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省图书馆

明嘉靖二十六年丁未（1547），一代戏曲大家李开先的代表作、传奇《宝剑记》（全名《林冲宝剑记》脱稿问世。同年夏历八月二十五日，开先挚友雪蓑苏洲作《宝剑记序》，亟称：“是记则苍老浑成，流丽款曲，人之异态隐情，描写殆尽。音韵和谐，言辞俊美，终篇一律，有难于去取者；兼之起引散说，诗句填词，无不高妙者。足以寒奸雄之胆，而坚善良之心，才思文学，当作古今之绝唱。虽《琵琶记》远壁其锋，下此者毋论也。”
  至嘉靖二十八年（1549）己酉秋九月九日，著名戏曲家王九思作《书宝剑记后》，其中有云：“乃今使者至，辱公手书，以新制《宝剑记》见示，且命为之序。仍倩歌之，凭几而听之既，于是仰而叹曰：‘嗟乎！至圆不能加规，至方不能加矩，一代之奇才，古今绝唱也。’雪蓑子序之悉矣，余复局言？”除此二序外，尚有当时章丘学界名流、富文堂词会会友姜大成所写的《〈宝剑记〉后序》，写作时间是雪蓑序后的闰九月间。但是，《宝剑纪》面世后的四百五十年来，历代研究者，多注意雪蓑之序和王九思之后记，颇忽视姜大成之后序。更无视姜大成其人。个中原因不言自明，那是姜大成的名气比不得雪蓑，更不敢望王九思之项背。正是这种门户之见影响了对李开先及其作品的深入研究。其实，只要认真通读三序，相互参照着疏理一番，你会逐步发现李开先当时的良苦用心，绝非率尔之为。李开先对其心爱之作《宝剑记》自视甚高。认为已经超过了高则成“冠绝诸戏文”的名作《琵琶记》。自己不便说出，便托请世所公认的“狂妄简傲人”，但“字书、弹琴、蹴鞠、歌唱、皆可居海内第一流”的雪蓑苏洲，以作序的形式，向文坛发布观点，传递消息，制造舆论。诚然这是最合适不过的。经过多次搬演、修改，在社会广泛引起影响。两年后需要有一位在全国知名的戏曲界权威人士出来说话的时候，便派使者持戏稿，乘快马赴陕西鄠县请王九思写了那篇《书宝剑记后》，是为定评。可是仍显不足。苏、王终归是外乡人，还需要同乡文友中有威望、富才情、知音律的一个人代表章丘文坛发表一下意见，自然就产生了姜大成这篇《〈宝剑记〉后序》。该序以问答的形式行文，立意深刻但深入浅出，通俗易懂，文字精练，不妨全文照录——
  或有问松涧子者：“世鲜知音。何以谓之知音也？”曰：“知填词，知小令，知长套，知杂剧，知戏文，知院本，知北十法，知南九宫，知节拍指点，善作而能歌，总之曰知音。”问者乃笑曰：“若是者，不唯世鲜，且无之矣！”予曰：“子不见中麓《宝剑记》耶？又不见其童辈搬演《宝剑记》耶？呜呼！备之矣！园亭揭一对语云：‘书藏古刻三千卷，歌壇新生四十人。’有一老教师亦一对褒之：‘年几七十歌犹壮，曲有三千调转高。’久负词山曲海之名，又与王久思、康对山二词客相友善。壮年谢政，镇日延宾，备是数者，谓之知音，盖举世绝无而仅有者也。”问者便大笑绝倒也曰：“有才如此，不宅心经术，童子不使之读书，歌古诗，而乃编词作戏，与平日所为大不相蒙，中麓将如斯已乎？盍劝之火其书而散其童。”予曰：“此仍所以为中麓也。古来抱大才者，若不得乘时柄用，非以乐事系其心，往往发狂病死。今借此以坐消岁月，暗老豪杰，奚不可也？如不我然，当会中麓而问之。”问又不之答，遂书之以俟知其心者。
  这篇序文解答了如下几个问题：第一、何为知音？只有具备“九知一善”的学识才能，方可为知音；第二、《宝剑记》乃知音者的代表作，通过两副对联的昭示，首次提出了“词山曲海”之说，但是，过于强调李开先“盖举世绝无而仅有”的知音大有溢美之嫌；第三点才是最重要的，是本序的主旨所在：“古来抱大才者……奚不可也？”一段话，道出了李开先对当国者的强烈不满，自己空怀济世之才不能报国，只好“以乐事系其心”、“坐消岁月”、“暗老豪杰”的无可奈何之悲愤心情。缘于此，也才造就了作为大文学家、戏曲家李开先和他的震烁古今中外的《宝剑记》。
  或问，姜大成到底何须人也？姜大成，字子集，号松涧。生于弘治七年（1494）甲寅，卒于嘉靖三十年（1551）辛亥。以拔贡中嘉靖顺天丁酉（1537）年举人。拣选河南郾师（今仍属河南）知县。史载大成：“以求瘼祛病之心，为平易近民之政……就东黉而造士，修武备以御患。”政绩卓著，后以有才干调任屯留（今山西屯留）知县。屯留踞山西边地，是有名的岩邑，向称难治。大成排除万难“罢敝均徭，有降无升。省里甲之浪费，恤孤老之无依。民之，德之，上之，贤之……，”大得民心。后因病力请致仕还乡，时李开先亦罢官归田，邀姜大成加入富文堂词会，以此词曲往还，悠游林下。词会骨干十余人，开先独请大成为《宝剑记》作后序，足见大成才华有过人处。亦知二人感情之深笃。大成长开先七岁。嘉靖三十年（1551）三月十八日过午，大成患重病不治，弥留之际，开先前往探视，大成曰：“与子乃莫逆交……子闲居，吾亦闲居，又城第相近，郊园相接，征逐往来，正可行乐，奈吾何视薄命苦何！”开先慰之曰：“君年寿五十又七，以正途贡于学宫，举于京闱，两县有声，一子成立……，”希望挚友安心而去。至嘉靖三十四年（1555），开先为其作《屯留知县姜君合葬墓志铭》，以示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