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省图书馆

孟洛川自十八岁起，即开始掌握企业之大权，达七十年之久，被称为孟家的发家人，一生剥削事迹颇多，社会关系也很复杂。现仅就所能记忆者略记如后。
  一
  孟洛川名继笙，字洛川（雒川）生于1851年，即咸丰元年，死于1939年，活了八十九岁。幼时受业于章邱名儒李青函先生之门，但性颇顽皮，不喜读书，常以数砖计瓦为游戏。稍长，即留心经商，颇有心计。其三伯父孟传珽见其能，弱冠即令掌管庆祥、瑞生祥、瑞蚨祥等企业之大权。
  孟洛川之父早亡，其母是章邱西关大资本家高赤诚的妹妹，善于理家。在孟洛川少年时期，高氏即常教导他：“咱发不到××万两银子，不准穿绸缎”。高氏不但具有理家之“才”，还善于以小恩小惠笼络人心。祥字号各店经理每年向孟家交账或回家省亲时，照例到孟家各房看望。高氏对各店经理以礼相待，并送以礼品。因此，各店经理均受宠若惊，常怀感恩图报之心。
  孟洛川少年时期受其母的影响甚大，是他后来成为资产阶级头面人物的重要因素。有一件事便可见其一斑。孟洛川到北京时，好冶游，常深夜始归。瑞生祥经理王××觉得坐
  视少东荒唐，对不起东家，而对于少东又不便于管束；于是，便每夜亲自打着灯笼为孟洛川等门，以期感悟。结果，孟洛川冶游如故。王经理见软办法不行，又用硬办法，令店员于夜间上门，无论谁来叫门，一律不开。孟洛川夜间回来果然叫不开门了，愤然将写有瑞生祥号的灯笼挂在门匾上又走了（向王经理示威）。翌日回店向王经理大发脾气，王经理晓以“大义”，孟洛川虽有些心服，但双方矛盾并未解决。王经理怕得不到老东家的谅解，便雇车兼程回章邱，向孟母报告了一切之后，遂返回自己家去了（惠民人）。孟洛川不久也赶到，向他母亲大哭大叫，诉说王经理如何看不起他，如何与他为难等等。高氏不但不支持他，反而对他大加训斥，并报告其伯父孟传珽。孟传珽又将孟洛川叫至书房严加斥责，孟洛川才不得不低头认错。孟传珽又强迫孟洛川到王经理家“负荆请罪”，请其回店，于是王经理重新回店任职。从此，孟洛川的放荡行为有所收敛，更加关心企业和专攻发财之道了。
  二
  孟洛川在章邱有“穷人阎王”之称。原来，孟洛川为人非常刻薄，计算一丝不漏，人又称之为孟四猴子（行四），他最会压榨劳动人民。他家时常修建房屋，经常雇用着木瓦工与石匠，每次修建，他都亲自监工，对工人监督极严，工人不敢有一丝偷闲。有一次修家庙，他认为石匠怠工，向工头要求石匠提高劳动效率，工头答以不能。他便想出一条“妙计”，把工头调开，以“加犒”办法诱骗工人积极劳动，大大提高了产量。孟洛川便以这最高产量标准同工头算帐，工头无可奈何，结果定出了最高产量定额，工人只好拼
  力劳动。类此情况不一而足。因此，劳动人民送给了他一个“穷人阎王”的绰号。
  孟洛川是刻薄成性的，即使对于赈捐也是无孔不入地算计。如每次捐赈衣，都亲自监工制做。先让工人在布上喷水，尽力将布拉宽拉长，舍不得用染料染，而以黄土染之。然后命成衣工人横量竖量，不使呆一点材料。裁成后还命自家的女仆做一部分，以省些工资。
  三
  孟洛川一生为其本家办过许多次大丧事，每次都为人精心筹划，他好像有这个癖好似的，其实也有他的目的。对外来说，可以借此联络官绅“名流”，在本族可以借此树立个人的家长威望；还可以附带为祥字号招徠一些生意。这里单介绍他在光绪十五、六年间为其二伯母发丧一事：
  原来“其恕堂”（孟家堂号）孟传瑗（孟洛川的二伯父）早死了，他的两个儿子也死了，只剩下一个寡妇艾氏（即孟洛川的二伯母）。这位艾氏在庆祥、瑞生祥等店中积累得资金最多，每年分红利也最多，因此，各房侄子都争着将自己的儿子过继于艾氏为继孙，以图承其遗产。结果，“三恕堂”、“容恕堂”各过继了一个于艾氏为继孙，孟洛川（矜恕堂）没有摊上，不免嫉妒。因此在艾氏死后，孟洛川以旌表其二伯母为名，大办丧事，目的是在于消耗其资金。据说，这次丧事光筹备就用了几个月的时间，从家到坟地有四里之遥，将棚帐从家一直扎到坟上，非常富丽堂皇。真是亭台楼阁，上冲霄汉，画廊绵绵，蔽日障天。俑人俑马舞于途，金石丝竹鸣于野。四方亲友络绎不绝，识与不识，凡来吊者概享盛宴。而其豪亲贵友则乘机大摆路祭，以争奇斗胜。玉盘珍馐，杂
  然并列，奇珍异宝，琳琅满目，极尽奢侈之能事。但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艾氏死后不久，自“容恕堂”过继来的孙子孟广渤也死了。棚帐未拆，接着又为孟广渤发丧，出殡之日，忽然失火，又值狂风大作，火借风威，愈烧愈大，不可遏止，火势之大，远在二十里外的辛家寨子，犹望见火光。孟广渤的棺材也几乎被烧毁，只得匆匆下葬。吓得孟洛川叩头如捣蒜，呼告苍天。结果棚帐俱遭焚如，损失浩大。这次丧事不知花了多少万两银子，然而却达到了孟洛川的目的。
  四
  孟洛川一生办过许多次所谓“慈善”事业和“公益”事业，但他这些活动是与他的政治活动密切地结合在一起的，而且其政治活动又是为保护和发展自己的企业服务的。
  孟洛川早期在章邱与其二哥孟铭心曾立社仓，以积谷备荒，修文庙，建尊经阁，设义学，经理书院。以后并协修山东通志。由是，孟洛川厕身于缙绅之列。
  孟洛川一生办过“平粜”、“赈捐”多次。而每次赈捐清廷大吏必为之奏请封赏。山东巡抚福润为之奏请以江苏即用候补道之职。后任山东巡抚毓贤为之奏请了二品顶戴；更后，两江总督端方又为之奏请了头品顶戴。庆祥、瑞生祥、瑞蚨祥、吉祥当等店的许多资方代理人，如遂秋圃、马玉恒、孟幼洙、孟仁山、孟炳臣等等，也因参加办理平粜工作“有功”，得到了大小不同的官衔。
  据闻孟洛川对于清廷的这些封赏，都是“力辞”不获而后受命的，江苏即用候补道也未去就职，每次捐送赈衣都用无名氏。从表面看来，孟洛川的赈捐，既不是为了求官，也
  不是为扬名。其实不然。孟洛川的沽名不在于下而在于上，在他看来，劳动人民对他称誉与否，是无关重要的，只要清廷知道他，则目的已达。他用无名氏捐赈衣，可是赈灾机关又谁不知道是他捐的？又怎不给他上报？是不沽名而名益高，乃是欲擒故纵的手段。
  当前清末年，清廷以国库支绌，公开地卖官鬻爵，当时富商多纳资捐官，孟洛川以为这样得到功名，不够光采，于是以“慈善家”的面目博取功名，既得官衔，名誉又好。至于在民国以后的赈捐，也无非是为了沽名钓誉，提高自己的社会地位，以保护自己的财产而已，同时，过去既然以赈捐取得了功名，也不好再把“慈善家”的面具撕掉，这就是他在民国以后年年赈捐的原因。
  袁世凯为山东巡抚时，奉旨为母发丧，物色治丧总理，据说当时无人敢应斯任，山东缙绅皆推荐孟洛川有治丧之才，袁聘为治丧总理，袁之署下，俱归孟洛川指挥。这次丧事，规模之大，尤在孟家丧事之上。一则孟洛川有治丧经验，二则为袁办丧事，更加精心筹划，结果将丧事办理得井井有条。发纼之日，孟洛川还特献了一席极珍贵的路祭，被列为第一祭。因此，孟洛川大为袁世凯所赏识。以后袁任直隶总督，驻节天津，孟洛川因事赴津，袁闻之，大摆仪仗赴瑞生祥拜孟，由是孟洛川的大名扬于津门。辛亥革命后，袁窃位为大总统，孟曾往总统府晋谒，袁聘孟为参政院议长（未到职）。
  孟洛川既用尽心计博取功名，为什么又不愿作官呢？原因有二：一、孟洛川为人口讷、胆小。当1900年“庚子”事变经商失利（北京瑞蚨祥被焚）以后，也有意于仕途，曾以考察南方市场为名赴上海、广东等地，窥探仕途情况，结果
  认为仕途艰险（官场互相倾轧），害怕在官场失利伤了他的根本（企业），所以才放弃了仕途而专心经营商业。二、认为作官迎上接下受人拑制，不如作一个富商，在自己的独立“王国”唯我独尊、自由自在。这就是他不就江苏即用候补道和参政院议长的主要原因。
  孟洛川为了保护自己的财产，一面博取功名，一面攀亲结贵。如他的女儿是济南本道署理东司沈廷杞的儿媳，法部侍郎王垿的女儿是孟洛川三子孟建初的续弦，济南大官僚何春江的女儿是孟建初的再续弦。孟筑亭的女儿嫁与了南皮张子万家。孟家在以后和曹锟之弟曹锐，徐世昌之弟徐世光都结了姻亲。孟家与曾任曹县县长的白荣卿早有姻亲，当白荣卿任张宗昌的军法处长时，孟华峰的女儿又嫁于白荣卿之子。
  孟洛川一面结交官僚，而又敬而远之。他不愿与在位当权的官僚来往，而愿与失势的遗老交游。对于民国年间的军阀，更是畏之如蛇蝎，避之惟恐不及，自己不肯出头而让他的资方代理人结交。
  五
  孟洛川的思想是非常顽固保守的。在家庭关系方面，奉行的完全是一套封建礼教。嫡妾身份不同；嫡出子女与庶出子女的身份也不相同。
  对于男仆不准穿短衣，夏季每人发一件夏布大褂，一律蓝色。男仆不准入内室，有事须通过女仆转达。
  入民国以后，还不准资方代理人及店员穿撒腿裤，不准穿洋袜子，大褂、小褂都不准有领子。
  孟洛川始终未剪辫子，一直带进棺材去了。入民国以后
  很久，孟洛川所交游的还都是前清遗老，到他家去的都是身穿长袍、马褂、头戴圆顶小帽的人物；所以他家的狗也看惯了这些人物，不咬他们，偶然看见一个戴礼帽的进来，即狂吠不已。
  孟洛川最反对学校，他迁居天津以后，对于他的孙子们，仍然是聘请老儒在家教读。因此他的子孙没有一个入学校读书的。
  孟洛川的保守思想也表现在经营企业方面。一生不经营工业，不经营银钱业（天津瑞蚨祥之钱柜是只吸收存款，对内周转，不对外放款），不与人合夥。不经营工业的原因有：一、自己没有经验，认为工程技术人员是学堂出身，不好控制。二、认为工人不好管理。不经营银钱业是因为风险太大。不与人合夥是因为不能由自己作主。工矿银行、山东银行开办时，都曾力邀孟洛川入股，都被他拒绝了。
  六
  孟洛川为人不吸烟、不喝酒、也不喝茶，食宿都不讲究，也不修边幅，除一心一意经营商业外，惟有好色。有一次到泰安去游玩，结识了一位穷秀才李世朋，此人书、画俱佳，善于迎合。孟洛川正需要这样一个嫟友陪伴自己游玩，并作自己的秘书，二人各取所需，一见倾心，李世朋遂成了孟洛川的幕宾。或游山水，或逛妓院，出入与俱者达三十年。有一次二人同游千佛山，见一青年少女长的很漂亮，便尾随其后，一直跟至女郎的门口，记其门牌而归。遂托人为媒，买之为其二哥做妾（先为其二哥买妾，以便自己纳妾），说成之后，为了与女家一刀两断，不作为亲戚来往，在婚契上写着粥费银××两。据说用这个“粥”字，是有双
  关意义的，一可以作膳粥费解，二可以暗代“鬻”字，带有欺骗性。以后，孟洛川又以同样手段将这位姑娘的妹妹买来作为自己的姨太太。这一对姊妹到了孟家以后，就成了笼中鸟、狱中囚。不得回娘家、不得外出，娘家人来看他，不得进屋，只能在花园里略谈片刻，不能久留。以后，孟洛川去周村又买了第二房姨太太。他的原配王氏气疯了，旋即死去，她所生的两个儿子也死了。孟洛川有两房姨太太，犹觉寂寞，还不断地游妓院、逛暗娼，而且还利用冶游以侦察其资方代理人的行动。
  资方代理人的社会活动以及与军阀官僚的联系
  济南瑞蚨祥在早期是依靠孟洛川的政治活动以支撑门户，自从有了商会以后，资方代理人才渐渐地参加社会活动。约在光绪二十四、五年间，济南成立了商务局（即商会前身，先在高都司巷，后迁院西）、汪懋昆为总办，李石可为佐办，孟洛川为协理，瑞蚨祥经理逯秋圃、庆祥经理马玉恒等为董事，凡属商务纠纷，尽由商务局处理。汪懋昆曾任过上海县长，李石可也是一个卸任的小官僚，与瑞蚨祥均有密切联系，商务局实际是操纵在祥字号手中。
  入民国以后，济南瑞蚨祥在历届商会中都是董事或副会长。如在1920年前后，石绍先任会长期间，经理陈吉仁是副会长，在张宗昌时期，张子衡（张宗昌的金库主任）任会长期间，孟荫轩为副会长。瑞蚨祥在历届商会竞选中都居于举足轻重的地位，因为它的联号多，而与瑞蚨祥来往的行业，如银钱业、染坊多仰仗瑞蚨祥，它们的选票也多掌握在瑞蚨祥手中，因此历届商会会长在竞选时，都力争瑞蚨祥的支持。历届商会会长如石绍先、张子衡、辛铸九等都与瑞蚨祥
  有密切联系。
  在济南“五三”惨案期间，孟荫轩还出任了维持会的副会长。
  资方代理人除在商会活动外，与军警也有一定联系。如陈吉仁在民初年间，与二区（城里一带）警察署长穆雨辰交上了朋友，常有来往。在张宗昌时期孟荫轩还请过山东省长林宪祖的客。
  天津瑞蚨祥是一面依赖庆祥、瑞林祥与官府的联系支撑门户（庆祥在清末与天津知府邹振岳、保甲局局长史仲甫有密切关系，入民国以后，瑞林祥经理赵春霆是商会会长），一面也依赖北京方面的势力，所以与官府直接联系较少。但在民初年间，经理孟访溪与吉林督军孟恩远拉上了宗族关系，孟恩远比孟访溪小一辈，呼孟访溪为三叔。孟恩远每次来津都有往来。
  在各个时期结交最广的是北京瑞蚨祥经理孟觐侯。孟觐侯因乃叔孟鹤泉的介绍，又善于拉拢，在前清时期，先后认识了毕道远（仓厂总督）、张英麟、王垿、曹鸿勋、田智每、吴树梅、赵尔巽等，他们大多是山东人，又因他们的关系，结交了另外一些官僚，如王仁久（两江总督）、王芝祥（两广总督）、冯公度、陈云诰（翰林）等。他们“下朝”以后，即到瑞蚨祥粮食店街栈房休息、酒食征逐，瑞蚨祥栈房成了他们的俱乐部。曹鸿勋就是在一次宴会时死在瑞蚨祥的。
  各房东家本人及其父祖经过他们（上述官僚）的请求，得到了许多封号。如××大夫，××夫人等。
  入民国以后，孟觐侯又结交了王怀庆、江朝宗、吴炳湘、姜桂题（警察总监）等，他们既是前清遗老、又是新
  贵。以后又因北京商会会长孙学仕的介绍，结交了张宗昌，并成为张宗昌的名义顾问。记得张作霖与王占元、曹锟在北京举行所谓“三角会议”时，还请过张作霖的客。孟觐侯还蓄养了一些食客（如邓贤彭是个举人，长于刀笔；后来陈云诰、冯公度、王垿等，也成了瑞蚨祥的食客），使之为瑞蚨祥服务。
  孟觐侯以下的一些资方代理人，也和一些统治阶层有密切联系。如经理姚秀岩和当时商会会长邹全荪结了亲家，并为儿子姚俊贤钻来了伪区警察署署长。
  孟觐侯在北京工商界中有一定声望；但他在商会方面，只在幕后操纵，而不肯担任实职，一直是个“特别董事”的名义。
  孟觐侯与军阀官僚的结交，是他们一上台就送礼，下了台如果欠下瑞蚨祥的账，就立即要钱，不讲情面。
  孟觐侯经常在瑞蚨祥西栈与一些军阀官僚欢宴，每次宴会，地区警察署长都亲为之站岗。有一个署长由于孟觐侯在其上司面前为之说了几句好话，就升了职。
  孟觐侯结交这些军阀官僚，不仅庇护了北京一地的瑞蚨祥，也庇护了其他地区的瑞蚨祥和泉祥。如光绪末年，泉祥运茶叶路过开封税卡被查住，在县里打了官司，该县长想敲泉祥的竹杠，袒护税卡。孟觐侯闻报后，派“师爷”邓贤彭赴开封打官司，该县长闻风大惊，立向泉祥道歉，结果，该县长与税务局长均被撤职。又如在宣统元年，泉祥在福建买茶花，因杀价过重，激起了花贩罢市。孟觐侯闻报后，托张英麟给该县县长去了一封信（该县县长是张英麟的学生），就把花贩压下去了。如上所述，张宗昌敲孟洛川的竹杠，也是孟觐侯托人为之解决的。
  1937年“七七”事变后，瑞蚨祥的一些资方代理人又与日本人拉上了关系。如母店的会计头兼办外事的单福五与日本宪兵队股长遂合，宪兵队杜边、田中，翻译姜××都有联系，时常酒食来往。北京瑞蚨祥自发生了逮捕店员的案件（见前）以后，绸楼头焦寰五与日本人大岗，警乘队队长佐佐木，冈村司令部的山田，宪兵队队长小西村等都交上了朋友。自此，经济科对瑞蚨祥查货松弛了，资本家都有了通行证，来往京津，出入卡口也不被检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