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省图书馆

家乡德州解放已整整50年了，可回忆起当年解放时的情景，仍然历历在目，恍如昨日一般。1946年我12岁，正在吕家街小学上高小。当时因学校里住满了国民党的军队，被迫停了课。那时，城外的国民党驻军慑于八路军强大的包围攻势，已全部龟缩到城里来了，各学校以及一些街道民房都被他们挤得满满的。小小的州城大街上一天到晚尽是些歪戴着帽子斜挎着枪，毫无风纪，游游逛逛的国民党官兵，搞得全城乌烟瘴气，鸡犬不宁。许多店铺都关门上锁停止了营业，老百姓也大都关门闭户不敢出门。而那些国民党官兵就常常砸门越墙，或偷鸡摸狗，或者晚上来“砸明火”“借”钱、“借”东西，如拿不出来，轻则遭受辱骂毒打，重则性命难保。市民们怨声载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人人心里都在暗暗地渴望着共产党八路军早一天来解救他们。
  解放德州的炮声终于打响了。1946年阴历五月，一个月光皎洁的夜晚，人们刚刚入睡，刹那时间，州城外围，枪声四起，象除夕夜晚一样，劈劈拍拍，震天动地响作一团。“啊！八路军攻城了！”人们一下子都从睡梦中惊醒，急忙披上衣服，凝神定睛，侧耳细听，并惊喜地互相小声议论着。我也随着大人们穿好衣服，坐起来偎倚着母亲，蜷缩在炕头的墙角处，瞪大眼睛，辨听着枪炮声的方向、位置，心里象揣个小鼓一样嘣嘣直响。枪炮声紧一阵慢一阵，也分不清哪是八路军的进攻，哪是国民党军的顽抗。这时，大街上国民党官兵们来回奔跑，杂乱的脚步声、喊叫声、哨声、马蹄声乱作一团，整整一夜没有停息。
  第二天清早，枪炮声暂时停息了，只是远处还不时传来稀稀拉拉的枪响。城内完全处于一片紧张和慌乱。一些国民党士兵正在按着他们上司的指示在各街头巷口修筑临时碉堡，准备负隅顽抗。当官的骑着大马穿梭般的来回奔忙。我街的伪保长领着几个当兵的吆吆喝喝地挨家挨户收敛烙饼和搜索粮食。我家5口人几天来早已断饨，只是喝些稀粥菜汤凑和着度日，哪里有什么烙饼、粮食给他们？他们进门来胡乱翻腾一阵子，见确实找不到吃的东西，也就骂骂咧咧地走了。
  听大人们说，昨夜晚八路军攻占了飞机场和市区外围的所有据点，已是兵临城下，国民党军完全陷入重重包围，成了瓮中之鳖。这天，城池已四门关闭，全部戒严。守城的国民党军串来串去，不断换防调整。街头巷尾仍在堆砌碉堡，俨然作出一副要进行巷战，誓死守卫的样子，实际上谁心中都明白，他们完全在故弄玄虚，此时此刻当官的、当兵的都在自己打自己的小算盘。这天下午，我和几个小伙伴凭借着自己是小孩不被人注意的条件，壮着胆子怀着好奇心溜上了大街。只见街上的所有商店都紧闭着门，几乎没有一个行人，只有一些国民党的军人慌里慌张地来来往往有抬伤兵的，有运送弹药的，也有向商店砸门要东西的。南门里“宣抚班”（原日伪的卫生防疫机关，今市法院对过处）大院里已住满伤兵。这时，我们几个小孩子随着人群也混了进去。只见院子的走廊里、屋檐下和所有房间里都是一些头部或四肢缠着绷带刚刚从前线下来的伤兵。拄拐的、吊臂的，横躺竖卧，乱七八糟，到处是一片呻吟和叫骂声。当我们来到东厢房和南大厅一看，更是吓了一大跳：少腿断臂的，缺鼻瞎眼的，焦头烂额，血肉模糊，一个个赤身露体，东倒西歪，怪声乱叫，象进了屠宰场一样，也不见有人来管。我们不敢再多看，赶紧溜了出去。这时忽然在不远的地方连续传来几声炮响，炮弹好象就落在了省立中学（今一中）的校院里。外围的八路军可能经过多半天的调整部署后，新的战斗又要开始了。我们不敢再到处乱跑和贪恋逗留，赶紧跑回自己的家去。
  日落西山，皎月东升。刚刚入夜，激烈的枪声、炮声、爆炸声，还有八路军悠扬响亮的军号声顿时又响了起来。原来是八路军向州城发起了总进攻。密集的枪炮声越来越近，劈劈拍拍，轰轰隆隆，好象整个天空都在爆炸。后来连院子树梢间都听得见子弹飞驰呼啸而过的声音。房子的门窗也被震得忽扇忽扇地响动。一会儿枪炮声稍为稀疏了些，接着不远处传来了喇叭筒子的喊话声：“伪军弟兄们！（当时守城的多是收编的伪军）快投降吧？八路军优待俘虏，缴枪不杀！”“继续顽抗只有死路一条！”……啊！是八路军的声音，听到八路军的声音了！声音是那样的亲切、清晰。八路军已来到城根脚下了！我激动喜悦的心在剧烈地跳动着。在一阵清脆响亮的军号声之后，接着又是一阵隆隆的炮声和一片铺天盖地的喊“杀”声。原来八路军已经攻开了城门打进城里来了！八路军的进攻和追击，国民党军的溃逃退却，大街上杂乱的脚步声、砸门声、人喊马叫混作一团。我们一家人偎凑在一起，摒住呼吸，侧耳细听着外面不断变化的声音。果然，连续几个小时的激烈炮火后，枪声逐渐稀疏下来，下半夜基本上结束了战斗。街上只有人们来来往往橐橐的脚步声，八路军指挥人员的哨声、喊话声和远处零星的枪声。这时，各家各户的门都已被叫开。一些头戴钢盔、身穿黄绿色粗布军装的八路军战士象神兵从天而降一样，一个个勇猛无畏，斗志昂扬，操着异地口音，机警利落地端着大枪，挨门挨户搜索潜逃的国民党官兵和武器弹药等，我这是第一次见到八路军的正规大部队。
  连续三天三夜的解放德州之战终于胜利结束了。家家户户象过新年一样，门户大开，人们站在自己的门前，观看着正在来往奔忙清理战场的八路军，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和兴奋：“亲人啊！是你们从苦难中把我们解救出来了！”大街上当天就贴出了渤海军区景晓村政委、袁也烈司令员的大布告。原国民党第十一纵队指挥部（现德城区人大常委会址）也换上了军区“军管会”的大牌子。国民党的中将总指挥王继祥、师长李洪汉等都作了俘虏。国民党的守军数千人，除个别少数逃往沧州、济南外，绝大部分被歼灭。“耀南剧团”（渤海军区文工团）也随部队进了城，向军民作了连续三天的慰问演出。不几天，“军管会”还向穷苦市民发放了救济粮。从此，德州人民开始走向了当家作主的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