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省图书馆

一九三二年九月上旬，我从北京到山东泰安探望胞兄王赞亭。他是冯玉祥将军多年的随员，当时随冯将军隐居泰安普照寺。对于来晋谒冯将军的各方人士，他都随侍在侧，负责接待和警卫工作。对于韩复榘谋杀张宗昌的内情，他深知底蕴，当时曾与我谈及此事。不久，当我返京路过济南时，曾在韩之第三路军军法官石洁如处留宿，此人是我的同学，剌张时他负责济南车站军警稽查工作，曾目睹当时车站警戒部署和剌死张宗昌的经过，对我言之甚详。为了符合历史真实，作者曾就教于现仍健在的王赞亭、刘翰成、郑继栋诸同志，并参考了刘子衡同志撰写的文史资料。虽然如此，错误或遗漏之处或仍有之，请知底蕴者指正。
  本文虽然主要是谈张宗昌的被刺，但为了使读者对张宗昌有一个较全面的了解，所以对张的出身、经历也分别言及。今特概述于后。
  一、从胡匪到光复军军官
  张宗昌，山东掖县人，一八八一年生。父亲以吹喇叭，剃头为业，母亲是个巫婆。张因幼年家贫，所以只靠其姑母资助读了几年私塾。十五、六岁时，随其乡亲流浪到东北营口，在一家赌场里当雇工。以后又到海参威华商总会当门警头儿，随后又在绥芬河、五站一带当了胡匪。辛亥革命爆发后，他结识了南方革命党人冷遹，遂在中俄边境联络胡匪数百人来到上海，参加了革命党人领导的光复军，被委任为骑兵团团长。
  二、背叛革命投降军阀
  一九一三年七月，革命党人黄兴在南京宣布独立，反对袁世凯，并命令张宗昌率部渡江与冯国璋、张勋作战。因张宗昌的部队纪律松驰，缺乏训练，以致全军覆没，张亦负伤投降了冯国璋。冯为了瓦解光复军，先后委派张宗昌充任旅长、师长等职。一九一九年十二月，冯国璋病死，张宗昌师在江西粮饷无着，就地筹款，兼之纪律败坏，遂遭到江西督军陈光远的袭击，张宗昌师全部瓦解。他只身逃出江西，潜往北京。到北京后，他去北洋政府陆军部清算军饷，领到二十万元现款。当时适值直鲁巡阅使曹琨在河北保定设宴庆寿，张乃将所领之二十万元巨款铸成八个金寿星，作为寿礼奉献。曹琨受此厚礼，十分高兴，因而想再发给他一部分枪械，令他重整队伍再当师长，但因吴佩俘坚决反对，致使张的愿望落空。但他在曹琨处却结识了奉系将领张学良和张作相，这对他以后的飞黄腾达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三、从投靠张作霖到出任山东督办
  一九二一年，张宗昌接受了张学良的邀请作关外之游。张到东北后，经其好友焦子静（同盟会员，山西响应武昌起义的领导人）及其盟员徐西园作书向张作霖推荐，得任张作霖之高参。一九二二年春，张作霖委张宗昌为苏鲁别动队总司令，褚玉璞，王万金为支队司令，命他们潜入苏鲁边区活动，以策应东北军入关作战，消灭吴佩俘。但因张宗昌等到达苏鲁边境时，情况暴露，未能成功，乃撤回东北，张宗昌仍以高参身份居住奉天。一九二二年冬，吉林第三旅旅长高士宾勾结当地芦水贵反对张作霖，张宗昌自报奋勇前去讨伐。他仅带其旧部三百余人，虚张声势，前往五站讨伐高、芦。张宗昌因早年在中俄边境五站一带当胡匪时，该地筑路工人和胡匪头目多系山东掖县、黄县逃荒前来的老乡，当地的流氓恶霸也多系张宗昌的朋友，平时都有密切联系，加之高、芦两部又多系此类人物组成的，故张宗昌一到五站，该两部下级军官即将高、芦捆献张宗昌，张作霖对此大加赞赏。此时又适逢俄国白卫军在本国被革命军击败，由谢米诺夫率领逃到中国东北，粮饷无着，处境困难，恳请张宗昌收容。张宗昌认为这是个扩大势力的良机，立即应允。此次收编白俄军，张宗昌得到步枪八千余枝，机枪五十余挺，大炮十七、八门，此外还有大批弹药，实力大增。张作霖认为张宗昌胆大有为，“委以吉林第三旅旅长”。从此张宗昌青云直上，成为奉系军阀中的著名人物。以后张宗昌在直奉战争及对江苏齐燮元的战争中，屡立战功，部队发展到十万以上，声势显赫。一九二五年四月，张作霖乃委任张宗昌为山东督办。
  在张宗昌一九二五年到一九二八年督鲁的三年中，罪行累累，罄竹难书。在经济方面，他发行了“山东地方公债”一千万元，“讨赤”地亩附加捐一千万元，军用票一千万元。向全省广大人民预征田赋至一九三九年，超征十余年。他又许可各县公开种植鸦片，征收重税。至于其它苛捐杂税，竟多达五十余种。对于富商巨贾、封建地主也同样加以勒索，例如“东纲公所追索海防费”案，张宗昌向盐商勒索三百万元。至于其僚属贪污发财数百万元甚至数千万元者亦为数不少，张宗昌不仅不予追究，反称之曰“有才能”。此外，他还勾结日本帝国主义，收编土匪流氓扩充军队，随意在地方上征粮索款。他的亲信山东省银行行长蒋邦彦，为他滥发军用票掠夺民财达五千万元之多，存入大连日本正金银行。张宗昌失败后，日本人雇用蒋邦彦的仆人将蒋勒死，又将其仆人杀害，把这笔巨款全部吞没。在政治上，张宗昌不遗余力地反对革命，反对进步，他封闭进步报刊，镇压工人运动，凡是共产党人或是国民党人，一经被捕，立斩不赦。济南一师校长王祝晨，济南二师校长范炳农，都被迫离校他去。张宗昌还起用满清状元王寿彭任山东教育厅长，命各学校尊孔读经。张宗昌统治山东三年，给山东人民带来了无穷的祸害，人民恨之入骨，当时有几首歌谣唱道：“也有葱，也有蒜，锅里煮着张督办；也有蒜，也有姜，锅里煮着张宗昌。”这就说明了山东人民对这个混世魔王的愤恨。
  一九二八年，蒋、冯、闰、李发动第二次北伐。张宗昌的白俄军在徐州一带全部被歼，直鲁联军撤出山东，退到滦州时又遭到张学良、白崇禧军的夹击，张宗昌的部队全部瓦解。他带着他的侍卫长刘怀周，化装漂海而走大连，一九三〇年，又逃到日本别府当了寓公。
  四、被刺经过
  “九·一八”事变后，张宗昌以抗日为名，于一九三二年从日本回到中国。到北京后，张宗昌与张学良、吴佩俘、孙传芳等过从甚密，其生活费用，完全由张学良供应。在张寓居北京期间，曾多次派人到山东活动，联络散兵游勇、士匪、帮会头子，勾结盘踞胶东的刘珍年，企图重返山东。这时韩复榘是山东省主席，他怎肯让张宗昌卷土重来。为了对付张宗昌，韩亲到泰山普照寺向冯玉祥请教，冯说：“你可借赴北京办公之名，
  与张宗昌虚与应酬，诱他到济南来，以报郑金声军长之仇。至于对付刘珍年，可用重兵袭击，速战速决，务求在一个星期内将他的队伍完全解决。等待蒋介石下令停战，那时交还给他枪炮人马，刘珍年也就无有力量了。此种作法石友三比较内行，可与他商议………”。之后，韩复榘果然偕眷属纪甘青到了北京。由其友石友三、程希贤介绍，与张宗昌、于学忠结拜为盟兄弟。韩与张每天打牌、看戏、吃大餐，交际应酬，并热情邀请张宗昌到济南旧地重游。张宗昌本是胡匪出身，爱讲江湖义气，喜说大话，对韩复榘侈谈他在山东的潜在势力，说什么在短时期内就能召集一支几万人的队伍来抗日救国。这就更遭到韩复榘的疑忌，故委托石友三、程希贤一定要把张宗昌骗到济南。这时张宗昌恰想借到山东家乡扫墓之名，以活动旧部，故亦欣然应允返鲁。韩、张二人勾心斗角，各有打算。
  韩返回济南后，即秘密布下罗网，准备解决张宗昌。不久张也在石友三、程希贤的陪同下到达济南。韩对张隆重接待，命部下高级军政人员轮流宴请。张懵懵懂懂贪图欢乐，还大吹大擂他的号召力量，没有料到已落入圈套。
  经过一个星期的欢宴后，张宗昌要回北京，韩与之饯行。在晚宴上，石友三佯羡张宗昌随身自卫手枪新颖美观，称赞不已，有索赠之意，张宗昌即慨然解枪相赠。
  一九三二年九月三日下午，张宗昌带两个护兵动身回京，在济南火车站登上火车，站在车厢门口挥手向送行朋友告别时，突然从人群中跳出一个人来，举起手枪对张宗昌大声骂道：“我打死你这个王八蛋！”不料手枪没打响，张宗昌见势不妙，又没有自卫手枪还击，于是掉头就跑。刺客紧追不放，举枪再射，还是没打响。这时张宗昌的一个护兵追了上来，向刺客开枪射击，恰巧刺客被铁轨绊倒，没有击中。刺客爬起身来依然猛追，又连发两枪击中张宗昌头、胸两部，张当即毙命，刺客见张已死，乃掷枪大呼：“我叫郑继成，为父报仇，投案自首”。
  郑继成是什么人呢？为说明张宗昌被刺原委，下面加以介绍。
  郑继成是历城北辛店人，是国民革命军第二集团军第八方面军副总指挥郑金声的侄子，也是过继儿子。郑金声是冯玉祥将军在满清军队中当营长时的盟兄弟，此人豪爽义气，勇敢善战，跟随冯玉祥历任团、旅、师、军长等职。一九二八年蒋、冯、闰、李合作北伐时，镇嵩军刘镇华被冯玉祥打垮投降，编为第八方面军，冯恐其动摇不稳，乃派郑金声为该方面军副总指挥，以便监督刘镇华。这时刘镇华部下一个师长姜明玉驻防山东曹县，有叛变迹象。郑金声亲赴曹县监督，被姜明玉劫持押送济南交给张宗昌作投降献礼。当时张宗昌在豫东、苏北新败，迁怒所及，将郑提出迫令跪下。郑金声立而不跪，怒骂张宗昌是胡匪、国贼，并说：“你们要杀死我就快动手，不必多讲。我为三民主义，为国民革命而牺牲，什么也不怕！”张宗昌见使硬的不行，就改容相劝，说如果投降即给以高官、巨款。郑金声冷笑一声说：“你们死在临头，，你现在投降我，我都不要你，你耍什么花招，见你娘的鬼去吧！”遂遭张杀害。同时被害的还有河南沈丘、田春霖和从安徽捕来的王某。田是保定军校速成班毕业生，王曾任西北军旅长。事后冯玉祥在泰山普照寺为郑金声立碑建祠，并将其家属子女收养。
  这次刺杀张宗昌是韩复榘策划主使的。他先委派石友三、程希贤将张宗昌诱到济南，解除张宗昌的自卫武器，然后指使郑继成执行刺杀任务。事前已令手枪旅派兵把车站严密封锁，以免张宗昌逃脱。杀张宗昌的理由是郑继成为父报仇，为国除奸，为民除害。
  张宗昌被刺身死后，山东各机关团体都把郑继成看作英雄义士，竞去法院赠送礼品慰问致敬。还电请南京政府赦免郑继成的杀人罪。当郑得以赦免后，人心大快。以后郑被送入中央陆军大学将校班学习。抗日战争开始，冯玉祥将军停止稳居，任第三战区司令长官，这时郑继成已在陆大毕业，在冯玉祥将军麾下任军法总监。
  一九三二年九月三日下午，张宗昌在济南车站被击毙后，无人收尸，在露天之下暴尸三天。他的秘书花钱雇不到人抬运尸体，棺材店老板不卖给他棺材。后来由山东警察厅派人用一块门板把张的尸体抬了出来。张体格高大，门板短小，头脚都耷拉在外面，狼狈不堪。这个臭名远扬的、罪恶昭彰的民族败类，终于偿还了人民的血债。
  本文作者：王丕廉，男，74岁，山东省供销社退休职工。区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成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