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省图书馆

王锡英
  我第一次听他讲话
  1935年12月9日，北京学生举行了爱国示威运动，提出了停止内战，一致对外，打倒日本帝国主义等口号。我就是在这种影响下，投笔从戎，参加了冯玉祥将军之西北军二十九军三十八师教导大队，地址是当时察哈尔省宣化县。初入伍只学习些军事知识，兼补习点中学文化课程。有一天突然来了一位身材魁伟，两眼炯炯，身着粗布军服的军官。出操他跟着队伍一块出，上课时他跟着一块上。开饭号一吹，连队要整队唱吃饭歌，他也站在我们连队排头跟着唱，“这些饮食，人民供给，我们应当为民出力，帝国主义，国民之敌，救国救民，吾辈天职。”吃饭时他跟我们士兵吃一样的饭菜，边吃边同我们谈话：是哪里人，在家念的什么书，入伍后生活习惯不习惯等……同时还向值星官说：做的菜到是很不错，就是少点了，最好每人多半碗为合适。有一天下午值星官说：学生队单独集会，有咱们师长给讲话。原来那位身材高大跟我们同吃同操的，就是我们三十八师师长张荩忱公。他那宏亮而又豪迈的语言，句句打入我们心中。讲话内容为：
  目前国内形势。从“一二·九”运动以来，中华民族出现了新的变化。汉奸殷汝耕在河北东部二十二个县成立傀儡政权的政策破产了。全国人民响应了学生示威运动。作为我们军人来说要正确对待这个问题，日寇亡我之心是早已存在，各帝国主义也要瓜分我们国家。在这紧要关头，我们应抓紧这个大好时机，加紧军事训练，掌握好杀敌本领，学好文化课。科学发展是日新月异，没有一定文化水平是掌握不了军事技术知识的。由于全国人民的觉醒，各帝国主义尤其是日本帝国主义害怕了。中华民族站起来了。他们想吃这块肥肉是吃不成了。日寇口口声声同我们讲亲善，讲提携，又讲什么“大东亚共荣圈”，然而他们侵占我东北大片土地，血腥屠杀我人民，这叫什么亲善？这叫什么提携？稍有良心血性的中华儿女，决不允许日寇这种侵略。我们军人要时刻准备消灭侵略者——日本帝国主义。
  军队教育工作者的职责。数百名学生未来的前途和命运，均掌握在我们教职员身上。举个例子说：这些学生如同一块一块白布，我们教职员如同染房的染匠，你染他什么色就出什么色，千万可不能染成黑色，如成了黑的那就糟了。希望全体教职员根据实际情况和特点进行教育，总之要滋润学生思想，陶冶他们性情，培养其情操。使他们成为爱国家，爱民族，蓬勃向上的，我军的坚强分子。有句成语：误人家子弟如误自己父兄，希望各级教职员不要辜负学生们家长们的期望和我这次讲话的委托。
  我们的学习方向。每日三餐要唱三次吃饭歌，不但饭是人民供给，我们穿的衣服，住的房屋，手中用的武器统统是人民供给的，所以说我们应当为民努力。现在是学习阶段，要勤学苦练杀敌本领，作冲锋陷阵之用。吃饭歌最后两句“帝国主义国民之敌，救国救民吾辈天职”，我们担负着打倒一切侵略我国的帝国主义者职责。师长最后提出些问题，要学生答复。例如：九·一八事变是哪年发生的？侵占了我们东北哪几省？各帝国主义对中国不平等条约有哪些？
  师长这段讲话，虽经过四十五年了，但历历如在眼前。他当时那种高昂豪迈的语言，紧紧抓住了我们每个同学的心灵。回忆起来，不由得肃然敬慕，今生今世永难忘怀。
  在马厂阅兵
  1936年我们三十八师教导大队学生队，在北平南苑第十五营房驻扎训练学习一个时期，于8月份毕业了，同学们被分配到二十六旅六七六团，驻防地点是马厂。营房基地因年久失修，多已塌坏不堪，我们到达后不久，正赶上重建新营房任务，每天一半时间轮流操练，一半时间参加建筑营房劳动，官兵一致，均得参加。我记得我们二十六旅旅长李致远同参谋长李振华，把裤腿挽到膝盖以上，两脚两腿均是稀泥巴，两人抬着满满一筐泥，边说边大踏步地向前，整个工地紧张而又热闹。官兵一致，军民一致，这是冯玉祥西北军的老传统，老同事们均有深刻体会。那一时期，我们师长张公兼天津市市长，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亲至马厂视察检阅。去车站迎接的是一营二连，我当时充第八班班长。师长在乐队声中精神奕奕走下火车，整个连队行注目礼迎接，师长迈着沉着而又稳健的步伐，笑容可掬，举手还礼。
  第二天头一课题是阅兵，围绕整个团巡视一周，分列式开始检阅，只有口令声，队伍的有节奏脚步声。所谓训练有素，此时此刻才有真体会。只有这样的军队，才能同日寇拚杀。
  第二课题是检查军官内衣。士兵原地稍息不动。全体官佐集合成一列横队站齐，师长亲自喊口令，均脱去上身外衣，放在个人跟前。其时正是秋凉季节，有的个别官佐内穿有毛衣、棉背心的，凡穿者均受到师长严肃批评。师长这样说的：我们天天讲同士兵同甘共苦，你们这些穿毛衣、棉背心的，与士兵们甘苦同到哪里去了？你们为什么要搞特殊化？当场师长作了以下几种规定：我们这个部队，不准脚儿脆（就是不穿礼服呢鞋）；不准带手表（可以带怀表）；带钢笔不能将笔帽露在外边（应将笔插在左胸口袋上盖底下）；连队干部伙食一律同士兵同样，绝对不准吃小灶。
  第三课题是现场考试。师长当场出题，不一定指定何人当场答复。例如：连的战斗教练派出斥候是几人？距连队若干距离？发现各种敌情连长在交代任务时，斥候长应当怎样处理和回报措施等……如当时对答如流，当场表扬；要是答不上来，那就是吃不了兜着走罢，挨批不算，还来个撤职处分。术科考试也是当场兑现，完成三套杠子（曲身上，摇动转回，拿大鼎）。副团长邓三林只来了两套，挨了一大顿批，并限他三天以内把摇动转回这一课补上。其次是劈刺、打拳，不一定叫出哪个人来，来个一、二、三、四式劈或刺，或打拳（小红拳）。在那个时期，没有真本事，想当个连排长不是那么容易的。
  师长离开我们团时，奖赏了每连20袋面粉，第二年又给我们团拨来了二十四门欧利康机关炮，是专门打敌人飞机的一种炮。“七·七”事变前夕，北京几个大学派来一批批大学生对我们团慰问演出，我记得头一幕是：放下你的鞭子罢。
  回忆起来，那个时候北京、天津、河北一带军民爱国运动高涨，这与我们师长治军，执政（天津市长）不无关系。
  同日寇血战到底
  自“七·七”事变起，我们二十六旅六十六团就参加了正规的阵地血战，开始用汽车载着二十四门欧利康机关砲至天津海光寺一带对空防御战斗，随后参加了静海县烧窑盆、东边庄、西边庄、闸口等战役，又后在沧县马连坡、刘进士庄等地打阵地战，一直到河南潢川之战。以上这些战役消灭了日寇大量有生力量。1938年3月举世闻名台儿庄一战，击溃了日寇王牌军矶谷、板垣两个师团，大约有八万多人。我们团是参加了该战役茶山战斗，俘虏了五个日本兵，夺取了许多弹药武器，是时我三十八师改为五十九军，师长张公为五十九军军长。这次胜利也真是来之不易，我们军长十数昼夜不得休息，熬得面容消瘦了，但精神仍很矍铄。战役结束后，行军行列中我们军长常常出现。有一次有个兵牵着一匹驮着弹药的牲口，走在田野庄稼地里，践踏好些庄稼。突然队伍中有一个人高声喊道：“那是哪一连的，怎么把牲口赶到田里去了？”这时人们抬头向发话人一看，原来是我们军长，身穿一身灰布军装走在三连的排头。
  一到宿营地，军长是更忙了，四面八方友军全来了，这个消息也不知怎么那么快，就知道我们在那里住。他们无钱无粮，就找我们军长给解决。可好，来者不拒，有一个解决一个，有俩解决一双，弄到最后我们自己部队没有粮食吃了。等了一夜，第二天上午才在大后方拉来点粮食。由此证明，我们军长是利他人而亏自己的，在当时的条件和所处的环境，是部队中罕见仅有的一位将军。
  部队到达湖北荆门县，该县马县长派四个年青力壮的小伙子抬着一乘小轿，牵三骑乘马来迎接我们军长。一照面，军长就问干什么来了？抬轿人和乘马是国家配备你县长的吗？当一县的父母官，为什么不为一县老百姓办点有益事情，怎么学会了奉承拍马了呢？我张某乘马坐车国家均有制度规章供给我用，用不着你县长费心，希望你不要趋炎附势，更不要成为附势奴才，今后应把全部精力用到抗日救亡工作上去。并问到：你县防空设施有哪些？防空宣传和组织如何？敌机来临时有哪些讯号？民众对抗击日寇侵略抱何态度？你是怎样动员群众，组织群众，支援军队打日本的？县长被问得张口结舌。军长一看他那无所作为的样子，也真可笑又可恨。便让他赶快回去，照以上指示赶快去作。军长还派了黄参谋、姚副官帮着他做一些工作。
  三四天后，三十多架敌机轰炸荆门，北关炸的最惨重。我们部队担负救亡扶伤工作，帮助老百姓清理被炸房屋和医治负伤民众。当时人民对日寇这种惨无人道狂轰滥炸的野蛮罪行极为愤怒。人们咬牙切齿地说：一定要报仇，不把日寇赶出中国决不罢休。敌机轰炸之时，军长住在西关靠山北坡一所学校内。天空中敌机盘旋侦查，军长在房檐下手中拿着一本书，同顾问徐维烈（人们均称徐八爷）在指挥官兵们迅速隐蔽。军长向徐顾问说：我们国家遭受日寇这种侮辱欺压，实在太可悲了。我这个军长当着实在有愧，对不起老百姓。军长说这些话时心情极其沉痛，真是没法用言语表达出来。
  当天下午军长同警卫连全体士兵开始作游戏。将全连士兵集合一块说：山坡、山角各石缝间、各树的树根附近、树皮的空隙间、岩石缝间，均有我藏埋的小纸条，大家可去寻找，找来后交给我，我有赏。命令一下，战士们忽啦啦向山上奔去。约有一小时的工夫，差不多每人均找到一个小纸条。纸条上的字人们均不认得，那是军长自己写的代号，他将纸条上的字一宣布，哈哈，有的笑得闭不上嘴，有的一跳老高，有的撅着嘴，苦丧着脸，有的直骂自己倒霉。有领一支钢笔的，有领一本日记本的，有领一本军人手册的，还有得两块钱的。另一类就不然了，有罚跑步300米的，有罚打拳两式的，有罚劈刀一、二式（或三、四式）的，有罚举枪瞄准10分钟的，有罚唱射击军纪歌或卫兵歌的。我的同学杨海坡运气最不好，罚举枪匐匍前进30米。总之一句话，各式各样奖罚皆有。最末了是军长讲话，说明这次游戏的意义：
  我们军人是开打仗铺的，要打仗首先必须有智谋，那就要有文化程度。第二就是要有好的身体和杀敌技术，今天得日记本和钢笔的，这是要你好好学习文化；有的罚跑步、劈刺、瞄准等，这更是有实际意义了，打起仗来全都用上了。你消灭一个日寇，我消灭一个日寇，我们四万万人，消灭一个几千万人的日本，那不是很容易了吗？前几天日寇飞机轰炸咱们手无寸铁的同胞姐妹兄弟们，那是多么惨不忍睹啊！作为我们军人来说，那是丢脸的事，我们国土不但保不住，还让日寇派飞机轰炸我们大后方，这是多么痛心啊！我们天天唱吃饭歌，最后两句是：“帝国主义国民之敌，救国救民吾辈天职，不消灭万恶兽类日寇，决不罢休。”希望大家牢记“吾辈天职”。
  最后全体唱歌结束了这场活动。
  1980年3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