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省图书馆

过去，宁埠镇宁二村架棚街路东有一个“庆园昌”酱园，掌柜叫马延宝。马延宝是我的大哥，我们哥仨，我是老二，今年也85岁了。我们家世代经商，我爷爷年轻时就在苏州跑绸缎买卖，长年在外。我父亲领着一大家子十几口人开着一处油坊。因此，我们家在本地算是殷实、富裕之户，我也就有条件进了镇上办的洋学堂，学习内容不外是国语、算术之类。后来我爷爷回家，对我的学业很不满意，就让我退学，专门聘请先生教我私塾。学了4年吧，我16岁了，在农村算成人，该干点事挣钱养家了。于是我父亲托人把我推荐到济南“祥”字号当了一名伙计。3年后，由于军阀混战，政局不稳，我们的字号被迫关了门，我则由东家介绍去青岛进了“谦祥益”，还是干“祥”字号。前后干了6年，兵荒马乱的，东家见买卖一天不如一天，又养着这么一大帮子人，于是开始精简员工。这样，我拿着店里发给的路费坐火车回了家，一方面帮父亲经营油坊，一方面干地里的农活。
  在我离家的这几年，家里变化也真不小。我大哥结婚了，老婆是绣惠大沟崖的，丈人叫刘沛竣，家里很有钱，在绣惠城关开着一家酱园，就是“庆园昌”。刘沛竣家道殷实，资本雄厚，本人又精明强干，善会经营，因此酱园甚是兴旺。没想到1937年“七七事变”爆发，日本鬼子的枪炮，汉奸队、便衣队的骚扰，每天把人吓得胆战心惊，哪里还有心经营买卖？刘沛竣为避战乱，举家迁往济南，“庆园昌”酱园就留给了我大哥马延宝。马延宝收拾了收拾，带着众师傅、伙计，来到宁埠镇宁二村架棚街路东赁了12间房子，正式挂牌营业。字号不变，仍是“庆园昌”，他心里暗暗祝愿老丈人的财气能象店铺一样也能转让给自己，让酱园繁荣昌盛，让不尽财源滚滚来。
  干酱园，向来人称“子孙生意”，本大利长。产品为人们日常生活所必需。油盐酱醋，哪天也缺不了，只要质量可靠，就能稳定经营，收益悠长，并子孙相传。我大哥大高个儿，口齿伶俐，精细诡诈，是个经营买卖的好手。庆园昌在绣惠已是颇具规模，搬到宁埠他又投进去了2000块钱，并从马棚、大沟崖聘请来两个老酱菜师傅。这样，酱园连同原有人员，共有伙计九人，师傅四人。马延宝是掌柜又兼管帐先生。
  酱园大都是前店后厂，自产自销，批零兼营。庆园昌也不例外。产品除日常必需的酱油、醋外，还有糖蒜、醋蒜、八宝咸菜、糖醋蒜台、酱花生米、酱黄瓜、豆腐乳等。并且自己还酿制黄酒，共有20多个品种。由于店铺规模大，东西全，制作精细，服务又周到，因此酱园一天比一天红火，我大哥口袋里的银元叮叮当当响得一天比一天欢。
  庆园昌酱园的东西好吃、好卖，打得响，主要靠的是质量过硬。店里有一位姓隗的师傅，大沟崖人，从小酿制酱菜，经验丰富，手艺高超。开始我大哥疼钱，总想在原料上降低成本，而隗师傅却极力劝掌柜不惜工本，花高价从外地购买上等原料，严格遵古炮制，不偷工，不减料，不掺假。比如制做豆腐干儿、酱花生米，用的都是自制的上等酱油；做酱黄瓜、糖醋蒜台，都是直接从菜地里摘，老的、颜色难看的即使价格低也不购买。酿造黄酒用的粘米都是购自南方米贩，进货时，马延宝都要亲自过目，如果颜色发暗或招了虫子就立即退货，即使赔钱也决不以次充好。在腌制、酿造过程中，则又严格遵守程序，不偷工减料。比如酱油、醋都是选用头淋、二淋，不过份加水，因此气味醇正，口感绝佳。再如黄酒酿造稍一疏忽，就发酸发涩，总赖有隗师傅等人严格把关，精心酿制，所产黄酒甜香怡人，回味悠长，每天批发量平均在100斤以上。
  质量好，还得服务好。不缺斤短两，不和顾客吵嘴、打架这是最低要求，可以不说。我大哥本来性格粗暴，但在柜上对买主总是笑脸相迎，温词软语。掌柜尚如此谦恭，站柜台的小伙计更是不敢怠慢。买主都是本乡本土的乡亲，低头不见抬头见，叫一声“大爷”、“大婶”、“哥哥”、“兄弟”让人听了格外舒坦。即使不买东西，人们也爱到柜台前坐坐，聊个天下个棋什么的。我大哥不但不烦还格外高兴，他认为这些人都是本店的义务宣传员。大哥对顾客是敬，对本店伙计则是严。对顾客恶脸相向、恶语伤人者，只要他听说了，立即辞退，毫无二话。有一次邻村的一个小孩子来买醋，由于顽皮将瓶子碰倒，瓶碎醋洒，孩子赖在地上又哭又闹说是伙计给打翻的。伙计当然委屈就骂了孩子一句。马延宝从后面出来二话没说先给伙计一个嘴巴，然后亲自从柜台里拿出1个瓶子，从缸里灌出满满一瓶上等好醋，塞好塞子，然后领着孩子来到他家，见到家长好言解释并连连道歉。孩子家长后来得知内情很是过意不去，以后逢人就说，庆园昌仁义待人，这买卖不兴旺鬼都不信。
  马延宝对伙计也不是一味苛刻、严厉，他还注重关心员工，笼络人心。伙计多是外庄人，有一个就是商河的，平时吃住都在店里。马延宝力求伙计们吃好住好。每顿饭都必有一个菜，遇到节日还会加菜。冬天的棉被、夏天的蚊帐都及进供应。在兵荒马乱、衣食无着的年月，能有这样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伙计们自是求之不得，因此对掌柜都心存感激，甘心为之兢兢业业，流汗卖力。
  人这东西，苦一点累一点常常没什么，只要生活稍好一点，毛病就来了。正当酱园越来越红火时，我哥哥竟逐渐染上了大烟瘾，这还不算，赌搏、找女人也都学会了。多大的家业能经得起这么穷折腾，不几年酱园就衰落下去了，到46年已经是负债累累，伙计跑光，店铺不久即关门大吉。说来有趣，到土改时，由于家产挥霍殆尽，马延宝只被划为“小量出租”，43年、44年我当过两年镇长，虽没挣下多少家业也被划为“地主”。回首往事，真有种沧桑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