势焰等腐鼠，此物丑类方牙刀。
  殷勤厚币重招致，鸟敢以此溷我曹。
  毅然绝迹长安道，灌园独乐隐蓬蒿。
  手栽松子志后凋，蔓枝上引取凌霄。
  凌霄作花松特立，从心不踰矩独操。
  有所不为真狷者，引实顾言宁嘐嘐。
  今子文孙善继述，见可而可登熙朝。
  螽斯绳绳成鹊起，明德之后多誉髦。
  学者游园，联想起园主人泰云先生之高风亮节，给予高度评价。康熙年间，著名书画家高风翰，曾慕名来德游见可园，即兴作《见可园六十六松歌》
  六十六松如群龙，见可园内云汹汹。
  我来看松费摩挲，一一形状恣搜穷。
  一松当门老龙钟，一松秃尾穿晴空。
  前者两松夹石峙，挂笏痴立双南宫。
  屋后一松尤怪绝，偏袒两臂撑拳雄。
  在庭者四隅者一，意气各欲相凭陵。
  或如冠剑列朝仗，或如孤鹤骞苍穹。
  其余大小五十六，儿孙累累罗屏风。
  我观此松叹不已，百年阅尽一弹指。
  松间老屋读书堂，旧业久传陇西氏。
  从前几辈看松人，都驾松风成鹊起。
  只今作客卧园中，入夜书声犹彻耳。
  葱葱寒绿无改颜，君家家兴此真理。
  为君作图复作歌，此图此歌有时磨。
  不如君家对松树，年年岁岁龙鳞多。
  读完这首诗，一幅绝妙的“松林图”展现在面前，郁郁葱葱，千姿百态，并颂扬了主人之书香世家。
  高风翰（1683～1748），清代著名书画家。字西园，号南村，晚号尚左生，归云老人，南阜老人，石顽老人，孽琴老人，松懒道人。山东胶州人。雍正间，以诸生举贤良，历歙县丞。工诗、为诗坛泰斗王士祯所赞尝。篆刻印章苍古朴茂，全法秦汉，爱慕山水花卉，有天趣。晚年患风痺，右臂不仁，以左手书画，亦苍劲。性爱砚，藏砚千余，大半手琢。著有《砚史》，《击林集》，《湖海集》，《鸿爪集》，《归云集》，《青莲集》等。高氏画与扬州八怪画齐名，为名家所珍藏。
  康熙年间，著名诗人查慎行与友人游见可园，留诗二首：“立夏前一日同年李文招集见可园”
  东风有约出京华，弭棹相寻到水涯。
  得地百年因种树，留春一日为看花。
  亭台纵好须贤主，子弟才多必世家。
  直得此间成茗艼，瓮头墨露不须赊。
  槐荫小径转闲坊，犹记田家旧草堂。
  归路重径疑昨梦，名园欲别惜韶光。
  浓熏酒气荼蘼架，翠滴苔痕薛荔墙。
  最爱一轩幽绝处，紫藤花罩读书床。
  查慎行（1650—1727）字悔余，号初白，原名嗣琏，字夏重。浙江钱塘人。康熙四十二年进士，官至偏修。其诗宗宋人，风格清新。有《敬业堂集》，《苏诗补注》，《经史正讹》，《黔中风土记》等。
  从以上学者，画家，诗人，游见可园留下的作品看，赞扬园主人之贤良、学识，好客，及其园林景观的美妙诱人。真实纪录了见可园当时风貌，有其史料价值。
  明代的德州，地处“燕齐扼塞之冲，水陆通会之道”，“人文飚起，名卿蝉联，实甲山左”，仅德州藉赴京殿试中进士者，就有六十名之多。他们“仕宦而至将相，富贵而归故乡”，因此旧时德州世家府第宅院多，别墅园林多，由于政权更迭，兵燹战乱，也就荡然无存了。
  五、清代园林
  随之历史发展，城市人口增长，清代致士官宦士大夫们，年老厌倦都市生活，为远避尘嚣，而去城郊乡野修建别墅园林，羡慕模仿陶令“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的古风情趣。效法体验古人“遁世无闷”闲适自乐的生活。如：“河村别墅”又曰“云庄别墅”，在德州城东南，马颊河畔之黑龙潭附近，肖惟豫建。肖惟豫，字介石，号韩坡，德州人。顺治十五年（1658）进士官翰林学士，授侍读。
  “瓜隐园”在德州城东南，马颊河畔阳谷店村附近，田雯建。田雯，字纶霞，又字紫纶，号山薑，晚号蒙斋，德州人。康熙三年（1664）进士，官到户部侍郎。
  “杏村别墅”，在德州城南三十五里谢公村（今谢家坟村），谢重辉建。谢重辉，字方山，康熙年间，荫封中书舍人，后擢升刑部郎中。
  这些园林与明代园林，在建筑风格上大不相同。他们采取“孤村老舍，竹篱茅亭，风貌朴野，平淡好古”的自然情调。城里住腻了，去乡野玩一阵子，除“琴棋书画诗酒花”之外，钓鱼，散步，亲自栽种点花草树木，瓜果蔬菜，作为消闲娱乐的去处。如肖翰林，田侍郎俩人都爱种瓜。他们深知“索居易永久，离群难处心”的滋味，反正“往返朝夕便，乘座有轮蹄”。
  再就是乾隆二十一年（1756）山东巡抚爱必达，为皇帝南巡在德州朝阳门外马市街南头（今华联商厦址），修建行宫园林一处。规模庞大，富丽堂皇，有大宫门、二宫门，垂花门。有便殿、寝殿、北殿。有膳房，值事房，军机房。还有佛堂，御花园，园内山石花木，四明亭（凉亭）、小亭，穿廊等。爱必达为讨主子欢心，极尽劳民伤财挥霍之能事。1757年乾隆二次南巡，驻跸新落成的德州行宫，弘历入内一看，修建的太华丽了，需耗费多少银子？不便直言，便题诗一首给奴才们看：
  德州行宫示山东大小吏
  未敢深宫自晏居，省方展义每廑予。
  按程移帐安犹便，择向开轩费则虚。
  一宿迁他赏何有，万民得所乐宁如。
  由来不说惟成事，此后无需慎成诸。
  七句末弘历注曰：去岁巡抚爱必达于德州建行宫以备南巡，入东境首程宿顿。将讫工乃入奏，因成事不说，姑仍之，然朕所不取也。
  主子不高兴这种先干后奏的行为，奴才灰溜溜地讨了个没趣。主子不喜欢的东西，奴才谁胆敢保留，德州行宫园林，后来就这样悄悄消失（拆除）了，多少百姓的血汗而化为乌有。呜呼！惜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