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省图书馆

民国初年我曾参加过山东省第一、二届国会议员和省会议员的“选举”，兹将所记忆的一些丑闻，记录下来，供作参考。
  据我所知，在山东举行的第一届国会议员和省会议员的选举，是按当时统治阶级的法令进行的。参加这次选举的选民资格分为三等：一、前清出身的附生（即秀才）以上，年满二十五岁的；二、高等小学以上的毕业生，年满二十五岁的；三、不动产价值五千元，年满二十五岁的，始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不具备这三个条件（劳动人民绝大多数不够条件）便没有权利参加选举，更不用说当选了。
  选举的程序：先由各县派员调查选民，汇报到省，然后再举行初选和复选。
  到了第二届省会议员改选的时候，竞争选举的潮浪日高。民国六年（一九一七年）冬我在河涯公立两等小学充当高级班科学教员，接到县知事杨宗干的委任一件，委我担任高密县二区（龙德，下同）的省会议员选民调查员，并召集到县开会，研究分区进行调查。我接到委任后，立即到县选举事务所集合，县知事兼选举监督，同调查员们开会研究了调查的方法和手续，并分发了选举的章程和规则（每人一份）。散会以后，各人分头到所辖的村庄去进行调查。这次调查弊端极多，一方面是调查员本身伪造选民名单，借以营私舞弊，从中渔利；另一方面是各村的村长也同调查员们一样制造弊端。因此即便有资格参加选举的，也不一定都能领到选民证，反之，虽不够参加选举的条件，但和调查员或村长们的关系好，也一样可以弄到选民证，参加选举。总之，能否参加选举，完全取决于和调查员或村长的关系好坏。
  一九一八年（民国七年）春调查结束，各区分别榜示选民，并由县选举事务所编造选民名册上报到省，在省分配给初选当选人名额（高密县三十一名）之后，即开始举行初选。这次虽然竞争比第一届选举厉害，但投票选举的这一天，由于投票管理员们采取了照选民证发票，认证不认人的办法，初选还算顺利。投票结束，各区票匦一律由警兵护送到县选举事务所。开票以后，我也当选为初选当选人。同年六月间，又在胶县举行复选。高密县三十一名初选当选人分为两派，我们一派十六个人，一致推举杜星北为省会议员，其余的十五人则投了本县中学校长王鹭汀的票（王差一票不够法定数目，又花了七百元钱向即墨县的当选人中买了一票才得当选）。在未投票以前，胶县高剑泉曾到我寓内贿买我的票，我没理会他。除此之外，别无其它风浪，就是当选的议员负担应酬费较为重一些。
  第三届省会议员和第二届国会议员的选举，于一九二一年（民国十年）举行。该时想干初选和复选的人大为增加，丑行比第二次选举更为突出。在一般政客和军阀狼狈为奸的时期，贿赂公开，廉耻丧尽。是时我在本县的教育局担任区视学，县知事仍旧委任我为第二区的选民调查员。一切手续和以前一样，就是选民的数目字，比以前增加了一倍有余。前次有五、六百票，就可以选一名初选当选人，这次需一千多票，才能够选一名初选当选人。我虽然没有干国会复选的名望和力量，但是，我可参透这条路线是前进的阶梯，所以，我当选为国会初选当选人以后，接着就到省里去参加了教育厅主办的短期教育讲习所。因为一般热心争逐复选的重要人物，多在省里担任阔差事。平日，从下边县里新上去一个干小事的人，他们是鼻孔朝天，白眼轻视的。今番我披上这领最时髦的外衣，那些垂涎复选的人物，就会不请自来的。我到省以后，与本县的教育局长梁宝山一同寓在同乡王麟阁（即王林肯，也是初选当选人）的寓内，除每日到教育厅上课听讲外，并不去奔走权势、交接名流（其实也没有时间）。果不出所料，到省不久，即有李子山（我的老同学）前来登门拜访了。相谈之下，知他在法政专门学校担任舍监，因为校长孙水平是他读私塾时的老同学，此来是受孙水平的委托来买选票的。我问他：“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住呢？”他说：“咱这一个复选区里想干复选的人都知道。只要你有宝贝（指选票）在身，住在哪里也藏不住。”我对他说：“我这张票并不以金钱为目的，只要有可靠的朋友，我可以送他，只要他成功后，别忘了我这个朋友，多加关照就够了。”于是我们两个便约定星期日同去见孙水平。这时，省城有两个有名人士，一个是清朝举人、共和党人张公制；一个是国民党人王鸿一。因为这次选举的关系，我也曾与他们会了面，以后并与张公制成了知交。
  到了星期日这一天，我就依照约定时间，到了法政专门学校，李子山对我说：“你来的正好，校长（孙水平）也才来不多时，现在办公室里等着你，那里没有别人”。这是第一次见面只是彼此寒暄了一番，并没有谈及选票的问题。翌日，孙水平又到我寓内回拜，并约定日期在西门外海会楼吃西餐、喝咖啡。我一个初出茅庐的学生，没有见过大世面，接到请帖以后，只好依照时间坐上洋车到海会楼去。进门一看，锦堂花筵，异香扑鼻，高朋满座，正在畅谈阔论，还有名伎侑酒，捧茶拿烟。我这双使筷子碗成了习惯的手，忽然改成使用刀子叉子匙子，真不知道怎样用法，只好随着人家应付了一场。此后不久讲习所就讲完了，我也就回了高密县。
  同年阴历四月底或五月初，接到县选举事务所通知，初选当选人一律到益都县去参加复选。于是各人领了路费，一齐前往益都报到，预备投票。那些干复选的角色，早就派人前往僦屋设馆，预备招待。我这张票虽然允许了孙水平，却没有到他的招待所去住，自己另外寻了一个旅舍。这场选举是贿赂公行、厮杀争夺、层出不穷。胶县的高剑泉是这个复选区里有名的捣乱分子，从中破坏操纵，极为人所痛恨。该时，各个政客都争相利用学生为自己装点门面，排斥异己。有一天，学生出来游行示威（目的是打击高剑泉，但不识面），正遇着高苑县长乘人力车到选举会场办公，学生们就向前拦住盘问，他说：“我是高苑县”。学生们听了一个高字，便以为他就是高剑泉，立刻蜂拥而上，口里乱嚷着“打高剑泉”。将其打了一顿。这位高苑县长在拳脚交加万分紧急的情况下，口里急呼“我不是高剑泉，我是高苑县的县长”。学生们这才知道是打错了，于是便一哄而散。高苑县长有冤无处诉，只有自认倒霉而已。而高剑泉此时却已闻风隐藏，只在暗中使人办理他的投票招待事宜。
  投票的这一天，我在会场上遇着一位面熟的投票人（即墨县人）面带血痕，与一位投票监察员（寿光县人）从里面扭打而出，口里还喊着“你使了俺一千元钱，再写别人行吗？”还有其它的一些人围着闲望，警察恐怕捣乱会场，立刻把他们拉到别处去了。大凡出来干复选的，没有不“运动”投票处监察员的，目的是为查核自己的票数真伪，若是允许了甲再投乙，那就出了纠纷。我知道这是“一女嫁二夫”①的投票人，也没细看，只把自己所领的票写上了孙毓坦（水平）的名字，投在匦里就出来了。
  这次益都复选区的每张票价最低是一千元，高的竟达两千五百元。以后又听说别的复选区比益都闹得更凶，一张选票竟卖到五千元钱之多。
  开票的时候，高剑泉还是当选了省会议员。孙水平则被列为候补第一，因为他也被一位“一女嫁二夫”的投票人骗了。据说这个人还是他法政学校的一个职员（学监）。
  第三届省会议员选举，在本年（民国十年）国会复选以后，我照样还是担任本县二区调查员。此次选举出头竞选的人更多了；造鬼名充假票的方法，也更花样翻新，那些村长们，也学会了造鬼名字的方法。不仅如此，他们甚至还互相破坏、互相攻击。在我的选民册子里就有一个郭雨村和刚被枪决的土匪的家乡住处姓氏名号，一点不差。被枪决的郭雨村的照片，就贴在县城的南门外。有些人得知这个消息，觉着事实昭彰，理由充足，到我面前指责威胁。我就说：“我们的选区太大、人口众多，重名的有许多，谁敢断定不是重名的？即使有问题，也应由他们的村长负责。”事情虽不象话，然而几句话也就挡了过去。另外还有一些人暗中唆弄一般地痞流氓，故意到投票场向调查员索票，借端恣闹，扰乱会场。甚而至于砸匦流血的也有。到了分区投票的那一天，第二区张鲁村有几个人出来吵闹一阵，经投票人出来维持排解，才平静下来。其它如姜庄区闹得最厉害，投票的和管理员打起仗来，打得头破血流，把票匦都砸坏了（后经县选举事务所电请作废）。
  这次选举开票以后，我又当选为初选候选人。就在这个时候，我接到济南法政专门学校孙水平的来信，内云：“你办完省选以后赶快来省，我们学校里的学监一职，正在虚悬以待”。我接到这封信以后，就到胶县去举行省议员复选。这次复选我们县里的票数还是举一个有余，举两个不足。我们一些人主张以前任省议员杜星北连任；另一派人则主张另选蔡唐卿（高剑泉从中暗助）。因此闹的意见分歧，相持不下，直到投票的最后一点钟，彼此仍不肯让步。互争的结果是我们这一派失败了。
  （高密县政协供稿）

①即一张选票卖给两个人，赚两份钱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