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省图书馆

辛铸九是我本家的祖父，为人谦谨和善，平易近人，尤其对我们这些晚辈，总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施之以教。这里我介绍的是他1923年出任峄县（今属枣庄市）县知事的几件事。事情经过是他亲自对我们讲的。
  1923年5月6日晨①，在津浦铁路的临城和沙沟车站之间②发生了一次震惊中外的劫车事件。因事发生在临城，一般称临城劫车案。肇事的头子是峄县巨匪孙美瑶，故在案件处理过程中，峄县的父母官县太爷当然就责无旁贷了。事件一发生，原县知事就受到了撤职处分。恰在这时，铸九公奉山东省督军田中玉之命去峄县递任。
  此时，峄县系是非之地，知事一职成了人人望而生畏的险途。那么田中玉是如何委铸九公前去该县就职的呢？
  原来，孙美瑶家系峄县（今枣庄市）西沙棚村。世据良田数顷，骡马成群，楼第高门，乃缙绅望族。其兄孙美珠，是清末秀才，文雅儒士，性豁达，广交游，落草前，曾与铸九公相友善。田督军又视辛为干才（彼时铸九公任山东省议员兼省府参议），因此，在处理临城劫车案过程中峄县县知事一职，非辛莫属。铸九公在却之不恭受之难当的情况下，勉强接职。到任伊始，便卷进了这场“劫车案”的旋涡之中。
  铸九公根据上峰指示，利用自身的诸种有利因素，积极协助办案。他为了摸清情况，召集属僚和地方乡绅对处理劫车案各抒己见。有人提出：对这伙巨匪是剿是抚都有难处，咱区区小吏，拿不出好办法，还是靠上边吧；有的说，政府不是组成代表团与孙美瑶进行谈判吗？有的说，不，现在各路大军已云集抱犊，四面包围，准备武力解决。这时峄县著名绅士安清帮③首领李麟阁发表意见：开始，政府决定进山剿匪，但为了洋人的安全还是双方谈判和平解决为好。现在双方代表已初步接触。政府代表以陈调元为首共20余人，本人也列其中；匪方代表是孙美瑶，亦有20多人。此外，还有上海总商的孙筹成、冯少山也参与了周旋。是否成功，还需拭目以待。铸九公听了诸位意见，提出自己的看法：孙美瑶目前已是山穷水尽，处在骑虎难下进退维谷之中。他可能做两种打算，一是“拿肉票”做人质，换取政府对他们的招安；二是招安无望，铤而走险，杀掉洋人引起国际争端。咱们还是尽力协助政府实现前者。与会者听了，一致认为辛知事远见卓识，令人佩服。于是立即具文呈充州镇守使何锋钰。
  5月11日，铸九公奉命委李麟阁、崔广沅（清末翰林）和袁世凯的“东床”杨琪山，进抱犊说票。孙美瑶派刘玉斗、孙鸿图等接洽谈判。初步达成协议是官方撤军抱犊，孙部逐批交还中西肉票。与此同时，铸九公派人登山为被绑架者送去被褥、食品和洗刷用具，以示关照。
  在李麟阁、崔广沅、杨琪山与匪谈判下山回来的当天晚上，围困抱犊崮的官兵，在何锋玉、吴长植的命令下，向匪众发起了突然攻击，双方交战竟夜，均伤亡不大。消息传来，李麟阁深夜去见辛铸九，气愤地说：“铸九兄，现在官军向孙美瑶开火了，您知道不？”辛忙说：“知道了，情报是您来之前才接到的”。李说，“何镇守是在揶揄我们啊，为什么明地派我们去谈判，暗地却在施诸武力，真胡闹，岂有此理！”辛无可奈何地说：“李仁兄，暂息雷霆，一切包涵在辛某身上，咱们以国事为重，静心等待吧！”李麟阁自知在县知事面前失态，面现赧色。便诚恳地向铸九公吐露心腑：他本是安清帮里人，与孙美瑶、孙美嵩的知友张聘卿（上海人），张飞（南京人）俱是安清帮大字班的师兄弟。凡在帮者以“义气”为重，所谓“义气千秋”，以此为号召，结成青红帮，患难相扶。他之所以敢于进山与孙美瑶谈判，就是靠了“帮”的关系。是夜铸九公与李麟阁商议谈判对策。至5月19日，李麟阁奉令进山。行前找到辛，面求机宜。辛备厚礼一分，并说，欲使孙美瑶真心诚意地谈判，必须设法取回部分洋人肉票，我们以此作为谈判条件。李欣然同意。于是带上铸九公备好的礼物，和官方交给的委任状三件（委孙美瑶为司令；刘清源为参谋长；刘守庭为副官长），当日进了抱犊崮。
  李麟阁二次进山，凭着他的胆识、机智和帮规义气，顺利地劫回第一批“肉票”。孙美瑶发现后，大为恼火，正当他雷霆未息的时候，李麟阁又出现在他面前。不等孙发作，李先开了腔：“男子汉大丈夫，做事光明磊落。肉票是我劫走，但未发落，还是等您定夺。我之这样做，完全是为您着想，几天的谈判，你要求过苛，有损‘义气’。再说此案关系重大，目前，我政府已取得西人谅解，知道劫车不是政府排外，而是国内斗争所致。这样以来，责任就落在你头上了。据悉田督军与何镇使正在集结兵力进山包剿，窃为你计，抱犊虽险，终难永保，若大军一到，玉石俱焚，悔之晚矣。莫若顺应谈判，早日受招，国家幸甚，民族幸甚，桑梓父老幸甚！我所领走几位‘肉票’，算你放回的第一批，以示谈判之诚意。”孙沉思良久，似有醒悟，不久，终于放回第一批“西票”。其他条件，仍在商谈。
  5月28日，上海总商会冯少山、孙筹成，上海红十字会牛惠霖、京商联合会代表江经沅等19人，亲抵金家庄，访问峄县县知事辛铸九，主要内容是谈悉官、绅、匪如何联系的问题。至6月12日，历经多次谈判，被架之中西旅客全部放回，轰动一时的临城劫车案大体结束。
  同年12月（具体时间记不清了），枣庄中兴煤炭公司井下瓦斯爆炸，125名煤工遇难。事故发生的根本原因是资本家和地方军、政、商、绅串通一气，利用物质刺激，买通井下把头，强逼矿工加班加点，要煤不要命地开采，导致恶性事故发生。死者家属闻讯赶来，哭天号地，其状惨不忍睹。经理董事怕出意外，忙将出事井口封闭。资方对此类事件，习以为常。对遇难职工家属软硬兼施，迫令他们速离矿区，等候政府处理。
  该公司地处峄县，事故报到县府，铸九公认为人命关天，刻不容缓，即时动身赶赴现场。矿工和死难家属跪哭于地，吁请县长大人为民做主。公司老板在其上司的庇护下，依照惯例，死一职工，资方付出200元，死者家属一半，县长一半，就此了事。铸九公对此十分义愤，但又无可奈何。自知一区区七品小令，是斗不过财势通天的公司大员的，只好怒形于色当众表示：“这是人命钱，不管什么惯例不惯例，这钱我辛某分文不取，应全部付给死者亲属，并要立即兑现，绝不能拖欠分毫。”在场者无不为之感动。遇难者亲属含泪叩谢。
  铸九公在峄期间，官风廉明，深得民心。去任前，邑中百姓皆有留恋之意，为其送了万民旗和万民伞，以示怀念。
  忆者辛树兰，1984年回忆时90岁，现已故。

①②山东省政协《文史资料选辑》第二辑载《孙美瑶临城劫车案的如是我闻》，作者刘子衡。 ③安清帮：安清帮一名安清道，又名三番子。青帮、红帮和在家礼，都属安清帮。它是旧社会最大的一个封建道会门组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