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省图书馆

我是郑金声的第三子。大哥郑继成，原系我叔父的孩子，因父亲年逾三十未有后嗣，便将继成“过继”为子。继成自幼好学，又常习武术，喜读兵法，深受父亲的喜爱。一九三二年，继成将张宗昌刺杀于济南车站，成了著名的“刺客”。解放前夕因病去世。二哥郑继椿，现在台湾。我是一九二三年出生的，父亲被张宗昌杀害时，我才五岁，不懂世事。及至年长，我从母亲和许多老前辈那里了解到父亲的一些情况，方知父亲原系西北军的高级将领，又是冯玉祥将军的亲密好友，在辛亥革命和大革命时期思想倾向进步，心中不由产生敬慕之情。现将我所了解的我父郑金声的事迹，略述如下：
  父亲原名郑嘉涟，字振堂，一八七九年（光绪五年）出生于山东省历城县北辛店村，幼年曾读私塾，后因家贫辍学，即帮助我祖父务农。
  一八九六年，父亲十七岁，经乡亲介绍到济南学徒，先后在中药房、鞋铺学手艺。那时的学徒生活不但劳累，而且倍受老板的虐待和欺凌。有一次，性格刚强的父亲竟和蛮不讲理的老板发生了争执，便因此而被解雇，又返回家乡务农。一九○○年，袁世凯扩充新军，饱尝生活之苦的父亲便萌起当兵的念头，遂投袁世凯新建陆军武卫军当兵。他当兵后由于勤奋好学，于一九○四年升为哨长（排长）。一九○七年他随军调往东北，驻新民府，部队改编为第一混成协（旅），协统（旅长）是王化东，不久他任队官（连长）。这时他与冯玉祥、王石清结识，感情笃厚，三人换帖结盟，拜为兄弟。冯玉祥在他所著《我的生活》一书中写道：“那时我为三营后队队官，同我相砥砺的，一位是二营左队队官王石清，一位是右队队官郑金声。”一九○八年，王金铭、施从云、冯玉祥、王石清和父亲等一批年轻军官，开始接受孙中山先生的民主革命思想，树立了反对腐败的清王朝，立志革命的决心。他们组织了“武学研究会”，秘密进行反清活动。一九一一年十二月，王金铭、施从云、冯玉祥等人发动了滦州起义。当时任管带（营长）的父亲积极响应这一革命义举，但因在起义前他的部队被调往山东海阳镇，未能参与起义行动。在以后的几年里，他的部队驻扎在绥远，先后升任骑兵团长和混成旅旅长等职。
  一九二四年，冯玉祥发动北京政变，他积极响应，由绥远率部抵京，参加了北京政变，协助冯玉祥推翻了以曹锟、吴佩孚为首领的北京政权。同年十月，冯玉祥组织国民军（原系北洋陆军），委任父亲为第三师师长。
  一九二六年，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和推动下，广东国民革命军出师北伐，与直系军阀吴佩孚部激战于湖北汀泗桥等地，取得了很大胜利。冯玉祥响应北伐军，举行了著名的“五原誓师”，率部南下，击溃直系军阀刘镇华，解了长期被围困的西安城之危。这时父亲在冯部任总参赞。冯玉祥攻克西安后，又率部东征，将吴佩孚在河南一带的残余势力彻底击垮。
  一九二八年春，蒋、冯、阎联合，举行第二次“北伐”，作战的主要对象是奉军张作霖部和直鲁联军张宗昌部。冯玉祥委任我父为第八方面军副总指挥，驻山东曹县。同年五月，开始了豫北之战。正在激战之际，第八方面军的师长姜明玉暗投张宗昌，将父亲捕捉，由曹县押送济南。张宗昌深知我父为西北军著名将领，即诱以高官厚禄，劝其投降。我父不但不受其诱惑，而大骂张宗昌是“土匪”、“卖国贼”。一九二八年十月十三日，父亲被张宗昌残杀于济南警察厅后院，时年五十岁。
  张宗昌失败后，曾在北京、天津住闲。一九三二年，张以探亲为名来山东（张是掖县人），意在收拢旧部，妄图东山再起。时任国民党山东省主席的韩复渠，对张向有仇隙，即令我大哥郑继成以为父报仇为名，将张宗昌刺杀于济南火车站。
  一九三三年，冯玉祥隐居泰山时，为纪念他的好友郑金声，在泰山南麓普照寺筑立石碑，并亲自撰写了碑文，现将碑文附录于后。故上将郑公金声被难记孔曰成仁，孟日取义，惟其义尽，是以仁至。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此文文山公语也，系于郑公之死也亦云。公资禀刚果，笃信好学。世居鲁之历下。为人慷慨豪侠，有肝瞻。辛亥滦州之役，时公为管带，居中策划甚力。此后首都革命，以及天津、南口诸战役，为民请命，恒置身锋镝间，百战纵横，愈挫愈奋，论者辄以淮阴国士目之。盖其得于天者独厚，而所以彰其果敢者性使然也。丙寅九月十七，玉祥誓师五原，绕道潼关，冀与北伐军联而为一。遂升公以国民革命军第二集团军总参赞职。翌年七月改授援鲁军副司令，率姜明玉部驻曹州。初公之奉命也，方养疴郑州医院。亲友知其事者，咸相诫曰：姜本巨匪改编，纪律废弛，且其人嗜利而忘义，不可去。公慨然曰：“国家多难，而吾人复畏葸如此，将何以图成。且张宗昌据鲁，政令苛暴，无人道，纵不为国家多难，而吾人独不为桑梓祸福计乎！金声既以革命为职志，临阵退缩匹夫也！”卒至曹，与姜共起居、饮啖，动以诚，冀其有所悔改。其沉毅果决有如此者。黄口之战，直鲁军倾巢来犯。迭攻马牧集，相持旬日，不得逞。时公在曹，任左翼指挥。扼防刘志陆、潘鸿钧部，使不得与西侵诸贼相联络。张贼畏而憾之。度进攻陇海正面之不易，乃阴使刘志陆贿买姜贼，掣公肘。姜贼果为利惑，乘不意囚杀公于济南。适我军孙良诚、韩复渠、石友三部大败直鲁军于柳河、内黄、归德间，俘获甚众。张愤，迁怒于公，卒置之死。临刑喝跪地，公大骂曰：“死亦何惧，我革命将领岂跪而受戮者！张贼祸鲁三载，罪恶丛积，吾生不得食其肉，死当殛贼之魂！”言迄从容就义。时丁卯年十一月六日晚十二时。迄今六载矣。当我军孙良诚部戊辰克曹之日，姜明玉即已伏诛。去年九月，张宗昌复为公嗣子继成刺杀于济南津浦车站。公以名闻中外，而公之子，复以孝义见称于国人。微公之力无以成北伐之功。微公子继成之举无以振失坠之国法。怀仁蹈义，两世坚贞，英灵炳千古。呜呼！公不死矣。玉祥窃闻北伐之初，公与石君敬亭对眠墅幕。尝曰：“此役幸获成功，吾决引退，购地数亩于泰山之麓而躬耕焉；暇则骑驴游泉石间，夜篝灯而读书，吾愿足矣。”呜呼！观公之志，功成不居，脱然权利之外，襟抱超旷为何如耶！乃区区之愿未偿，中道而殒，痛哉！今筑祠泰山之阳，馨香祀公，其犹公之志也欤？！
  中华民国二十二年十一月冯玉祥识
  关西杨绍麟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