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省图书馆

1948年2月到1949年4月，我在比利时布鲁塞尔大学医学院进修。时间虽然不长，除了学习到一些国外科学技术的优点之外，通过和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科教技术人员的接触，也有一些心得体会。
  我是经我国著名胚胎学专家童第周教授介绍到布鲁塞尔大学来的。从20年代起，当时欧洲有3大胚胎学研究中心，德国、英国和比利时。布鲁塞尔大学医学院，有著名的胚胎学家布拉舍（Brachet.A，童第周教授的导师）。我所在的人体解剖和胚胎学实验室是当时很有名的。法国、美国、意大利和芬兰等国的讲师和其他研究人员均来此进修。此外还有不少欧美各国胚胎学教授来此作短期访问研究，因之和这些知识分子有不少接触的机会。
  实验室每天从上午9点开到下午6点，中午不休息。可以自带午餐在实验室吃，我的住处距实验室很近，所以回去吃，吃完就回实验室继续工作。晚上一般不开放，如果为了实验，晚上必须去时，先和门卫打个招呼，临时开门。星期日上午照常开放，以便我们检查实验，下午一般不开。他们正式假期很少，每年新年（连带圣诞节）是正式假期，实验室职工可以休息几天（好象只有两天未开放实验室，因为他们轮流休息，所以我不知道具体放几天）。学期结束学生放假，教师无所谓寒暑假，每年有一个月的休假，是在假期中，轮流休息。因之实验室在假期照常开放。我觉得出国一次不容易，所以无论是星期天或是他们的假期，我总到实验室。他们（包括进修和访问学者）在星期天或假期感到必要时才到实验室来一次，检查后就离开，而我是长期在实验室的人。他们看我有过去童第周先生的传统作风（童先生早年在这个实验室学习和进修时，也是常年在实验室工作），因之他们认为中国人对待工作是认真的，也有刻苦的精神。
  当时实验胚胎学的研究工作，主要依靠动手术，在幼小的胚胎上进行切割、结扎或移植组织块，工作必须细致。我曾做过几个手术，他们很难做成功，认为是不容易的手术，而我做成了。他们承认中国人比他们要灵巧，童先生在30年代时曾在这个实验室内做过手术示范表演，他们很钦佩。
  比利时的国语是法语，我在大学时虽然学过一年法语，但是没有会话的机会，所以听和说都不灵便，主要是看书和写简短的语句。因之我首先要学会比利时语言（法语），特别是要学会听和说。我的导师明确对我说：“我只允许你在这半年中用英语讲，下半年必须用法语，不然我不回答。”这样，就迫使我必须在短期内学会听和说。在刚到后的3个月内，我一方面补习法语，一方面进行科研，未去听课。3个月后正值学期开始，我才去听课。当时听课很困难，因为我的法语听力不好，讲快了我跟不上记笔记，将法语译成中文记，不如译成英文记，所以我的笔记是用英文记的。那时没有录音机，不能将讲课内容录下来重复听，只能看其他参考书（主要是法语的），整理自己的笔记，因之花的时间比较多。
  欧美学者的工作作风是值得我们学习的。他们遵守时间，每天有计划地安排时间，准时、严格地利用时间，工作紧张。工作是工作，玩是玩，从不浪费时间，工作很有秩序。遵守诺言，承担任务，无论是否能完成，必有交代。重视规章制度，自觉性很高。实验室所有的仪器、玻璃器皿和试剂药品均放在架上或橱内，任人自取，各人使用时均很仔细爱护，药品试剂决不浪费，大家均自觉地遵守规章制度。期刊图书、文献资料均放在资料室，自己可以随意查阅，看完放回原处。如想借出，可以在借出本上签名，待还时自己消除，将期刊或书籍放回原处。此室终日开放，无人看管，书刊采购由秘书兼管，新购置的书刊也由秘书陈列。他们的机构很精炼。譬如我所在的人体解剖和胚胎实验室，相当于我们医学院的直属教研室，共有教师4人（教授两位，讲师和助教各1位），秘书1人，负责来往文件，抄录文摘，采购仪器药品和书刊等，凡是辅助教学和科研的杂事由她办理；杂工1人，负责洗涤器皿、饲养动物，并修理简单仪器等杂项工作。这个实验室担任人体解剖学、组织学、胚胎学、神经解剖学和组织化学（可能还有其他临时性课）等课程和这些课的实验，并接受学者访问、进修教师和培养研究生等教学任务。每年的科研成果在国际学术界是有影响的，所以这个实验室是欧洲3大胚胎学实验室之一。总之，他们人员少，工作任务多，工作效率很高，这是我们应该仿效和学习的。
  此外，西方学者还有两点比较明显的表现，一是尊重本国的语言和文字，另一是使用国货。他们在一般情况下，只要对方了解他们的语言，能用本国文字或语言表达时，决不用外国语（或文字）。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北欧一些国家，通用德语；南欧通用法语。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由于美国参战，在欧洲有不少美国驻军，于是英语就比较流行，有些青年有赶时髦的倾向，喜欢说英语。可是有文化有修养的学者，对于青年人这种表现，很不满意，认为有失国家的尊严。
  为了维护本国的尊严，他们购买物品，也总是用国产的。瑞士表是世界驰名的好表，既耐用，价钱也还公道（高级品例外），法国学者明知法国表不好，仍用国产的表。比利时的玻璃器皿质量相当坏，我在使用过程中弄破了，觉得很抱歉。导师安慰我说：“不要紧，比利时的玻璃工业不过关，产品质量就是不好，放着都能自己破，所以并不完全是你使用失当。”尽管德国的玻璃器皿质量很好，但除必须的特殊器皿外，一般仍是用比利时产的劣质品。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美国剩余的军用罐头食品，充斥欧洲市场。价格相当便宜，家庭妇女最高兴，争着抢购。医学院的青年助教对此很反感，认为家庭妇女只贪几个法郎的便宜，不顾本国的商品受到打击，这是很不应该的。
  从以上两点来看，他们的爱国思想和维护国家尊严的观念，是应该学习的。而我们现在有不少青年，甚至于一些干部，有较浓厚的崇洋媚外的思想，认为外国货都比中国的好，但是外国人有些好的思想品德，都不想去学，这是我们当前值得注意的严重问题。
  在比利时一年多，虽然看到他们的优点，但也了解到资本主义的黑暗面。比利时国虽小，但掠夺她的殖民地刚果所产的铀。铀是核工业的原料，是贵重的金属，刚果有丰富的铀矿，比利时靠剥削刚果的铀而发财。国小，人也少，还相当富，所以治安情况还好。但是法国、意大利和西班牙等国，社会风气和治安均不好，凶杀、抢劫、盗窃和强奸等层出不穷。孤寡老人，更是可怜，救济金很少，无人照顾，流浪街头，行乞，拾菜叶谋求餬口。由此，可以很明显地看出不同社会制度的对比。
  当时我们到欧洲或美国，都是乘轮船，去欧洲的多数是法国邮船，我来回也是乘法国船。当时法国派兵到越南，镇压革命，为了保持它侵占的殖民地——越南，用人民充当炮灰，换取殖民地的财富。我去比利时时，船到西贡，就有不少法国兵回国。他们的大小箱、笼、包、袋，装满了不少在越南搜刮的东西，高高兴兴地准备回国后发一笔财。但同时也装了不少箱骨灰回法国，这些骨灰是侵略和掠夺殖民地财富的代价。我回国时船上也有不少法国兵，他们是去接替那批回国的官兵，但是他们的面色是灰暗的，大概是看到那一箱箱的骨灰的反应吧！
  总之从以上的现象来看，可以进一步了解到资本主义社会的本质。
  （作者系山东大学生物系发育生物学研究室主任、博士生导师、山东省第四、五届政协委员、民盟盟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