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省图书馆

提起张鸣九祸章丘一事，凡章丘人民，无一不知，无一不晓。身罹其害者，至今念及，犹惊悸在心，痛恨难消。这场灾难是章丘人民有史以来从未有过的大浩劫。它将一座市面繁华商贾云集的美好县城，几乎践踏成一片废墟。楼台亭阁，庵观寺院，古迹名典被毁坏，百姓宅院房屋被烧掉，满城财物被掠尽，少妇幼女被奸辱。方圆约六平方公里的章丘县城听不到鸡鸣犬吠，声声在耳的全是号叫痛哭。当时有民谣云：“土匪张鸣九，七月占章丘。杀人放火淫妇女，百姓财物全抢走。天怨人怒鬼神泣，苍天苍天有谁救。”
  张鸣九自一九二八年农历七月二十一日抢占章丘城，到一九二九年农历正月十八日被军阀孙殿英收编，前后达半年之久，为祸甚烈，其暴戾残忍令人发指。极据当事者的回忆，这次祸乱的始末大致情况如下：
  张鸣九历城县人，系兵痞出身，曾在张宗昌部下当过“勤务”。一九二八年春，蒋介石在南京誓师北伐，张宗昌败北。张鸣九便去曲阜投栾子敬（该县县长）在县衙当差。“五三”惨案发生后，济南为日寇所有，省府南迁泰安。一时山东无主，政权空虚，一片混乱。各地土匪蜂起，散兵、游勇聚伙打劫。张鸣九从曲阜窜到济南，纠集了一批地痞、流氓、赌棍、恶霸等社会渣滓，沿小青河而下，到了齐东县（该县已并入邹平县），和当地散兵游勇聚集的团伙勾结，打进九户（齐东县城），砸了县衙，抢了民众，张帜闹事。这按下不提，再说齐东的南邻章丘，当时由于南北军阀混战，政局不稳，兵匪不分，到处肆虐，为害百姓，闹得民不聊生，鸡犬不宁。县长李和清弃职遁逃，不知去向。从泰安临时省府派来的县长黄克己，刚刚到任，实权落在县警备队和保安团手里。此时有一名叫李刚的军阀头子，声称中央军的某某别动队，率数百武装开进章丘，催粮要款，横行霸道。京议员刘昭一（本县西营村人），劝李要顾全大局，速速离开章丘，不料两人政见不和，语出冒犯，翻脸为敌。李连夜去齐东，与土匪张鸣九为伍。此时章丘警备队长曹某，因久蓄祸乱之心，便密使心腹邵成章（警各队一小队长）去找当地三反头子冯著东，此人与李刚关系密切，又能言善辩，经一番谋划，冯带着使命下了齐东。
  冯著东到九户先找到李刚，说明来意，正中李下怀。于是二人去见张鸣九。冯大谈章丘之富：县城处绣江之右，女郎之阳，土地肥沃，灌溉便利，是章丘的米粮川。名闻全国的章丘大葱就盛产在这里；城内黄氏之烤肉，乃稀世佳味；东关鸿祥杂货铺所制点心香飘遐迩；西关高家系全县有名的豪门望族，金银珠宝，名玩古画，应有尽有。去城西北约十里，乃是大名鼎鼎的章丘旧军“孟”，有天下之富；整座县城从东关到西关商店林立，不下二百多处。当铺银号20余座，各类饭馆有108家。如司令打下章丘，那真是要财不愁黄金屋，娶女亦有颜如玉，远胜这区区九户十倍。一番话说的张鸣九和赵参谋心痒难耐，馋涎欲滴，狠不能一口吞下章丘。张鸣九问：章丘城兵力如何？冯说，有一个警备队，兵不满200，保安团大部分驻在旧军，留城者不过百人。并且两者之间矛盾重重，互有戒心。警备队长曹某对保安团长孟德明早生吞杀之心。现在曹队长使敝人前来拜见司令，其心可明。若举事，警备队可作内应。就这样通过冯著东暗中传送情报，张鸣九和曹队长约定农历七月二十一日（这天章丘东关集）早，里应外和一起行动。
  一九二八年农历七月二十一日晨，东关大街两边摆满了货摊，商铺下门，饭馆生灶。四外八乡前来赶集者络绎不绝，人流如潮摩肩擦踵。突然一哨兵马约三十骑，鸣枪闯进集市，打死门岗直进东门，顿时市场大乱。许多伪装挑葱的、卖蒜的、携筐的、担“担”的匪徒，从腰间拔出手枪，与作内应的警备队合兵一处，向城里县衙攻击。县长黄克己闻变，早已如丧家犬漏网鱼，从南门逃走。保安队坚持抵抗了约半小时，败退隅头顶，后撤至西关。中午枪停，张鸣九就如此轻而易举地夺得了章丘城。
  下午，土匪警备队开始了骚扰，从东关到城里隅头顶，所有商店、当铺、银号、饭馆都遭到了抢劫，中吃的吃了，好东西抢走，谁要阻拦轻则挨打，重则见血，丧命者难以数计。外边的同党听说张鸣九打开了章丘发了大财，纷纷赶来入伙。据说荷泽、泰安、长清、济南南关来的最多。数日后，土匪由二百多名骤然增至两千多名。他们来到之后，即行抢掠奸淫，夺到的财物派人运走。半月的时间，东关、南关、北关及城里，商家百姓家的金银细软等物洗劫一空；牛马猪羊鸡鸭一个不留。广大妇女为害更惨，凡十几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的女性绝大多数遭受了奸淫蹂躏。有的妇女受辱后，羞恨难忍，投井悬梁者不可胜计。八月十四日，一个号称刁司令的家伙率土匪进了西关。光大户高亦车一家的东西就运了好几大车，其中有绸缎布匹，金银珠宝，名画古玩以及各种稀珍之物。张鸣九从缙绅望族高绪处家得到了一个大黄玉瓶，据说此宝自东汉以来还没见到第二个，就连清宫里也没有。这个无价之宝被张鸣九卖给了住在济南的日本人。换取了不少枪支弹药和老海大烟。从此这股土匪和日寇挂上了钩。日本的汽车、摩托车不断来章丘，更加重了章丘人民的灾难，特别是妇女。
  战乱期间，有些幼女少妇，脸上抹些灰，化装成老太婆或丑女人，混出城外远走他乡。还有些妇女被家长藏在地窖或夹墙里。时间久了，想出来见见风，但又怕被土匪抢走。这当儿西北隅的于养源先生，挺身而出面见张鸣九。陈言大秋已到，庄稼成熟，需要收获，否则，就会百姓无粮草，军队没给养，请司令白天开门，让民众下坡，以作长远之计。张鸣九闻言颇觉有理，于是下令开放四门。许多年轻的妇女乘机化装杂在收秋群众的行列中，混出城去，始脱火坑。
  四
  这么多的匪众蝟集在一座县城之内，几乎每条街道里弄都有驻兵。他们每天酒足饭饱之后，便去老百姓家折腾，找妇女寻欢作乐。张鸣九的狗头军师、参谋长赵著明，此人最坏，许多馊点子都是出自他口。他公开提出：让弟兄们在章丘成亲生后，将来携美妻娇子荣归故里，也不枉来此一遭。土匪中大小头目多数都娶了小老婆，其手段是非常恶劣的，他们先到各家各户访寻，迂姿容中意的姑娘，便强行拉走。过几夜后将其放回，把抢来的衣物手饰作为聘礼送上，然后用花桥抬亲。迎娶之日，匪营张灯结彩，贴对联，放鞭炮，笙吹管奏，丝竹盈耳，然后拜天地入洞房，说什么享受一下人生之大福和“小登科”之乐趣。赵著明本人娶了北关某某之女，作践够了，又将其抛弃。半年之中，土匪讨小老婆的达200多人。西关豪门高旭东同志的一个本家妹妹，系大家之女，知书达礼，深通闺训，被土匪凌辱后，不愿苟活在世上，几次自尽均被人救下，后气疯而死。仅他家一座东屋，就有五名匪首先后作了洞房。
  张鸣九在章丘为所欲为，杀生害命，日甚一日。各界名流如孟洛川、孟扬轩、辛铸九、高盘之、刘昭一、丁凤轩、韩晋侯、李淑育、张子衡、李延玉、宋景来等，在济南集会，向全省发出了剿匪呼吁书，其中有云：“匪患日炽，生灵涂炭，吾章邑黎庶，深陷汤火……仰诸邑官府、乡绅团练及仁人志士奋起剿匪，以拯救章邑万民百姓……”书到之处，凡正义之士无不切齿痛恨。到农历11月底，先后有七个县的地方民团前来助剿。这七个县是：博山、新泰、莱芜、泰安、济阳、邹平、齐东，加上章丘的四个保安团和埠村区李延煜成立的义务团、官营团，号称“七县十三团”。济阳团、齐东团、邹平团与孟德明指挥的四个保安团，在城北刁镇、回村一带阻截围剿；博山团、新泰团、莱芜团、泰安团同李延煜的义务团、官营团在胶济铁路两侧设防进击；东面是相公庄的红枪会，西南万有八区山后寨的红枪会，唯有西面没有设防，因这路通匪的太多，且有日寇的骑兵摩托兵常来常往。张鸣九只能囿于城关附近，活动在方圆四百平方公里的范围内。
  五
  秋去冬来，天气转冷。匪徒们需要棉衣、棉被，这时城中财物已空，粮草渐尽。他们便开始向四围村镇进攻，企图抢取财物粮草，扩大地盘。第一个进攻的目标是张匪觊觎已久的旧军镇，结果被保安团和外县团阻截在回村、刁镇一带，激战十余天，双方伤亡惨重。张匪怕久战不利，便转攻宁家埠，两攻未下。此时保安团同济阳、齐东、邹平团合兵一处，于女郎山下拉开战幕。双方剑拔弩张，对垒数日。困在城内的匪众，因粮草恐慌，寒衣无着，急不可耐。于是张鸣九便召集匪首议事，有个号称马团长的说，城坚圩固，外有护城河，内有兵勇火器，只要坚守，待严冬来临，外敌不攻自溃。参谋赵著明说，现城中兵马数千，眼看弹尽粮绝，主张夜袭敌营，背城死战，以决雌雄。两人各持己见，等司令张鸣九决策。张要他们互相谦让同心破敌，决定开门出击。赵著明甚是高兴，遂命令手下，将城中丁壮抓了一批，放在队伍前头当炮灰，夤夜悄然出袭，保安团发觉，号声四起，立即应战，两军交锋，抓来的丁壮夹在枪林弹雨之间。冲杀半夜，尸体枕藉，血染山岩。这次战斗之后，更加激起匪徒对章丘人民的痛恨，入夜四处放火，半天通红。间有冷风，火借风势，风助火威，数日内从南关至北关、大张家庄，多数民房烧了个片瓦不存，至今某些旧宅院基烟痕犹在。匪徒们为了御寒，摘门揭窗，劈箱砸柜，生火取暖。当时济阳县县长齐某，为救城中百姓，曾要求张鸣九到北门谈判。结果被土匪枪杀在护城河边。
  十月初七日，张鸣九派匪徒攻打马棚。该村圩坚人众，并且有土枪土炮，易守难攻。但是狡猾的敌人，暗地里用金钱买通了一个名叫“憨子”的守圩民丁，当土匪攻打西门时，这个“憨子”用枪托把守圩总指挥张梦九打死，接着土匪涌进，掳去群众200多人，财物无数，临去放火烧房150余间。十三日，土匪又乘势再打宁家埠。激战两小时，四门大开，土匪进了村。原来这四个开圩门的是事前由马棚村赶来名为增援的几十个保安队员，为首的叫张景贤，为匪收买，故有此举。当日，打死打伤民众700多人，烧房三百余间，全村人丁全被掳走，约计两千余口，分别关进西关高氏大院里。晚上，土匪命掳来的百姓按家集中，找出当家人，报出家产财物，当即命价，当家人扣下，家属放回（年轻的姑娘媳妇除外），拿钱来赎，逾期不到，将人杀死，家属追回，同坐其罪。为了镇压群众，达到要钱的目的，张鸣九命人将铡刀放在众人面前，当场铡死一人，将人头提起威胁说，这就是样子。因无钱赎“票”或钱交不足而遭惨杀者就有31人。
  十月下旬，李延煜命李家平率义务团、官营团和博山、新泰、莱芜、泰安四县民团，合山后寨的红枪会，越过胶济线包围了章丘城。三天两夜，打了个二进二出，活捉土匪十余人（其中有一匪女），截走满载箱笼细软的大车六辆。在七县十三团以及各地红枪会连庄会的剿匪战斗中，值得提及的是相公庄保卫战。
  民国以来，相公庄成立了红枪会、黑会、黄会等组织。平时，这些带有封建迷信色彩的地方武装，各行其道，互不干涉。但在护村卫家中，却能团结一致，共同对敌。三会共有会员约200人，凭靠高而坚的圩墙，担负着护村任务。他们的武器有铜炮四台，牛腿炮十余台，子午炮几十台，还有自己制造的红缨枪，大刀片等。在土匪张鸣九盘踞章丘城期间，曾多次去相公庄征粮要钱，均被拒绝。因此，该村成了土匪的眼中钉、肉中刺，扬言打开相公庄，直通东南乡。
  八月十六日，红枪会员正集合吃早饭，袁钱子（此人是睦里村人，在章丘城经商，被张鸣九收买，成为土匪奸细，他相公庄有亲戚。）闯进会部，对红枪会长王德扶说，今天张鸣九要来打相公庄，约有几千人，我们是无法抵抗的，还是开门迎接为好，使老百姓免受刀枪之苦。王德扶问，开门后谁去迎接？袁说，我可以当仁不让，冒险就事。王德扶二话没说，叫几个会员将袁吊在梁上（后被杀死），接着宣布：全村民众，十五岁以下者上墙守圩，十五岁以上的跟着红枪会员准备战斗！上午八时许，土匪蜂涌而来。前边开路的是头裹红布腰围红兜肚的假红枪会，将相公庄团团围住，张鸣九命匪徒在圩门外，高声叫喊：“快快开门，不然，我们要放火啦”！站守在圩墙上的红枪会员与土匪对骂。这时张鸣九已派人从章丘城运来了煤油，从附近村庄抢来了放火用的柴草。半晌后，圩门仍来开，于是张命土匪开炮放枪，红枪会员个个精神抖擞，毫不气馁，奋勇冲出圩门与敌展开了肉搏。当战斗最激烈的时候，炮弹快打光，会员们开始往圩墙上搬运石头，准备死战。这时会员刘方荣和刘万水用仅有的一发炮弹击中了正在马上指挥的匪首。同时张文奎也打死了土匪的号兵。群匪失首，没了指挥，东跌西撞，又见背后火光四起，更加不安，乱作一团，冲在前面当炮灰的假红枪会，弃枪逃命，土匪见状也抱头鼠窜。红枪会乘胜追击，杀死不少土匪。
  原来，在敌后放火的是小康庄、十九郎庄、寨子和周家庄护村的红枪会员。他们知道土匪去打相公庄的消息后，就集合起来迂回到敌人背后，寻机打击敌人。当战斗打响后，就点起火来，以扰敌人。
  这次战斗，打死土匪百余人，缴获武器若干。红枪会员牺牲的有王教芳、王海林、刘水子、刘炳章等二十多名，他们的名子同其他因剿匪而阵亡的诸烈士的名子一起，镌刻在女郎山官厅章丘县剿匪阵亡将士纪念碑上。
  六
  正当章丘剿匪进入紧张时刻，军阀孙殿英率部来到章丘。保安团团长剿匪首领之一的孟德明，为保旧军孟氏家族人财的安全，面见孙殿英。求其出兵消灭张鸣九。事成，以重金相酬，且将军之名将在章丘人民心目中永不泯磨。视财如命的孙殿英慨然应诺。于1929年（民国十八年）农历正月十八日，打开章丘。匪首张鸣九、赵著明等就范。匪众除部分逃走外，绝大多数都被收伏改编。孟德明等为给孙殿英庆功，在城北耿家庄搭台唱戏。全县十个区都送来万民旗和万民伞。作恶多端的赵著明等当场枭首示众，以解章丘人民的心头之恨。孙殿英登台作了长篇讲话，其目的不过为自己歌功颂德涂脂抹粉而已。
  事后，孙殿英撕掉伪装，向孟德明讨取酬金。孟答应去天津找孟洛川和孟扬轩商量。不料碰壁而回。孙知情后怀恨在心，不久纵部抢了旧军镇。烧杀、奸淫、掳掠，无所不为。其毒辣残忍不亚于张鸣九。孙军洗劫旧军镇之后，带张鸣九等匪众挥军东去，抵桓台。后来张鸣九被刘珍年杀死于牟平。
  张鸣九祸章丘，历时半年之久，给章丘人民带来的灾难是极其沉重的，对章丘的破坏也是非常严重的。根据淄博矿务局资料调查：1920年（民国九年），章丘县向政府登记办矿的有38家（民营小煤窑不计在内），土匪浩劫后的1932年仅有9家；酿酒业由100家降低到38家；织布业原来80家，只剩50家；毡业10家降为5家。最惨的是金融业，100家钱庄全部倒闭。遭劫的农民不计其数。章丘的豪门望族（如旧军孟氏、西关高氏等等）迁往城市或外地者数以千计，流亡他乡异域的平民百姓到处可见。总之，张鸣九祸章丘，的确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浩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