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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自忠将军，1940年5月16日在抗日战场上英勇杀敌，壮烈牺牲，成为我国集团军总司令以身殉国的第一人，受到举国上下无限崇敬。至今年5月16日已经五十周年了，我作为张将军的学生、部属，真是感慨万千，哀思如缕。
  回顾1940年5月初，日寇调集华中、华北的重兵，加上汉奸部队，约二十万人，在百多架飞机支援下，组成南方兵团、北方兵团、预备兵团，以北方兵团为主，南北同时向我第五战区发动大规模进攻，其战略目的是妄图打乱我第五战区的战略部署，先夺襄樊，再占宜昌。然后溯长江而上，进窥四川的万县，威胁重庆。
  日寇北方兵团的第三十九师团、第六师团、第十一旅团在二百多辆坦克和百多架飞机掩护下，突破我信阳外围、随县以及大洪山北我左翼兵团和中央兵团各军师部队的阵地，经过十多天的激烈战斗，逐步侵入到白河东岸，其南方兵团先以第十三师团及第六师团之主力，在二十多辆坦克、几十架飞机配合下，也沿京山、钟祥公路，从汉水东岸钟祥县城向北进攻，在长寿店、丰乐河、张家集、流水沟等地，同我右翼兵团之第五十九军、第一六七军等部队激战十多天，我二十九集团军之一六七师逐步向大洪山西麓转移，三十三集团军之五十九军，逐次向汉水东岸北撤，日寇长驱直入，5月中旬即达宜城东北及
  襄樊东南之新街等地。当敌军侧背长达数十里暴露在我汉水西岸守兵面前时，张自忠将军窥破敌之动机，请第五战区司令部批准，亲率第七十四师和骑兵第九师，从宜城以南渡过汉江，组成两个纵队，向北追击。左纵队，由黄维纲指挥三十八师、一七九师，沿官桥、罗家集、欧家集向新集方向之敌追击前进；张将军亲自指挥右纵队之第七十四师、骑兵第九师和总队直属部队，向新集、罐子口、南瓜店方向之敌追击。我是总部少将参军，紧随张将军左右，协助一切。起初右纵队前进顺利；左纵队前进途中，屡经小规模激战，在罗家集、欧家集等地俘获颇多，5月14日占领新街。黄昏后，北上之敌掉转头来，向我反攻，终夜激战。15日拂晓，先头部队一七九师在新街已成被包围之势，经全师激战一天，打败敌人几次猛攻，重创敌军。我军伤亡亦大，新街阵地，屹立不动。5月16日，日寇发现右纵队为张自忠将军亲自指挥，当我部已经进到南瓜店及其附近地区时，敌第十三师团及第六师团之主力，乃集中兵力转向南瓜店地区反攻，形成两军决战之势，整天炮声隆隆，机枪步枪声响成一片。入夜以后，仍激战不已，战火纷飞，如同白昼。左纵队在新街附近将日寇第十三师团司令部全歼，俘获颇多，并缴获敌军司令部的作战计划。证实了这次日寇集中二十万之众的作战目的。张将军的总部当时在南瓜店以北二三里之罐子口山垭上竹林中。张自忠总司令将获得日军情报分别电报重庆最高统帅部和第五战区长官部，并建议作好充分准备，粉碎日寇阴谋，保证我军能够坚持到最后转入战略反攻，歼敌致胜。
  当这两个电报发出之后，战斗愈打愈烈，苏联顾问建议张将军向南转移，利用山地易守的地形，调整战略部署，继续作
  战。张将军正考虑作战计划时，忽然被敌炮弹破片打伤右臂后肩胛骨，经包扎后，仍继续指挥作战。他命总部随从副官朱增园带两名士兵送苏联顾问和徐维烈及张敬高参过河回总部，张敬不走，只好将苏联顾问等人送回总部。接着又命我率总部非战斗人员迅速转移，当南瓜店不能停留时即翻过南山找安全地点待命。不久我就带领这些人马，翻过罐子口东南山麓，找个小村庄住下。下午一手枪兵说总司令找我，我迅速回到南瓜店南山，但南边无人，只见遍地死伤人马很多，血迹斑斑，已不见总司令人影，只好返回那个小村庄，召集总部非战斗人员开会。这时忽然发现跟随总司令的一位连长和二十个战士来到这里，我询问他们：“总司令在哪里？”他们谁也不知道。我着了急，立即挑选几十个精明强干的官员，每人奖银五元，赶快返回罐子口一带去找总司令。然后，我又带领总部这些人员冒雨向东北方向转移。途中远远看见日寇刚从南瓜店附近撤下来的骑兵，炮兵部队也向西南方向的官庄、王集行进，似乎准备渡汉水而西去的样子。因为我所带领的都是非战斗人员，枪支少，只好隐蔽在山后。不久，又听说我军三十八师黄维纲师长和他所指挥的部队，现在到了南瓜店东北方向。我当即把总部这些非战斗人员安排在原地等待，又挑选几个勇敢机敏的干部战士返回南瓜店东南山中，找到了黄师长。他告诉我，据已负重伤的司令部副官马孝堂说，总司令已在5月16日下午，与日寇激战中壮烈殉国了。我听到这一噩耗，悲痛万分，真如万箭穿心。想起自己从戎以来，从士兵到旅长，直到担任三十三集团军司令部参军，前后二十余年，都在总司令的直接领导下工作，他既是我的严师，又是我最崇敬的官长，他突然先我而去，这种打击是难以用笔墨形容的。不久又得悉这样一个情
  况：总司令牺牲后，先由日军发现的，他们深知张总司令是一名战将，对他也非常敬佩，于是派人将遗骸清洗干净，用白布裹好，装进白茬无盖的棺材里，还用一小木板盖上，写“张自忠”三个字。日军撤走后，我们找到了这口棺材。
  5月16日，黄师便衣队用担架将棺材抬回师部，我同黄师长等领导人当即令军医解开白布，发现总司令除右后肩胛骨炮弹伤外，还有三处枪伤，一处刺刀穿刺伤口。右小腹、左肋骨、右额骨各一枪弹穿孔，以右额一枪伤最重，颅脑塌陷变形，几乎辨认不清本来面目。幸亏我们这些老同事还清楚地记得张将军右嘴角旁有一个小痣子，才确定是总司令的忠骸。然后，由野战医院的医务人员，用酒精棉花清洗，再用纱布包好。之后，部署战备行军序列；三十八师为前卫和左翼；五十九军军部、总部直属部队在中央；骑兵第九师为右卫；马贯一师为后卫；趁夜行军。18日拂晓，安全到达宜城以南渡口时，后卫部队立即改为渡河掩护队。大家推选我为护灵队长，保护总司令的灵柩首先渡河，部队然后再渡。就在这样情况下，最后渡河掩护部队的一个营仍被日寇追到河边，未渡而被围俘。
  张将军灵柩上岸后，由荆襄公路南运，沿途村镇乡村人民都自发地摆设香案，举行路祭，对精忠报国的张将军致以亲切祭奠和悼念，有些人甚至痛哭失声，情景非常感人。当灵柩到达原总部驻地快活铺时，副总司令冯治安、苏联顾问及其他官员、张将军亲属及当地老百姓，都事先准备好祭品香案，燃放鞭炮，痛哭相迎。特别是苏联顾问，看到张将军为国牺牲，想到临牺牲前派人送他过河脱险，更为感动！在迎灵祭奠完毕后，副总司令、苏联顾问、各重要官员及将军家属，都想瞻仰
  张将军遗容，于是又命医院医护人员解开纱布包裹，重新用酒精药棉把张将军遗体擦洗得干干净净，副总司令等含泪瞻仰尊容。然后着上将军衔服饰装殓。各界人士和部队官兵要求祭奠，又在总部举行了三天的军民祭奠仪式。以后，抬上灵车，另由四辆护灵汽车及其家属亲人等护送，经过荆州、当阳到达宜昌，改乘轮船送往陪都重庆。当路过荆州、当阳、宜昌以及长江两岸城镇的党、政、军、民都举行路祭，吊唁忠魂。抵达四川刀县码头，停留一夜，该市的党政军各界群众，举行了追悼会，在江岸举行追悼的人们，哀悼痛哭之声传到船上，护灵人员和家属同时痛哭，至诚感人！
  当灵舟安抵重庆的嘉陵江边朝天门码头时，更极尽荣哀。当时在重庆的蒋介石、冯玉祥等，率领国家各院、部、委的负责人，各国驻华使馆的官员和群众数千人，举行了十分隆重的迎灵仪式，大型乐队奏哀乐，从江边到山城之颠，到处放鞭炮。嘉陵江、扬子江上的所有轮船、军舰汽笛长鸣，以致最崇敬最沉痛的哀悼。毛泽东、朱德等中共领导人也发来唁电。
  在重庆为张将军举行国葬大典，仪式隆重，先组织仪仗队，将灵柩抬入梅花山上墓穴。蒋介石紧随灵后，泣泪不止。将墓穴封好后，再举行典礼。参加大典的高级领导人有蒋介石、冯玉祥、孔祥熙、宋子文及其他各院、部、委负责人，各国驻华使节，重庆的人民团体，陆、海、空三军代表，各大、中、小学校长及师生代表，当地人民群众更是成千上万，挤得满山满谷。梅花山陵园内，摆满了花圈、花束；挂满了挽联、挽幛。礼炮之声响彻云霄；哀乐之声不绝于耳；哭泣之声，处处可闻。追悼仪式之宏大，为我所仅见。张将军虽然与我诀别五
  十年了，但将军的忠勇和伟大爱国主义精神，永远留在我心中。
  1990年2月17日
  （李致远：1940年为国民党三十三集团军总司令部少将参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