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省图书馆

西北军在五原誓师参加北伐战争以前，也就是冯玉样从苏联考查回国以前，军队没有政治工作机构，也没有政治工作这个名称。他从苏联回国，带回一批在莫斯科中山大学（有的是在东方大学）学习的学生，以这批学生为基础组成国民军联军总司令部的政治部，这才有政治工作这个名称和组织机构，著名的共产党员刘伯坚任总部政治部的部长。
  西北军虽然没有政治工作这个名称，也没政治工作机构，实际上他是有政治工作的，有它自己的特殊政治工作，而且是有力的政治工作。
  首先在军队中有基督教的活动。从第十六混成旅、而十一师、而陕西督军、而河南督军、而陆军检阅使各个阶段，冯及其官兵常听基督教牧师的讲道。有随军牧师讲道，也请驻地教会的牧师讲道，有中国的牧师讲道，也有外国的牧师讲道，所以冯玉祥有基督将军之称。这个称呼在美国和德国知道者颇不乏人。这里有一例子很有趣，兹记述之：一九二八年冯送我去德国学习，住在普鲁士邦的“波茨坦”。有一天房东吕伯诺夫人告诉我，一位老妇人要见我。我有点谔然，因为我初到异邦并没有朋友，何来老妇人要见呢？待把客人迎进室内，妇人说她姓毕克斯尔，她同她的丈夫毕克斯尔牧师曾到过中国传道，见过冯将军。听说冯将军派来学生学习，所以来看望看望。这位毕克斯尔夫人和蔼可亲，态度诚挚，我当然热情相待。我也曾多次拜访她（她的丈夫已去世）。由此可见，冯与基督教牧师的联系是比较广的，毕克斯尔夫妇对冯的印象是深刻的，对冯之感情也是真挚的。
  牧师当中较为熟识的有被誉为红色牧师的余心清（全国政协付主席刘澜涛、张执一、平杰三共同发表的文章《中国共产党的挚友余心清同志》称他为红色牧师）。余并不传道，而是任冯办的育德学校的校长，教育军官子弟，强调爱国教育。另一位牧师是西安南院门教堂的浦化仁。此人艰苦朴素，对穷苦贫民极为同情。五原誓师后，浦化仁随西北军军官赴俄参观团去俄参观，据说他以后成为党员。
  冯经常提到的外国牧师（也是一位大夫）罗感恩，是其在常德相识的。罗牧师是给冯的患神经病的亲戚看病时，被病人打死的。当时冯的臂部也受了伤。冯事后要赠予罗夫人一笔巨额恤金，罗夫人不受。又提出供罗大夫的儿子的教育费，直到大学毕业，罗夫人也未接受。罗夫人说他们是传布耶苏舍己救人的道理，她不接受抚恤和经济帮助。冯过意不去，便把要赠给罗夫人的那笔款项建成一座木制结构可以拆迁的活动房屋，并命名为“思罗堂”。在思罗堂里作礼拜，请牧师布道，请名人讲演。曾任外交部长的王儒堂、颜惠庆、黄膺白以及曾任参谋总长的蒋百里等都在那里作过讲演。冯自己召集官佐讲话，官佐结婚也多在“思罗堂”。冯在“思罗堂”对官佐讲话时，往往讲述罗大夫治病救人的高超医道及其助人的高尚品德，以及罗夫人不要抚恤的无私精神，叫大家学习他们那种品德。牧师布道时，常提到基督教的十条诫命：即当敬拜上帝，要爱人如己，当孝敬父母，不可杀人，不可奸淫，不可偷盗，不可作假见证陷害人，不可贪婪等，其余两条记不起来了。所有这些，对官兵均有影响，对军官家属特别有影响。上有所好者，下必有甚焉。因为冯信基督教，所以官兵也就跟着效法。
  冯还常讲“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并据此发挥许多道理，以激励官兵的向上精神。他这种讲法，甚受官兵的欢迎，官兵乐于接受。因为官兵知道冯本人和他属下的将领都是行伍出身，当兵起家的，因而有说服力。他还以古人为例，讲述祖狄闻鸡起舞，班超投笔从戒，马援以马革裹尸的故事。把许多奋发成名的古代将领的历史故事，编辑成书，名为《义勇小史》，使官兵阅读，对军队的精神教育，收效较大。进行精神教育的书编印了多种，前面在教兵一章中已经提到，兹不再赘述。总之，西北军的精神教育是多种形式的，多种内容的，目的都是鼓励官兵向上进取。这种鼓励上进的办法，我称之为政治工作。
  将军对军队的武德教育甚为重视。冯认为将领应具备智、信、仁、勇、严这五种武德，因此在讲话中常常提到武德。他列举历史上比较有名的事件和著名人物充分发挥武德的事绩，从其在历史上所起的重要作用来教育官兵。
  他讲述古代将领的武德，联系他们的实际行动，鼓励官兵奋发图强。例如他讲春秋时齐国的司马穰苴斩不遵守军队法令的监军庄贾（齐国的贵族）时，常引用司马穰苴的话“受命之日则忘其家；出征之日，则忘其亲；临战阵执桴鼓，则忘其身”，以教育官兵，特别是军官。
  当冯的讲话主题是强调学习时，则讲囊萤，映雪，负薪，挂角，悬梁刺骨等等努力向学人物的事迹，以鼓励官兵努力学习，追求上进的精神。因为上述的人物都是在极穷困的情况下愤发学习而成名立业的。
  西北军精神讲话的内容较广。冯对官兵精神讲话时，当然涉及的面更广、更深刻、更有感染力和说服力，官兵都乐意听，所以效果好。所谓效果好，表现在他讲了话，官兵就实际去做。他常讲的“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立志时”的话，每个官兵都能顺口说出来，也能做到早起晚睡学习不懈。
  冯玉祥将军以身作则，率先躬行，视属下如家人，爱官兵如子弟的作风，可以说是最大的最有效的“政治工作”。前面所讲事例很多，这里再讲一个很感动人的例子：冯当陆军检阅使时，非常关心官兵的健康，尤其关心住医院的病号。有一天，他去军队医院看望病员。军医向他汇报说，有一弟兄患了严重敗血病，已住北京协和医院，需要大量输血，要求抽一二十个人的血。将军当即意识到，输血的事刻不容缓，但又不能下命令。因为当时一般人的卫生知识比较差，谈到抽血，难免产生顾虑，怕影响个人的身体健康。经过考虑后，他把学兵营长张自忠找去，把事情告诉张，叫张对学兵讲明抽血救人的事，并说检阅使本人也要抽血，让学兵自愿报名献血。大家一听纷纷报名，人数较多，张营长只挑了我们十几个人，亲自带领到检阅使的办公室。将军看来了这么多的人很高兴，便说：“平日咱们讲求彼此相爱，爱人如己。现在，需要作出贡献的事摆在面前，大家愿为有病的弟兄献血，实在是好事。”接着说：“先抽我的血，然后再抽你们的血。”说罢便叫大夫先抽他的血，然后按顺序逐个抽血。抽完了血，便向张自忠营长说：“给抽血的士兵每人买一只老母鸡煮汤喝，免操三天。”将军抽血救弟兄的事，很快便传到各部队，官兵均甚为感动。冯的率先躬行，以身作则的作风，表现在各个方面，所以我认为他这种精神对官兵来说，是最有效的政治工作。
  当将军抽血的时刻，正好是军官在“思罗堂”上课的时候，他们听说检阅使正在抽血，也纷纷要求抽他们的血。只因不需要那么多，所以没有抽他们的。张自忠营长带领我们抽血的十几人回驻地后，风趣地说：“我这胳膊微有点痛，你们感觉怎样？”我们彼此只是相顾微笑。张自忠接着说：“检阅使不是说了嘛，每人吃一只老母鸡，喝鸡汤，保养保养，好好休息两天。扎上针，可能多少有点感觉，可是难得有这种机会给患病的弟兄献血，你们体会到助人为乐的滋味了吧？”我们听了营长的讲话微笑着说：“体会到了。”然后各自回到自己的连队。那个患病的弟兄经过输血和大夫的精心治疗，病情日见好转，病好以后，出院回队。这位弟兄知道检阅使为他输血，感激非常，于是奋发图强，努力操课，以后也当了军官。
  我对这件事的体会是：象这位军官，怎能不敬爱将军，不忠于将军呢？冯的“军官爱士兵如子弟，子弟对军官如父兄”口号，就是政治思想工作的最好体现。
  冯很注意队伍中上下关系问题。当时队伍中正式读过书的人比较少，军官中有少数是文盲。不读书则知识少，对带兵的道理，教兵的道理，教兵的态度有些是比较粗暴的。冯针对这个特点，便极为重视对军官，特别是初级军官——即所谓亲兵之官的教育。使他们懂得爱兵的重要意义，尽量避免上下级的矛盾。当他知道军官用粗暴手段对待士兵（特别是新兵），对士兵有打骂行为的时候，被责打的士兵出现开小差的时候，便会产生同情之心。因为他当兵时遭受过粗暴的对待，所以就常引用古代著名将领的话教育军官。例如，他对军官讲孙子兵法中的“道者，令民与上同意也，故可与之生，可与之死，而民不畏也”。意思是说，军官待兵最重要的是能得兵心，平时能得兵心，能得到士兵的拥护，战时便能勇敢杀敌，舍生忘死。如果平时不爱护士兵，不与士兵同甘苦共患难，上下级没有深厚的感情，士兵是不会乐于听命的。将军为教育军官不要虐待士兵，特意订了八不打的命令：“一，军官生气时，不许打士兵；二，士兵劳碌太过时，不许打士兵；三，对新兵不许打；四，对初次犯过的不许打；五，对有病的士兵不许打；六，在过热过冷的天气不许打；七，在饭飽以后和饥饿时不许打；八，士兵哀愁而伤心落泪时不许打。”有了这八不打的规定，对一些血气方刚，要强心太盛的年轻军官是一个很好的教育。使他们少犯错误，减少上下级的矛盾，少出许多事故。这种教育实际是重要的政治工作。
  将军教育军官在教兵时要耐心，要能以身示范。他要求：军官先做给士兵看，然后士兵做给官长看，然后讲评；军官再做给士兵看，士兵再做给官长看，然后再讲评。这样反复实践，反复讲评，士兵乐于接受，收效也好。这件事，看来只是训练问题，实际上是教育官长对士兵有最大的耐心和诚挚的爱心，士兵有对官长乐于服从和尊敬的心，这也是政治工作的一种方法。因为他产生了上下关系融洽的效果，当然也就增强了团结。
  教育官兵要爱惜名誉，不但爱惜个人名誉，更要爱惜军队的名誉。冯常对军官讲：“名誉者，人之第二生命也”；“哀莫大于心死，而身死次之”；“人死留名，豹死留皮”等等理论（古人的言论）。以教育官兵爱惜名誉，不作有损自己名誉的事，不作有损于军队名誉的事。
  教育官兵重视品德修养。他在讲话时说：“作好人，作好官，作名将，须有好师好友好榜样。”因此，在讲话中往往引用古人的立论。当他教官兵应当勤劳俭朴的时候，他便引用“敬姜之言曰：劳则思，思则善心生；逸则淫，淫则忘善”这段话。当他讲述为人应廉洁勇敢的时候，则引用岳飞的话“文官不爱钱，武官不怕死，则天下太平”。当讲述爱国的军人应当以战死疆埸为荣的时候，便引用马援的话“男儿当死于边疆，以马革裹尸还丧，何能呻吟于床第间，死于儿女手中耶？”以教育敢死的精神。
  将军还常用孟子所说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那段话，教育官兵，晓以官兵这段话目的在于使官兵认识到，人要想作大事担大任，不经过艰苦磨练是不行的。西北军官兵长期生活在艰难困苦中，不但不出怨言，还能奋发图强，毫无松懈，实精神教育之力也，亦即政治工作之力也。
  他提出的“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的口号，官兵、特别是读过书的青年官兵最乐接受。这句话也是上述各种理论的支柱，成为艰苦奋斗的鼓舞力量。它之所以有力量，主要是适合青年人找出路的上进心理。我个人受这两句话的影响很大，特别是当学兵时能当面聆听他讲这句话，感受甚深。
  冯玉祥将军最了解官兵的心理，他的讲话能紧扣官兵的心弦，产生很大的教育和鼓励作用。因此我认为这都是政治工作，是没有政工名称的政治工作，是颇为有效的政治工作。他属下的将领和军官承袭了他的理论，运用了他那种办法，形成上下一致的方式，因而也可以收到了相同的效果。余无以名之，故称之曰“没有政治工作的政治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