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省图书馆

我们家从我爷爷到我这儿，已是三代行医。我爷爷叫曹汝楹，生于清末刁镇王三村一个贫困家庭，自幼聪慧，忠厚善良。以后科举废除，读书做官之路不通；又兼家中地少人多，生活日益艰难，手无缚鸡之力的破落书生只好挽起袖子推着小车沿街干起贩盆卖菜的小本生意，靠挣点蝇头小利以养家糊口。但忠厚书生到底干不了这嘴勤心劳的买卖，后来便遵循了“儒士不为良相，便为名医”的古训，潜心研究家中所藏的中医经典，耕读之余，时时为人问诊开方，往往药到病除。后来，名声越来越响，1920年春，当他39岁时，终于下决心正式挂牌行医，立字号为“广仁堂”，立志用自己的医术，济世活人，广施仁义。
  药铺就设在我们家里，两间屋，外间坐堂问诊，开方卖药；里间贮存药材，并加工膏、丸、丹、散。开始没有伙计，里外就是我爷爷一个人。后来生意越来越好，才雇用了本家的一个侄子帮忙进货、卖药。另外，我奶奶、我父亲在忙时也能伸伸手。店里需要的中药材是从四里地外的刁镇“崇庆堂”药铺运进的。“崇庆堂”，是齐河县一个叫郭全章的人开设的，旧址在现在的刁东食品加工厂，规模不小，有5间门头，4个大仓库，前店后厂，既批发药材，又加工成药。生意旺盛时伙计达到40余人。1955年公私合营，在它的基础上建起了现在的刁镇中心卫生院。平常进药，我爷爷均亲自经手，对药材优劣、产地真伪都颇为了解；加工成药时，一般都亲自动手。所以，广仁堂自制各种膏、丸、丹、散以货真价实、疗效奇佳赢得了患者的信赖。更兼我爷爷为人朴厚，事事与人方便；有时遇有急病上门钱不凑手他亦能先看病后谈钱；遇有贫困拿不起药费的患者还会免费治病、赠药。真是：院门虽小、三乡五里皆知晓；医德真高，百病千疮尽消除附近的人们都愿意找我爷爷看病，“广仁堂”的牌子也越来越响亮了。可惜，好景不长，1937年“七七事变”爆发了，日本鬼子四处横行烧杀枪掠：土匪、兵痞、流氓更是趁火打劫，到处骚扰这一年我爷爷在兵荒马乱中身染重病，不久故去，时年才56岁。
  我爷爷一辞世，家里顿时失去了生活支柱。社会动荡不安，小小的“广仁堂”自然无力支撑下去。我父亲教过短期私塾，但仅求糊口尚且不能。走投无路，最后只好变卖了一部分药材，再加上亲戚朋友的资助，得了点钱，经同乡引荐，辞别家人，到天津旧军孟家“祥”字号当了一名站柜台的伙计。一干就是30多年，70年才退休还乡。
  我父亲名镇堤，又名镇英，字铁防。自幼喜经史，好诗文，尤擅书法。因受我爷爷影响，他也披览了诸如《黄帝内经》、《伤寒杂病论》、《本草纲目》等大量的医学经典。开始是好奇，后来渐生浓厚的兴趣。在我爷爷的口传心授下，很快我父亲便能帮爷爷配药、制药了。有时遇到普通病症，我父亲也能替我爷爷开方。我爷爷颇感欣慰，深感家门后继有人。
  我父亲虽精于医道，但一生却始终没有机会专门行医，为人治病都是在业余时间。在瑞蚨祥店规甚严，工作也辛苦，但我父亲一凭有文化，二因其厚道，所以人缘甚好。同事知道他通医术，更喜和他接近，遇有小病小灾，也多愿找他诊治。附近的顾客混熟了，也多有慕名来访求医者。这很使我父亲感到欣慰。我爷爷创立的“广仁堂”虽然开不成了，但没想到，在人生地不熟的天津卫竟然又生根发芽了。我父亲常常想，老字号能不能重新开张是小事，先人的医德、医术能发扬光大才是大事。正因如此，我父亲一生行医，始终遵循一点：行医不为糊口，但为薪传祖业；为人治病，概不取酬。
  60年代，具体哪一年记不清了，大概61、62年间吧，我父亲随下派农村工作组到天津北郊搞“四清”，村里有个叫高梅的妇女在田间劳动时突然旧病复发，腹痛不止。此地离医院很远，交通又不方便，如不及时求治，随时都有生命危险。众人都十分焦急，间谁懂医术。我父亲沉思片刻，说我试试。当即从兜里取出一枚自制药丸，让病人服下，病人一会儿疼痛稍止，父亲又开处方一剂并细嘱煎熬、服用之法。不数日患者即痊愈，而且以后再没犯过。事后，患者及其家属重金答谢，我父亲婉言拒绝了。她们只好请人做了一幅锦旗送给了父亲单位。锦旗上写的是：回死起生神人济世，病去根除妙手回春。
  还有个叫李俊萍的。她母亲多年卧病在床，天津、北京的大医院都跑遍了一直没有疗效。后来由人介绍专门请我父亲医治。结果药到病除，患者感激不尽，当即让女儿拜我父为“义父”。我父亲百辞不得，遂欣然领受。从此之后数十年如一日，李俊萍及其家属每到过年过节及我父寿辰，必亲自登门探望。68年我去天津侍父疾，正好碰上她们。她们对我们父子关怀备至，真是亲如家人。后来还合影留念，难舍难分。这种医生与患者结成的生死情谊直到现在犹使我感动不已。其实，像李俊萍这种情况的，多了。我父亲自己不愿多谈，我们也不便多间。
  70年，我父亲退休还乡。当时，农村正大搞合作化医疗·他又不顾年迈体衰和家人劝阻，每天按时到村卫生所义务坐诊。村里商量着给他工分权作报酬，他慨然谢绝。
  回首祖、父两代，我祖父生逢乱世，虽有济世活人之志，但终落得英年早逝。我父亲有心继承家业，但为生计又不得不弃医从商，虽小有所成但终遗大撼。相比起来，我是非常幸运的，欣逢盛世，终于继承了祖、父两代遗志，光荣地加入了祖国医疗事业。因受家庭熏陶，自小便热爱祖国医学。66年初中一毕业，即参加了县里开办的半农半医卫生培训学校，3年后，我回村当了一名乡村医生。79年，我参加了全国中医选拔统一考试，随后调入刁镇卫生院，成了一名国家正式干部。90年起，任刁镇卫生院副院长、内科主治医师至今。
  几十年的行医生涯中，我始终遵循祖父始创“广仁堂”的宗旨：济世活人，广施仁义；医德医风尤须牢记，师承师接永不忘怀。老字号自有其兴衰，但先人宏志美德却应该永远发扬并光大之。近年来，在不断总结临床经验的基础上，我利用大量业余时间，发表、出版了《自拟益气活血汤制疗脑血栓方剂》（1992年第1期《中西医结合》杂志）、《活血化瘀降酶一百例》（《国际医学论文汇编》1996年人民卫生出版社出版）等十儿篇医学论文。
  以上材料仅就我的见闻、记忆写成，可能有疏漏和溢美之处，还请知情的朋友多加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