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举人到革命者

知识类型: 析出资源
查看原文
内容出处: 《山东文史资料选辑》 图书
唯一号: 150020020220002161
颗粒名称: 从举人到革命者
其他题名: ——亓养斋生平
分类号: K827
页数: 9
页码: 43-51
摘要: 本文记述了山东省亓养斋从举人到革命者的一生生平,中坚决地站在反封建的最前线;站在爱国斗争的最前线,他九十高龄为革命犹献余热,是值得我们永远敬仰和缅怀的。
关键词: 山东 亓养斋 革命者

内容

我的祖父亓因培,字养斋,山东莱芜县大官庄人,生于1861年9月22日,卒于1953年4月26日,享年92岁。幼年家贫,就读于外祖家。18岁中秀才,39岁中举人。为了生计,19岁开始了教书生涯。辛亥革命后任教于山东省立第六中学(在菏泽县)。教书期间参加孙中山组织的同盟会,并自治印章文曰:“实行家”。服膺行而后知的学说。
  六中的校训是“习勤养勇敬业乐群”,他身体力行,常为全校师生的表率。他很支持“学生自治会”,在大操场北头。他亲自参加劳动和指导,用三合上夯筑了一个高五尺、一丈见方的台子,作为学生开大会,自治会改选以及运动会的指挥,是学生群众活动专用的高台。
  1919年“五四”运动期间,在点封日货,查禁毒品、揭露曹琨贿选各方面,学生自治会发挥了积极的作用。六中在“五四”运动中,学生罢课,老师罢教,校长丛连珠与北大校长蔡元培采取了同一步骤,师生之间很团结,配合很密切。菏泽县城的革命运动完全控制在学生手中,把毒犯商会会长押到县政府,县长立即升堂审理,并查封商会;菏泽地区十一个县,参加贿选的代表们,都麕集在菏泽县城里,他们的姓名和住址,学生自治会在几天之内就全部掌握了。在贿选活动高峰时期,学生会布置了昼夜值班者数百人,大大限制了代表们的罪恶交易。直到贿选结束后,学校才复课。从“五四”开始的青年运动和全国各地一样,菏泽地区以六中为中心的种种爱国运动以及校内诗歌研究会、历史研究会、数理研究会等,各种学生组织,在专门教师的指导下,逐渐地发展起来。其中有一个研究会的名字叫“心学会”,是相互间忠诚坦率地申述个人思想见解的组织。其指导教师由丛连珠、亓养斋、范明枢、张雪门等人轮流担任,会员多是勤奋好学、素寡言笑、被称为“小老头”的学生。心学会的神秘性,在于“小老头”们在青年运动中的各种表现:化装捉拿毒犯商会会长,追踪贿选代表,查封偷卖日货的奸商等难度较大的工作,领头的多数是他们。他们为什么对于对方的底细这么一清二楚,始终是个迷。“小老头”们受到同学的尊敬和崇拜。青年运动的声势在菏泽地区越来越大,再加上拳术会在大操场上不断地表演,社会上连当兵的也从心眼里佩服六中学生的高超武艺。随着时间的推移,青年运动在社会上的影响更大了。“习勤养勇敬业乐群”的真正含义,通过“学生自治会”所推动的青年运动,学生们有了更深的体会。但是由于丛、亓、范、张等人都是尊孔的,因而“打倒孔家店”的说法,在第六中学里,没得到应有的重视,只是有些老师的言论中流露出对宋儒学派的虚伪说教的厌恶。有的老师就攻击宋儒说:“宋儒是孔子的叛徒”。因此,在六中,《易经》、《论语》、《孟子》之类的书和秘密流行的《孙文学说》(当时在第六中学里有个“六中商店”,从店内能买到《孙文学说》)同是学生的业余读物。唯独《易经》一书,由范明枢、张雪门轮流讲解,不讲解学生是看不懂的。当学生问到我祖父:“老师为什么不给讲《易经》?”时,他虚心地说:“我学《易》虽然也有多年,不如范老师、张老师学得好。”他们之间的相交相知是很深的。
  1917年的秋天,我祖父被选为广州非常国会护法议员(泰安、莱芜、新泰、费县、蒙阴、沂水、肥城七县选出的唯一的护法议员)。学生给老师送行,合影留念。他的朋友韩季和送他的诗里有“北国烽火年复年,六十南走友中山”之句。他那年是58岁,以一个“实行家”的身份,参加护法运动,同曹琨的伪国会相对抗。舆论界对孙中山所领导的议员们称为“护法议员”,把北京的贿选议员叫做“猪仔议员”。
  二
  1917年秋天,我祖父跟随孙中山在广东参加护法(临时约法一一共七章五十六条,公布除旧布新的各项法令)斗争,任国会议员。
  1922年6月16日凌晨,陈炯明发动叛乱,围攻总统府,炮轰观音山国会。孙中山化装为中医,绕出叛军阵地。宋庆龄由卫士保护冲出叛军前哨,登上永丰舰与孙中山会合。国会议员从观音山住所经叛军搜身后放行。我祖父走出大门时,身穿汗褂和短裤,赤脚穿拖鞋,把褂襟敞开对叛军说:“就这身裤褂拖鞋。”判军挥手放行,继续搜查出门的议员们。所有的钱物几乎全被抢光,而我祖父把多年的积蓄缝在汗褂背面,幸免洗劫。
  我祖父逃出后,和许多爱国人士如丁惟汾、于洪起等,拟定并发出声讨陈炯明的宣言书,并在上面签了名(我于1983年赴美国探亲时,从我姐姐亓丰珍那里得到她保存的这份宣言书)。而后我祖父自海路绕道安南,再回到云南,从云南经过四川,于1924年秋回到原籍莱芜。自海路绕道者共七人,所有费用全靠我祖父一人负担,因为他们六人的钱都被搜去了。其中有阎绶青、邓××等。他们有一张照片,背景是竹林,他们自称为“竹林七贤”。我祖父于像片下面题词曰:“文不逮建安七子,狂不及竹林七贤,作者七人其迨庶几,而夫其徒然。”他们多数都在沿途做了日记(我祖父曾和阎绶青核对过日记,相互补充),可惜都找不到了。他们七人从海路绕道回原籍,是一种集体行动,何况还带着很多宣传材料呢?我家原有很多照片,是我祖父和孙中山以及其他革命人士一起照的,还有关三民主义的单行本、各种小册子以及他们的很多日记短文等,可惜在抗日战争中全部丢失无存(我父亲亓润田在日本任留日学生总监督时和孙中山的合影也丢失了)。
  三
  我们家境是地少人多,粮食不够吃的,可我祖父说:“我卖地也要供孩子们上学!”在我祖父的支持与培养下,我父亲亓润田和我四叔亓淦田都去日本留学,其他叔叔们都是大学或高等专门学校毕业。我七叔亓滋田历任本溪、北京钢厂及济南钢铁厂工程师(现已退休),他们曾在各自的工作岗位上有所建树,这都是我祖父培养教育的结果。
  我祖父一向主张男女平等,他不但供男孩子上学,也供女孩子上学。我三姑亓楣田(已故)和我二姐亓丰珍(全家现在美国),她们十二三岁就被我祖父送到济南上学,并动员她们把发辫剪掉。当我祖父送她们到济南上学时,首先碰到的阻力是我七祖父,他气冲冲地对我祖父说:“供闺女上学是傻瓜!”我祖父一笑置之。
  我三姑和我二姐不但得到了求学机会,同时也避免了缠足之苦。说到缠足,在我祖父的劝说下,我祖母是莱芜县最早的放足者,当时莱芜县政府曾发给我祖母一张“放足褒奖状”。
  我还记得,有一年的寒假,我三姑和我二姐从济南来家,我祖父领着她俩,带上煎饼卷,到集上去宣传放足。
  由以上事实来看,我觉得我祖父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中,能排除一切压力来反对封建制度和陋习,实属难能可贵。
  1928年,孙良诚(当时的国民党山东省政府主席)召开全省县长会。会上他宣布今后放县长需要举行仪式。这时我祖父站起来说:“清朝放县长挂虎头牌,我们也挂虎头牌吧!”孙问道:“是哪县的县长?”答曰:“博山县长亓因培”。孙厉声说:站着!”我祖父被罚了站、当时在场的县长中有他的几个学生都哭了。我祖父立即辞掉县长职务回到原籍莱芜。
  我七叔开滋田在泗水县政府担任会计时,1930年1月,国民党举行直接记名投票选举,当时规定的候选人名单上有五个人,必须选其中二人,另外一个自由选举。我七叔选的名单上头一名张苇村(国民党山东省党部主任),第二名韩复榘(国民党山东省政府主席),另外一人选的是宋庆龄,不过他将“苇”字写成“伟”字,“榘”字写成“蕖”字,结果这两票成了废票。开票以后,韩复榘火了,指名要我七叔来济南。我七叔闻讯连夜赶回莱芜大官庄。我祖父问明此事后说:“还成了他们的天下啦!选宋庆龄是对的,给他作废票也是对的,他要抓人,叫他来抓我!你赶快上北京考学去吧。”
  以上事实表明:我祖父是不畏强暴,反对当时黑暗统治的,并且能急人之急。他这种精神对下一代有很大的影响,举例如下:
  1923年,张宗昌下令抓于恩波(字洪起),他逃到青岛找我父亲(当时是青岛港政局货务股股长),他立即拿出自己的一身西服、一顶礼帽,给于洪起化好装,把他送到一艘货船上,从海路逃到广州。
  1924年,共产党员马纳川(是位画家),被张宗昌追捕得很急,他逃到青岛后被捕。当时青岛市市长赵琪(他和我父亲在日本留学时同学)。我父亲听说马纳川被捕,凌晨急忙赶到赵琪家,赵琪尚未起床,他直入赵琪内室,对赵琪说:“马纳川是我的学生,你把他交给我吧!我教育他。”赵琪说:“马是要犯,以后有什么问题你可得担着。”我父亲说:“那没有问题,我担着。”我父亲把马保释后,去当铺当掉自己一件皮袍,给马纳川作路费,从海路把他送走。
  1944年,刘伯戈(莱芜县伪县长)下令清乡,清乡队率人马来到大官庄。这时大官庄上有五六位地下共产党员,他们找到我六叔亓灏田(字若梁)。我六叔说:“走,上我家去吧!”这时我六叔手握一根手杖,急匆匆奔至大门口,站在大门正中,面对清乡队气势汹汹地逼问,我六叔从容不迫,利用同清乡队长的师生关系,使几位同志化险为夷。
  我父亲于险难之中救出于洪起、马纳川等人,以及我六叔救出五六位中共地下党员,我祖父知道后都很支持。
  四
  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济南不守,莱芜沦陷,大好河山落于敌手。这时莱芜城里的日寇汉奸派上洋车到我庄(离城三十里)来,想劫持我祖父去城里讲话,遭到我祖父的严词拒绝。接着他便去我二姑家暂避。但他们并不死心,打听我祖父的下落,想逼迫他出来为他们办维持会,但我祖父誓死不就。
  1939年的春天,全家人送我祖父出走,我祖父说:“城里的日本兵找我找得很急,我现在要走啦,我到哪里去你们也别问。我走后也不要到处找我。如果有一天,你们听到我被敌人抓去了,你们在家里出丧就是,我是一定要碰死!”全家人一听这话,都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一天、两天,一月、两月过去了,家里人得不到祖父的消息,都在为他焦虑、挂心、叹息、流泪。
  突然有一天,我祖父托人捎来了口信,说他自离开家以后,直奔沂蒙山区。先是蒙阴一带的亲戚朋友把他接到家中去住,接着由第四联合中学李澄之校长(后来是山东省副省长)派人把他接到四联中。校址在蒙阴坡里。我祖父因为我高中还差一年就毕业,叫我去四联中上学。
  我到了四联中,首先见到了教务主任彭畏三,他是当年济南女中我的英文老师。祖父又领着我见了总务主任耿光波,训育主任徐启周及各位老师们。李澄之校长兼任高三英文课,徐步云老师(即中国曲艺家协会主席陶钝)担任国文课。他们都是“抗敌协会”的成员。我祖父和范明枢同住一屋。他们俩人被称为沂蒙山区的“抗战老人”。范老对我说:“你祖父很勤快,多是他做饭,我光等着吃。”我常见我祖父擀面棋、炒豆腐或炒鸡蛋,另外买馒头和煎饼。我一有空就去帮他做饭。我祖父也会缝补衣物,正是因为“少贫贱,多能卑事。”在艰苦的抗战岁月中,完全没影响他的乐观精神,他和范老经常是谈笑风生。
  有一次开全校师生大会,同学们登台发言辩论“统一战线”问题。在开会之前,学校领导请我祖父讲述他跟孙中山革命的事迹。
  敌人向鲁中南展开了“大扫荡”,学校便把范老和我祖父送到西山峪庄乔子年大爷家隐蔽。乔大爷是位开业中医大夫,子女甚多,请了一位家庭教师,特聘请范老给他们讲《左传》,我祖父讲《书经》。两位老人上课让我旁听。两位老人讲得是那样细致、生动而有风趣,例子举得恰到好处。他们根本不看书本,娓娓讲来,连小注都讲得清清楚楚。凡讲过的课,范老都是让我背诵,必须背得烂熟才能通过。我在这两位老人的教诲下,不仅粗通典籍,更难得的是学到了一些革命道理。有一次下课后,给我一个作文题,题目是“山居”,要用文言作。范老圈圈点点地给我批改得非常仔细,并当面予以指点。范老那认真负责的精神,我从中受到很大教益。
  敌人扫荡频繁,夜里不能在家睡,我们同乔大爷一家人,在山坡核桃树下睡过四夜。只见我祖父手托一个白床单,我让他垫着坐在地上,他就是不肯,说是给我拿的。我祖父对我竟是这样的疼爱,我感动得偷偷地流下了眼泪。我们在羊栏里住过,也冒着雨在棒子地里住过。有人把大块山石凿了六尺多长,直径二尺来宽的圆筒状的石窟,若要进去,必须先进脚,后进头,不能翻身,四周冰冷,我祖父这八十老翁曾在里边躺过一夜。
  有一天吃午饭时,我突然发现范老那大把飘在胸前的银须不见了,我问:“范爷爷,你的胡子呢?,他说:“敌人正在各处指名找我这个大胡子,只有用这个办法来迷惑他们!”我的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心想:再长多少年才能长出那么大把银须呀!
  我们所住乔大爷的庄叫“西上峪”,有一天晚上敌人放火烧了邻庄“东山峪”,滚滚的浓烟顺风飘到西上峪来,敌人扬言明天来烧西上峪。我祖父对我说:“我年纪太大了,腿脚又不灵,不能再给他们(指李澄之校长和老师们)添麻烦,我们到蒙阴一个亲戚家隐蔽一时吧!”在亲戚家住了五六天,便经过大黄庄回到了家中。家里派人到处打听不着我们的下落,认为我们已不在人世了。我母亲由于挂念我而患重病,命在垂危。敌人扫荡越来越残酷,在家也无法存身,我祖母把我祖父和我送到只有几户人家的小庄(朱家沟)隐蔽。我记得祖父很勤劳:在严寒的天气里,站在院子里砸炭泥,我要替他砸,说什么也不让。
  1941年,我母亲去世后,我便上安丘、沂水一带上学,以后接着在中学里教书,从此便离开了我敬爱的祖父。
  1940年,山东省各界人民,在中共中央山东分局的领导下,举行了第一次各界人民代表联合大会(会址在蒙山脚下青驼寺镇)。在此次大会上,复选出席国大代表会的国大代表61人。我祖父光荣当选为地区国大代表。在这次大会上成立了山东省临时参议会,经投票选举出地区参议员49人,我祖父又光荣当选为参议员。
  1940年2月,山东省宪政促进会在鲁南成立。我祖父当选为会长。
  1940年9月,鲁南国民抗敌协会正式改名为中国国民党抗敌同志协会。我祖父当选为监委。
  1946年春天,我侄子亓同五和族叔亓玉常,用担架抬着我祖父去小辛庄开了三天会(祖父时年85周岁)。刚一进门,县委王醒政委从屋里出来迎接。事后家人才知道我祖父是莱芜县民主政府的参议员。
  1948年,莱芜解放后,胶济铁路要修复,亓氏杨家老林柏树很多,县府邀请亓氏族人开会,我祖父在会上说服族人献出杨家老林树木,支援胶济铁路复修。
  祖父在家庭中经常向子孙们讲社会主义的好处,他说,“将来就不用老黄牛耕地了,你们长大了,学开拖拉机了!点灯不用油了,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给孩子们的信中提到解放后情况说:“百物欣欣向荣,凌乎唐虞之治。”
  1951年,这时祖父已90岁,耳不聋、眼不花,写字不需戴眼镜。当我回家探亲时,他对我说:“我很想念澄之、希文(杨希文,后任山东大学副校长)、步云他们,我很想到济南去再为人民做点事儿。”我劝他说:“你已是九十多岁的高龄,心有余恐怕力不足了。去了还得派上人照顾你,我看还是不去吧!”他很不愉快地没吱声。我是理解他的心情的——虽已年迈,但为人民服务的心还是炽热的。
  1953年4月26日,我敬爱的祖父竟弃我们而去。他一生中坚决地站在反封建的最前线;站在爱国斗争的最前线,他九十高龄为革命犹献余热,是值得我们永远敬仰和缅怀的。

知识出处

山东文史资料选辑

《山东文史资料选辑》

出版者:山东人民出版社

本书记述了山东文史资料选辑第二十九辑并发表了《革命老人范明枢》、《抗战功臣万春圃》、《从举人到革命者——亓养斋生平》、《附录打不得九论》等文章。

阅读

相关人物

亓丰璨
责任者

相关地名

山东
相关地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