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省图书馆

在抗日战争初期，我参加了抗击日军的滕县战役。当时我任团长之职，负城防之责。现将这一战役的经过——主要是我亲身所经历的滕县守城战斗经过，回忆如下：
  （一）敌我双方作战兵力
  进犯滕县之敌，为日军第十师团的全部和第一〇六师团之一部约一个旅团（当时报纸将一〇六师团误传为一〇八师团），携有大炮七十多门（内有一五榴重炮十二门），战车四、五十辆，飞机四、五十架，装甲火车两列，共约三、四万人，统由日军第十师团师团长矶谷廉介指挥。
  我军参战部队，为国民党第二十二集团军。该集团军系由四川部队所组成。总司令初为邓锡侯，继为孙震，指挥两个军：第四十一军（军长孙震兼），辖第一二二师（师长王铭章），第一二四师（师长孙震兼，副师长税梯青代）；第四十五军（军长邓锡侯兼），辖第一二五师（师长阵鼎勋），第一二七师（师长陈离）。总共是两个军四个师。
  该集团军在“七·七”事变前，分驻成都以西、以北各县。两军所属的四个师，均系“丙种师”编制，即每师只有两个步兵旅，每旅只有两个步兵团，其他任何特种兵都没有，整个集团军不过四万多人。武器、装备很差。主要武器为四川土造的七九步枪、大刀、手榴弹和为数很少的四川土造轻、重机关枪、迫击炮。重兵器，如山、野、重炮，特种兵器，如高射机关枪和战车防御炮等，完全没有。至于交通、通讯、补给、卫生等各种装备器材，亦均阙如。
  该集团军在北上抗战出发之前，曾经要求蒋介石换发武器装备，蒋复电谓：时机迫切，可先出发，途经西安，准予换发。第二十二集团军遂于一九三七年九月五日开始徒步行军，出川北上。十月上旬，先头部队刚抵西安，蒋介石即电令该集团军着速继续东进，由潼关北渡黄河，到太原加入第二战区的战斗序列。该集团军向西安绥靖主任蒋鼎文要求换发武器装备，蒋鼎文答以“你们既归第二战区指挥，则你们的武器装备应由第二战区负责换发。”该集团军先头部队于十月中旬到达太原，即向第二战区司令长官阎锡山请领武器装备，而阎却说：“这是‘中央’的事情，须由南京解决。”该集团军就是以这样窳败不堪的武器装备，于十月下旬至十二月上旬在晋东南一带与敌周旋了四十多天，损失惨重，伤亡过半。集团军为了继续作战，乃于十二月初在离石、赵城一带加以调整编并，将每个旅原有的两个团合并编为一个战斗团。至此一个集团军实际上只有两师四旅八团，总兵力不过两万人。
  此时，驻济南的第三集团军总司令兼山东省主席韩复榘不战而退，日军乘虚而入，济南、泰安、兖州相继弃守，津浦南段危急。第二十二集团军奉大本营电令于十二月底由第二战区晋东南战场调到陇海东段的商丘、砀山、单县亘徐州一带，归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指挥。一九三八年一月十二日奉命开赴滕县南北地区填防，阻止日军南下。
  （二）战役开始前敌我两军的态势
  日军占领济南、泰安、兖州之后，暂以邹县为据点，以两下店为前进阵地，与界河东西之线的我军保持对峙状态。在邹县、两下店一带的敌军，为一〇六师团之一部约八百余人，其指挥官为福荣少佐。一九三八年二月下旬，敌一〇六师团的一个旅团增到邹县。三月初，敌第十师团也增到邹县。与此同时，日军板垣征四郎所部的第五师团亦由青岛登陆，直趋临沂方面。
  我第二十二集团军于一九三八年一月上旬，由陇海线经徐州沿津浦路北调，以第四十五军为第一线部队，第四十一军为第二线部队，集团军总司令部位置于临城（即现在的薛城）。第四十五军以滕县为据点，以界河东西之线为第一线阵地。其第一二五师占领香城、金山、界河亘大山之线，构筑防御阵地，阻击敌人进犯。其第一二七师师部位置于滕县，除以一部支援第一线阵地之第一二五师，并以一部游击于兖州、邹县之间。第四十一军一二四师的三七二旅（旅长曾苏元，只有一个战斗团，团长刘公台）进驻滕县，负城防之责；一二四师的三七〇旅（旅长吕康，只有一个战斗团，团长王麟）进驻滕县西北的深井，掩护四十五军第一线阵地的左侧背，并相机游击于石墙、济宁之间；第一二四师师部位置于利国驿；第一二二师为集团军总予备队，位置于台儿庄亘韩庄之线，并沿运河南岸构筑第二线预备阵地。第一二二师的三六四旅（旅长王志远，只有一个战斗团，团长张宣武）配置于台儿庄亘顿庄闸之线；第一二二师的三六六旅（旅长童澄，只有一个战斗团，团长王文振）配置于顿庄闸（不含）亘韩庄之线；第一二二师师部位于台儿庄与韩庄之间的万年闸。从一月中旬至二月底的四十多天当中，第一二二师的各部队以竞赛评比的方式，在台儿庄亘韩庄这段的运河南岸，构筑了相当强固的半永久性的防御工事，特别是在最右翼的台儿庄市镇上，利用旧有的砖石寨墙加以整修改造，构成了一个强固堡垒据点。
  一九三八年一月二十一日，川康绥靖主任刘湘病逝，邓锡候奉调四川继任，所遗第二十二集团军总司令缺，由副总司令孙震升任；邓锡侯所遗第四十五军兼军长缺，由第一二五师师长陈鼎勋升任；陈鼎勋递遗师长缺，由本师副师长王仕俊升补。
  从一月上旬到二月底这一段时间，敌寇完全是采取专守防御。我军则是采取以攻为守的攻势防御，第四十五军的一二五、一二七两个师和第四十一军一二四师的三七〇旅，不断派出有力的小部队向敌后邹县、兖州间和石墙、济宁间展开游击和袭击，时有新获。
  三月上旬，敌在邹县、兖州大量增兵，从三月四日起，敌即不时派出小队（排）、中队（连）的搜索部队，向我四十五军第一二五师的第一线阵地施行威力侦察，敌之飞机亦在频繁地出动，进行空中使察。我军侦知日军行将大举进犯的企图，为了阻击敌人南进，决心固守滕县，乃于三月十日前后重新调整部署，加强前线守备，以在台儿庄亘韩庄之线的集团军总预备队第一二二师师部和三六四旅旅部进驻滕县城内；同时，一二四师师部亦由利国驿进驻滕县城内；集团军总司令部并命第一二二师师长王铭章为第四十一军前方总指挥，以统一指挥一二二、一二四两个师；一二二师三六四旅的第七二七团先于三月九日进驻滕县以南三十里的南沙河，旋因敌情益紧，为了巩固和支援第四十五军界河正面的第一线阵地，继于三月十三日进驻滕县以北十五里的北沙河，布置第二道防线；一二二师的第三六六旅由韩庄进驻滕县东北的平邑、前城，以掩护四十五军第一线阵地的右侧背，并防止临沂方面之敌的侧击。
  （三）滕县外围战
  三月十四日拂晓，敌步骑兵约万余，大炮二十多门，坦克二十多辆，飞机二、三十架，向我一二五、一二七师第一线阵地展开全线攻击。我军凭藉既设阵地的防御工事，奋勇迎战，浴血抵抗，激战竟日，敌在付出惨重的代价后，只占领了我下看埠、白山、黄山等前进阵地，我界河东西之线的正面主阵地屹然坚守未动。
  在临城的集团军总司令部，得到敌人大举进攻的消息后，孙震立即乘火车先到滕县了解情况；旋即亲临前线视察，士气为之一振。随后又在北沙河召集附近的一些部队长和幕僚长，指示作战方略，并下令：人人要抱有敌无我、有我无敌的决心，与敌死拚。适在此时，敌之轰炸机六架飞临北沙河上空，反复投弹扫射，正在构筑第二道防线的第七二七团，一下子就伤亡了六、七十人。
  十五日，敌寇鉴于从我界河正面阵地进攻不能得手，除以主力继续猛攻外，另以步骑炮联合之敌三千余人，向我第一线阵地的右后方龙山、濮阳山迂回包围。但龙山、濮阳山早已有我一二七师的有力部队设防据守，敌猛攻竟日，亦未攻下。
  同日，另一股步骑炮联合之敌约三千余人，由济宁东南的石墙出动，向我深井的一二四师三七〇旅进攻。三七〇旅兵力单薄，布防不久，工事简陋，苦力支撑，死伤惨重。在滕县的第四十一军前方总指挥王铭章师长，为了巩固四十五军第一线的正面阵地，防止敌人由深井向我左后方迂回包围，乃急调在滕县担任城防的一二四师三七二旅全部驰赴深井以南的池头集支援三七〇旅，经过激烈战斗，三七〇旅始得稳住。
  十五日中午，王铭章师长为了防止敌人钻隙渗入滕县左侧，复令在北沙河的第七二七团抽出一个营的兵力，到滕县西北十七、八里的洪疃、高庙布防，拒止敌人。
  （四）守城部署
  十五日下午，当面之敌愈增愈多，但我界河正面阵地仍然未被突破，龙山、濮阳山亦仍在我手中。于是日军复以万余人的兵力由龙山以东延翼竞争地向滕县城方向右旋迂回，下午五时顷，其先头部队已分别到达滕县城东北十多里的冯河、龙阳店一带。十分明显，敌之企图是在撇开我正面阵地而直接攻我战略要点的滕县城，迫使我正面阵地不战自弃地趋于崩溃瓦解。此时，滕县城关有我一二二、一二四、一二七师的三个师部和一个第三六四旅旅部，每个师部和旅部只有一个特务（警卫）连，一个通信连和一个卫生队，此外没有任何一点战斗部队，滕县城处于十分危急状态。当时，第四十一、四十五两军四师的部队，绝大部分都在前线被敌吸引与敌胶着，只有在平邑、前城的一二二师三六六旅尚未与敌接触。王铭章师长乃以十万火急的电报，命令该旅迅速回援滕县，但该旅远在百里之外，一则缓不济急，再则途中也难保不被敌截击拦阻。王铭章师长也曾由电话向临城集团军总司令部请求援兵，据云：蒋介石已命令在陇海线上汤恩伯的第二十军团全部（三个军约十万人）北来应援，其先头的王仲廉军已于十五日正午到达临城，但该军必俟其军团司令部到达后始能北上，因而也不能指望它来救燃眉之急。第二十二集团军总司令部系于一九三七年九月初仓促成立，没有任何直属部队，其所属的两个军四个师全部使用到前方，连一个团或一个营的预备队也未控制在手，在临城唯一的一支战斗部队，是第四十一军直属的特务（警卫）营。这个营的编制是：三个步兵连和一个手枪连，孙震为了支援滕县的守城，只留下一个手枪连担任总司令部的警卫，而令营长刘止戎率着三个步兵连星夜乘火车开滕县。但，只是三个步兵连的一个营，杯水车薪，还是担负不起滕县城防的重任；同时，这个营也不是马上就能到达，而敌人大军距城只有十来里路，滕县城已是危急万分。下午五时三十分，王铭章师长在电话上直接向我下达如下的命令：
  “一、敌情和友军状况如你所知。
  二、师决心固守滕县。
  三、第七二七团除在洪疃、高庙的一个营仍在原地执行原任务，另以一个营留置北沙河第二线阵地暂归第一二七师指挥外，该团长即率其余部队立刻由现地出发，跑步开回滕县布置城防。”
  当我从北沙河撤走的时候，王铭章师长又命令我，将早已作了爆破准备的北沙河铁路大桥予以炸毁。
  两小时后，时已黄昏，当我到达滕县北门的时候，王铭章师长已在城门外等候着。他当面又把各方面的情况向我扼要地述说一遍，命我立刻着手布置城防。很凑巧，平邑方面三六六旅配置在前城镇的七三一团第一营（营长严翊）也适于此时奉调回到滕县东关。王铭章师长又告诉我，刘止戎营已由临城乘火车出发，再过一两个钟头也可来到，所有这些部队，归我统一指挥，由我担任城防司令，统一部署守城事宜。
  滕县东关有一道土筑寨墙，相当完整坚固，可以利用作为据点阵地。我判断敌人攻略滕县一定先攻东关。因此，我就命令三六六旅七三一团第一营担任守备东关任务，利用寨墙连夜构筑防御工事，并在东关外附近各村庄派出警戒部队。严翊这个营，原为三个步兵连和一个机关枪连，但其机关枪连因临时拨归其团部直接指挥，尚未来到，故该营当时只有三个步兵连。严营长以两个步兵连配置在东关寨墙阵地上，以一个连作为营预备队。夜十时左右部署就绪，部队则彻夜紧迫构筑工事。
  我所属的第七二七团，总共只有两挺轻机枪，是配备在第一营的第一连，此时第一营位置于滕县西北十七、八里的洪町、高庙。全团总共只有四挺重机枪，是配备在第二营的第八连，此时第二营留置在北沙河，暂归第一二七师指挥。我带进城来的是第三营，这个营是四个步兵连，既没有重机枪，也没有轻机枪；此外，团直属有一个四门土造八二迫击炮的迫击炮连，有一个只有四部破旧电话机的通讯排，和一个有二十副竹子担架的担架排。七二七团第三营以两个连担任滕县东、北两面城防，以一个连为营预备队，另一个连作为团预备队，归我直接掌握。
  夜十时顷，第四十一军特务营由临城开到滕县，我命令该营一下火车就直接拉到城墙上布防。这个营也是三个步兵连，以两个连担任南、西两面城防，一个连为营预备队。
  这个夜晚作为城防的部队，都在彻夜构筑工事；作为预备队的部队，则彻夜搬运弹药粮秣（这天夜里从临城运来一列火车的粮弹，特别是手榴弹很充分，它成为守城战中最得力的武器），东关和城上的守兵每人都有一箱（五十颗）手榴弹。
  我的团指挥所设在东城门里路北一家山货铺内，连夜和各营部架通了电话，师、旅部也都向我的团指挥所架通了电话。三六四旅旅部驻在西城门里路南一家盐店内；一二二师师部驻在西关电灯厂内；一二四、一二七两个师部同驻在城内北街路西大绅士张锦湖的宅第内。
  截至十五日深夜，滕县城关的战斗部队，共有一个团部、三个营部、十个步兵连和一个迫击炮连，另有师、旅部的四个特务连，还有临时来城领运弹药的一二四师三七二旅七四三团的一个步兵连，共约二千五百人。此外，滕县县长周同所属的武装警察和保安团队有五、六百人。合计城中共有武装力量三千人，但真正的战斗部队，尚不满两千人。
  （五）决心与城共存亡
  十六日黎明，约万余之敌继续向我四十五军正面界河阵地和右后侧的龙山、濮阳山猛烈进攻。上午七时五十分，冯河、龙阳店方面之敌已开始向我守备东关的警戒部队进攻。八时顷，敌炮兵一营（山炮十二门）在滕县以东的东沙河附近高地，以排子炮的密集火力向我滕县东关、城内和西关火车站猛轰。同时，敌机十二架飞临上空，疯狂地轰炸、扫射。
  自敌人开始进犯滕县外围界河阵地两天以来，城内外人心安定，秩序良好。此刻突然炮弹、炸弹犹如狂风骤雨一般地从天而降，市民顿时慌乱起来，男女老幼纷纷出城，向西逃难而去，没有逃走的百姓也都躲藏起来，半小时后，街上几乎看不到一个市民百姓，除了守兵而外，简直好象一座空城。
  驻在西关电灯厂的王铭章师长，听到枪炮声、轰炸声之后，先在电话上向我询问情况，随后他就跑到城内第一二四师师部，同陈离师长、税梯青代师长、王志远旅长和我会面。他首先向我询问城防部署、工事构筑、弹药补充等情况，接着问我：“张团长！守城有没有把握？”我说：“守多久？”王说：“两三天。”我说：“城内现有的兵力你是知道的，敌情你是知道的，我们的武器装备你也是知道的，你看能守多久？”王说：“守个一天多有没有把握？”我说：“担任城防的十个步兵连，有六个连都不是我所属的建制部队，严、刘两营的战斗力如何，我无法估计，因而我不敢保能守一天多。”王说：“我们的援兵最快也得夜里才能来到，如果我们不能守到一天以上，那我们就不如在城外机动作战。”他说到这里，就向着在场的几位师、旅长们问：“你们大家的意见如何？”几位师、旅长和几个师的参谋长都同意在城外机动作战。于是，王铭章师长立刻以电话向临城的孙震总司令报告情况，并提出到城外机动作战的意见。孙震问王：“你现在在那里？”王答：“在城内一二四师师部。”孙又问：“你的指挥所在那里？”王答：“在西关电灯厂。”孙说：“委员长”来电要我们死守滕县，等待汤恩伯军团前来解围。汤部先头部队王仲廉军昨午已到临城，其后续部队亦正陆续前来，我当催促王军赶紧北上，预计几个小时之后即可到滕县，你应确保滕县城以待援军。你的指挥所应当立刻移到城内，以便亲自指挥守城事宜。”王说：“城内虽有三个师部、一个旅部、一个团部，但战斗部队只有十个步兵连和一个迫击炮连，如何能抵得住几万众的强敌。”孙问：“那么，你的意见怎样？”王说：“我们的主力都在城外与敌野战，我们的几个高级指挥机构不应该都搁在城内而失去指挥作用；同时，以仅仅十个步兵连的微弱兵力，城是没有把握守得住的，我的意见是：不如留上一个营在城内，来个‘空城计’，其余都撤出城外机动作战。”孙说：“‘委员长’的命令要我们确保滕城，死守待援，我不能违抗命令；我的命令是要立刻进城死守。如果认为兵力不够，可把城外所有四十一军部队通通调进城内，同时友军汤部不久亦将到达。你还有什么意见？”王说：“城外我军各部队都正与敌胶着作战，白天无法脱离敌人。上峰一定要我们死守滕县，反正城内只有十个步兵连，有张宣武团长一个人指挥就够了，又何必把这多的师、旅部都放在城内呢？”孙说：“滕县是一个战略要点，城外部队即将调进城内，一个团长负不了这个重责大任。我的决心是要你们几位师长都在城内坐镇，死守待援！”王说：“城外部队必须在入夜之后始能调动，那么，友军汤部究竟何时才能来到，究竟要我们死守多久？”孙震沉思了片刻，然后说：“我催请王仲廉军马上出发，你们只要能守四个钟头，援军即可到达。”王师长这时忽然又问我：“张团长！守四个钟头有没有把握？”我想着：我们再不济事，无论如何在四小时内敌人是攻不下这座城池的。于是，我毫不犹豫地回答：“有把握！”王师长还是不放心，但是他已经无话可说了，于是把电话筒递给税梯青代师长说：“请你再和总司今谈谈，最好还是把几个师部放在城外。”税代师长拿着电话听筒刚说了一声“报告总司令！”孙震就以很严厉的口气说：“你有什么话？快说！”税以颤抖的声音说：“一二四师的部队全在城外，我可不可以到城外去指挥？”孙说：“不行！你们的部队马上就要调进城内，你要在城内死守！”孙不管税代师长还有没有话说，就“啪”的一声把电话机挂上了。直到此时，王铭章师长才下了最后的决心。首先对我说：“张团长，你立即传谕昭告城内全体官兵：我们决定死守滕城，我和大家一道，城存与存，城亡与亡。把南、北两城门屯闭堵死，东、西两城门暂留交通道路，但须备好料物随时准备封闭。可在四门张贴布告，晓谕全体官兵：没有本师长的手令，任何人不准出城，违者就地正法！”。接着，他就对他的师部副官长罗甲辛说：“立刻把师指挥所和师直属各部队全部撤进城内来住。”
  这个时候，第四十五军第一二七师陈离师长的处境是最尴尬不过的了，因为他所属的部队都在城外龙山、濮阳山一带与敌作战，他的师指挥所原来设于城内，而今城池被围，城内与城外联系隔绝，他的师指挥所在城内已经失去了作用，而如果留在城内守城，城内根本没有他所属的部队，将来也没有计划把他在城外的部队调进城内。因此，陈离师长在税代师长和孙震对话之后，随即又把电话要通，向孙请示他的行止。孙震考虑之后，答以“你可以出城指挥你的部队，但只许你和你的师部人员及你的师直属部队出城，别的任何人都不许跟你一道出城！”陈师长带着他的幕僚、随从和特务连由西门出城去指挥他的部队去了。可是，他在离城只有三、四里路的地方，就遭受到敌军装甲车的袭击，右腿中弹负了重伤。
  （六）九荡九决保卫东关
  在东沙河的敌人炮兵，自十六日上午八时开始攻击射击，足足打了两个小时，东关、城内和两关车站共落炮弹三千余发。上午十时顷，敌炮忽然停止射击，敌机亦同时逸去，东郊各村庄的我军警戒部队亦已撤回到东关，因而机、步枪声亦已停止，一时空气异常沉寂。这样过了半小时，敌炮突然集中一点地向我东关南半部寨墙的突出部猛烈撞击起来，不到一刻钟，那段寨墙被轰开了一个一、二十米宽的豁口。此时，敌人集中了轻重机关枪数十挺，对准豁口猛烈射击，以掩护其步兵攻击前进，以阻击我军堵击豁口。当敌炮猛轰寨墙的时候，最初我寨上守兵猝不及防，略有死伤，随后避开炮轰目标，伏伺豁口两侧，严阵以待；当敌之炮兵和机枪停止射击的时候，我伏伺豁口两侧的守兵迅速堵住豁口，迷漫的硝烟尘土刚一消失，就看到敌步兵约五、六十人，正在陆陆续续地跳入豁口外的寨壕内。我守军七三一团第一连连长（忘其姓名）亲临豁口指挥，他集中了半个连的兵力六、七十人，每人握着四、五枚手榴弹，当敌人都下到寨壕而将要向豁口冲锋的时候，该连长一声令下，二、三百枚手榴弹在几秒钟之内都投到这五、六十个敌人之中。这一下子，使敌遗尸五十来具，逃去者不满十人。
  敌指挥机关发觉攻击没有奏功，立即以更炽盛、更猛烈的机、炮火力向着那个豁口轰击、扫射。我守军同前次一样，避开目标，躲伺两侧。敌人二次进攻的兵力仍然是步兵约五、六十人，头戴钢盔，两手端着上着刺刀的步枪，从寨壕内向豁口冲锋。我守军仍和上次一样，在敌人将要爬上豁口的一刹那，几百枚手榴弹象雨点似地向敌人丛中抛去。结果，这次敌人又遗下了尸体四十多具。敌人仍不甘休，同前两次一样地接着又来了第三次冲锋，结果又遗下了三、四十具尸首。敌三次进攻未逞，于是，攻击中止了，除敌机继续在上空盘旋外，机炮火力一时暂归沉寂。此时，我东关右翼守军七三一团第一连亦已伤亡近百人，严翊营长乃将该连残部抽下，而以营预备队的第三连接替第一线守备任务。我亦将作为团预备队的七二七团第十二连由东城门内调赴东关，作为严营新的预备队。
  敌我双方沉寂了两个多小时。在这一段宝贵时间里，我们除调动了兵力、调整了部署之外，还修补了被摧毁的阵地工事（为了快当，我们将东关和城内几家盐店、粮行所堆存的一两千包食盐和粮食，用来填补被敌人炮火轰开的豁口和加强寨墙工事），补充了弹药，搬运了负伤和阵亡的官兵。第一线的官兵也擦了擦血汗，喝了点水，吃了点干粮。我也亲临第一线巡视一周，对守备官兵予以慰问和鼓励。
  下午二时顷，敌人再兴攻势。这次把进攻目标，转向我东关的东北角。攻击的方法，完全和上午一样，先用炮火轰开一个缺口，继以密集的机关枪火力掩护其步兵前进。我军守兵七三一团第二连，在严翊营长的亲临指挥下，也和第一连的打法一样，等敌人进入寨壕，将要爬上突破口的时候，就用大量的手榴弹来对付它。这样，敌人接连又进攻了三次，每次也都以遗下三、五十具尸首而告结束。
  敌人的攻击再一次中止。可是，严营的第二连，比第一连的伤亡更大。在战斗过程中，新的营预各队第七二七团十二连，全部使用上去了。而团指挥所，此时一点兵力也未控制在手。王、税两师长除命一二四师三七二旅来城领运弹药的七四三团第十一连（连长吴赞诚）归我指挥外，王铭章师长更将他的师部特务连（连长何经纬）只留一个排作为警卫，其余也交给我来指挥。我即以吴赞城作为严营的预备队，而以何经纬连（欠一排），作为团预备队。
  下午五时顷，敌人又发起了第三次攻势。此时，敌炮有所增加，连前共约三十多门，其中威力较山炮更大的野炮约占半数；机枪火力也更比以前炽盛；飞机每批均在十架以上地轮番助战。这次敌人又转移了攻击目标，是从东关正中间的东关门下手，攻击的方式方法也和前两次有所不同，敌人的炮火不仅集中地轰击东关门，而且还以一部火力向东关、城内和西关、火车站到处施以纵深的遮断射击，企图击止我军部队的调动和增援。敌人的步兵也不是象前两次那样每次以五、六十人的兵力进行逐次地攻击，而是一次一百六、七十人，分三队，每队相距约百米左右，前后重叠，形成波浪式地攻击前进。敌人最先头的一队，当它向我东关门冲锋的时候，仍然被我们的手榴弹消灭得所剩无几。可是，敌人一阵猛烈的炮火和一阵炽盛的机枪火力，把我东关门及其两侧附近的守兵也几乎消灭殆尽。严翊营长急将营预备队吴赞诚连填补上去，立足未稳，而敌人的第二波又已冲击上来，于是展开了一幕惨烈的肉搏战，结果，敌人的五、六十人全被歼灭，而我吴连亦只剩下一、二十名士兵，全连官长和一百多名士兵都壮烈牺牲。值此十分危急之际，我命团预备队的何经纬连（欠一排）从东城门内奔赴东关，受严营长指挥，但敌之第三个冲激波眼看就要来到，何连已是缓不济急。严营长乃就近急将守备东关南、北两头的部队都调到东关门附近堵击敌人，但终因军力不足，被敌突入东关门四十余人。此时，业已入暮，日军因不惯于夜战，并未增派后续部队，只有四十多个敌人，当然它也无力扩张战果，于是双方相距几十步地暂时形成了对峙的局面。何经纬连到达东关后，严营长立命该连驱逐突入关门之敌，结果，何连伤亡三分之二，而敌人还有二、三十个未被消灭。此时，天已黑透，我认为如果不乘此时机把这一小股敌人消灭掉，若等敌之后续部队增至，则东关势将不保。乃决心抽调守备城垣东、北面的七二七团第三营营预备的第十一连（连长张进如）驰赴东关，归严营长指挥，作最后的一击。我除了亲对该连全体官兵作了简短的讲话，以鼓励他们的斗志，并对连长张进如说：“如能达成任务，官长士兵都有重赏；如果不能把这几十个敌人消灭，你就不要回来见我！”该连官兵士气极旺，锐不可挡，猛扑之下，一举成功。虽然该连阵亡了两个排长，死伤了七十多个士兵，但终于把突入东关门内之敌全部消灭干净，东关关门失而复得。而苦战竟日的严翊营长，也就在最后一击的督战当中，大腿中弹负伤。
  晚八时以后，枪炮声歇，双方处于休憩状态，只是敌方的照明弹不时划破天空，把城关内外照耀得如同白昼一般。
  十六日这一天，滕县东关、城内和西关车站共落炮弹约在万发以上。从东城门内我的团指挥所至东关严翊营长的营部不到一里路的一段电话线，就被炸断二十五次之多。敌人的飞机自上午八时直到黄昏，几乎没有间断地在城关上空盘旋，最多的一批有十八架，这一批刚走，另一批又来，不是投弹，便是扫射。其中侦察机和炮兵校正机，更是须臾没有离开过。其实敌机的轰炸、扫射给予我军的伤亡，倒不比机枪大炮为多，但它给予我军精神上的威胁，却远在机枪大炮之上，它那种震耳欲聋的“嗡、嗡”之声，简直令人神经错乱。
  十六日上午，在敌人进攻东关的同时，我城北四十五军当面之敌，愈益加强攻势向我界河、龙山、濮阳山一带阵地进犯。我四十五军三天以来，浴血苦战，伤亡过半，疲惫不堪；同时，界河、龙山至滕县之间的交通通讯全被截断，指挥系统已经紊乱；又因由于腾县的被围，界河、龙山的后方遭受严重的威胁，军心动摇，因此，在正午前后，四十五军的正面阵地，逐次被敌突破。
  石墙方面之敌，于十六早晨继续向我深井、池头集的吕、曾两旅猛烈进攻，经过竟日的激烈战斗，吕、曾两旅逐次退守大坞、小坞一带。
  （七）调整部署死守孤城
  十六日晚九时顷，王铭章师长约我到他的指挥所详询一天来的战况和伤亡损耗情形。我一踏进他的房门，他就握着我的手说：“张团长！你太辛苦了。想不到我们只这一点点子人竟然能够撑持一整天，你真有办法。”我说：“这主要是士卒用命和严营长的出力。”王说：“严营长是勇敢善战，你是指挥有方，明天我将直接打电报给‘委员长’，为你们两位请奖。”接着他又说：“能把今天撑持过去就不要紧了，因为我们在城外的部队马上都要调到城内来，他们正在行动中，大约一两个钟头以后即可来到。”王师长这个时候的神色很乐观。我问：“调进城来的有哪些部队？”王说：“吕、曾两旅的两个团和你那个团的两个营都可有把握地来到，只是童旅路上可能有麻烦。今天我们不足一个团就能撑持一天，明天我们增加两三个团，还怕什么？如果再把明天撑持过去，则汤军团的援军就可来到解围了。”接着他向我商量说：“吕、曾两旅到达后，我想请你继续担任城防司令，所有各旅部队都归你统一指挥。”我答：“团长怎能指挥旅长呢？”王说：“你可以直接指挥各团。”我说：“以一个团长指挥别个师、旅的团长，恐怕也不大顺当，还是由师长统一指挥为妥。至于城防？可以分区、分段负责，我愿担任最重要的区段和多负担一点任务。”此时，在座的师参谋长赵渭宾插嘴说：“张团长的意见很对，城防应该分区负责，部队应该按指挥系统指挥。”王师长沉思一下之后说：“好！那就决定这样办罢。”
  十六日入暮后，吕、曾两旅先后从大坞、小坞一带脱离敌人，夜十时至十二时先后来到滕县；在洪疃、高庙和北沙河一带我所属的七二七团一、二两营亦于夜十时来到城内。惟有在平邑的童旅（欠严营）途经前城、后城时，被敌拦击，该旅绕道直接向临城方向退去。当夜重新调整部署如下：
  1.以一二四师三七〇旅的七四〇团（欠一个营）接替东关一二二师三六六旅七三一团第一营的防务。
  2.以一二二师二六四旅七二七团仍附七三一团第一营担任东南城角（含）亘西北城角（不含）的东、北两面城防，并以一部守卫北关。
  3.以一二四师三七〇旅七四〇团之一营（营长蔡钲）及四十一军特务营担任西北城角（含）亘东南城角（不含）的西、南两面城防，由三七〇旅旅长吕康统一指挥。
  4.以一二四师三七二旅七四三团位置于西关、火车站为总预备队，并以一部守卫南关。
  城内储备的粮弹相当充足，当夜各部队都得到了充分的补充。部署调整后，各部队即不顾疲劳地加紧整修防御工事，挖防空洞，绑扎云梯（这是因为，滕县城墙高而且陡，城内登城墙的道路，只在四个城门旁边各有一条坡道，守城部队上下城墙很不方便。有了云梯，当敌机在上空投弹、扫射和敌人炮火轰击的时候，我守城部队为了避免、减少伤亡损害，除城隍上只留最低限度的瞭望哨外，其余官兵都可迅速退到城墙脚下的防空洞内隐蔽和休息；等到敌人冲锋爬城的时候，又可以迅速登上城墙抵抗。因此，规定守城部队每一个班至少都要绑扎一架云梯，以备迅速登城之用），打开手榴弹的箱子，并揭开手榴弹拉火索上面的盖子。全体官兵彻夜忙碌，一直到十七日天亮没有得到片刻的休息。
  （八）焦土抗战
  在一九三七年十二月间，日军轻而易举地侵占了大半个山东，梦想着来自四川的第二十二集团军也将是不抵抗或者是不堪一击，用不着费劲即可长驱南下，直趋徐州。没料到在界河、龙山一带的第四十五军之一部和在深井、大坞一带的第四十一军之一部，竟然会顽强抵抗达两天以上的时间，更没有料到以四十一军的区区十个步兵连固守滕县城关，猛攻竟日而拿不下。经过三天以来的恶战，它才知道是碰上了一个硬钉子。于是敌酋矶谷廉介在十六日的夜间，调集了第十师团和一〇六师团的一个旅团共约三万多人的兵力，大炮七十多门，战车四、五十辆，包围了滕县城关的东、南、北三面。
  十七日上午六时顷，敌寇以五、六十门山、野炮的密集火力开始进行攻击射击，同时敌机二十余架临空投弹、扫射，东关、南关、城内和西关车站，炸弹、炮弹象倾盆大雨似地往下落，一时烟尘弥漫，墙倒屋塌，爆炸之声震天撼地，只有北关一隅之地，因系美国教堂所在，未落炸弹和炮弹。当日军炮兵开始射击的时候，我适在西门内三六四旅旅部研究守城问题，在我乘着炮火间隙返回东门内团指挥所的时候，我竟辨不出东西大街的街道了，满街都被倒塌的建筑物堆成了一道道的小山丘，石板路面被炸弹、炮弹崩得粉碎而陷成了深坑，全城成了火海，遍地都成焦土。此时，我恍然领会到抗战开始时国人提出“焦土抗战”口号的涵义，因为滕县城关的土真是个焦的了。
  两个多小时的敌炮射击过后，敌之步兵又开始向我东关进攻。敌除了和十六日同样地用密集炽盛的炮火与机枪火力猛烈轰击寨墙开辟突破口外，并以坦克十来辆掩护步兵冲锋；同时以一部炮兵火力向东关全线和城内射击，特别是对东城门内外附近施行遮断射击，以牵制我守军的调动和阻止我预备队的增援；敌机更是满天乱飞，疯狂地进行低空扫射。防守东关的我一二四师七四〇团（欠一营）顽强抵抗，反复肉搏，虽然死伤惨重，而日军也是遗尸累累，激战至正午十二时顷，我东关阵地依然固守无恙。
  在日军进攻东关的同时，敌另一部兵力直接向我东南城角的城墙攻击，敌先以强烈的炮火猛轰城墙的侧防机能，约一、二十分钟，即被敌炮火打开了一个缺口，接着就是七、八辆坦克车掩护着步兵百余人冲锋。在这个地点的守兵，是我所属的七二七团第二连。该连以手榴弹炸毁了前头的两辆坦克车，并炸毙敌步兵五、六十名，但由于该连死伤殆尽，无力阻击，终于被敌冲上城角四、五十人。七二七团第一营营长王承裕立命营预备队第一连反攻突入之敌，该连在其全团仅有的两挺轻机枪火力掩护下向敌猛扑，一阵手榴弹投掷之后，接着就抡起大刀猛砍，一场白刃交手战的结果，突上城角之敌被我歼灭无遗，而我们这个第一连原有的一百五十人，只剩下十四名士兵，其余自连长张荃馨、副连长贺吉仓以下，全部为国捐躯了。他们的代价，则是东南城角的失而复得。这是正午十二时顷的事情。
  自上午八时起，敌以飞机、大炮、坦克和步兵向我东关寨垣和东南城角猛攻，敌兵屡次突入，屡被我军歼灭或击退。战至正午十二时稍过，敌因攻势顿挫，中止攻击。我军趁此间歇时间，调整防御部署，准备迎接更激烈的战斗。
  下午二时顷，敌突以十五榴重炮十二门猛轰我南城墙的广正面，同时敌机二、三十架集中轰炸南关。守备南关的一二四师三七二旅七四三团的两个连，因昨日深夜始由大坞转移至此，只有简单的掩蔽工事，以致在很短的时间内被炸死炸伤的官兵达半数以上，残余部队在南关无法存身，被迫转移到西关车站附近。南城墙被重炮轰击一个多小时，城墙倒塌，几乎夷为平地，处处可以攀登。防守南城的一二四师三七〇旅七四〇团的蔡钲营，猝不及防地突遭威力强大的重炮猛烈轰击，城隍上的守兵血肉与砖石交织在一起横飞天空。敌步兵约五、六百人在十余辆坦克车的掩护下猛扑南城，一二四师三七〇旅旅长吕康、副旅长汪朝濂亲临城指挥督战，终因死伤殆尽，下午三时三十分左右，敌军占领了南城墙。吕康旅长面部中弹负了重伤，汪朝濂副旅长胸部中弹负了重伤。
  在敌军攻击南城的同时，东面之敌对我东关也再次发起比正面的更猛烈的攻击，寨墙被敌炮火撞击得犹如锯齿似的到处都是豁豁牙牙，阵地工事全被摧毁，东关守军无所凭藉，以致死伤愈来愈多；同时弹药、特别是手榴弹亦已用尽，因面在南城墙被敌占领之后的不久，东面之敌步兵约五、六百人在十余辆坦克车的掩护下，从广正面突入了东关。守备东关的一二四师七四〇团团长王麟，在万分激烈的炮火中和十分危急的情况下，奋不顾身地亲临火线督战，竟被敌炮击中头部，经抢救后送，尚未抬出西门，即因伤重致死。该团政训员胡清溪，在王麟团长受伤的同时，亦中弹阵亡。
  敌占领南城墙和突入东关之后，王铭章师长亲临城中心的十字街口指挥、督战。
  南城墙上之敌，以炽盛的机关枪火力掩护其步兵从西南城角向我西城墙上守兵压迫；同时敌炮兵又集中火力猛轰西城门楼，我西城墙南半部的守兵站不住脚，而且死伤太大，以致西门和西门以南的城垣在下午五时顷落于敌手。南城墙、西城墙两面之敌，集中火力向城中心十字街口射击，王铭章师长和他的幕僚与随从，无法在市街内存身，乃从西北角登上城墙，继续与敌周旋。他命令在他身边的师部特务连仅有的一个排，从西北城角向西城门楼之敌猛扑，意想夺回我唯一的后方交通路的西城门。但，这一个排尚未接近西城门楼，即被敌之机枪火力全数打倒。西城门楼之敌继续向北压迫。际此万分危急情况下，王师长迫不得已继出城去，准备到火车站指挥一二四师三七二旅继续与敌搏斗。孰知当他刚刚走到西关电灯厂附近，即被西城门楼之敌发现，一阵密集的机枪火力，王师长和他的参谋长赵渭宾、副官长罗甲辛、少校参谋谢大埙、一二四师师参谋长邹慕陶以及随从十余人，同时牺牲，为国捐躯，只有王师长的两名卫士幸免于死。
  突入东关之敌，略加整顿态势之后，随即猛攻我东城门；同时，占领南城墙东半部之敌，以炽盛的火力和猛烈的冲锋，夺占了东南城角，并继续向北进逼。我东城墙上南半部的守兵，大部死伤，一部被迫退守东城门楼。东城门及其附近，我配置了一个整营（七二七团第二营，营长吴忠敏）的兵力，当东关之敌和东南城墙上之敌向我东门猛攻的时候，我和三六四旅王志远旅长都在东门附近督战、指挥。敌人除以大炮猛轰东城门楼，并以平射炮的破甲弹猛攻东城门洞，城楼中弹起火，上面守兵无法存身，城门亦被摧破敞开，在极密集的机枪火力掩护下，敌步兵约三、四十人突进了东门。但我们以四挺重机枪的集中火力和数以百计的手榴弹犹如暴雨似地向突入东门之敌扫射、投掷，三、四十个敌人全被歼灭。此后，敌以波浪式的冲击连续进攻不休，终因敌兵源源而来，而我则弹尽援绝，黄昏时分，我已无力反击，东门亦遂落入敌手，我们的残部逐次退守东北城角和北面城墙。正在此时，我的双腿和左足中弹负伤，王志远旅长的左臂也负了伤，从此之后，城内陷于无人指挥、人自为战的混战状态。
  入夜之前，敌人占据了东、南、西三面城墙，而东北、西北两个城角和北面城墙仍在我军手中。我军仍在顽强地与东、西两面城墙之敌对峙着。在北城墙上的守军，是一二二师七二七团的第三营（其中有两个连已于昨日在东关的战斗中伤亡殆尽）和其他单位的一些零星部队。入夜之后，日军只在城墙上盘踞，未继续向我北城墙方面压迫。
  夜九时顷，我北城墙上的守军共二、三百人，在副营长侯志平、连长胡绍章等指挥下，扒开了已经屯闭的北城门，有组织地逐次掩护突围出城，北面围城之敌远在北关二里以外，未预发觉，而在东、西城墙之敌，只以火力追击，而未敢下城追赶，因而这支二、三百人的突围部队，得以安全地撤退到后方。但在城内人自为战、与我大部队失掉联系的零星小部队约三、四百人，则未能突围出城，彻夜枪声未停地与城上之敌对抗，直至十八日午前还在逐街、逐屋地与敌战斗。
  日军包围了滕县东、南、北三面，只有西面还有一条可与后方联系的通路，我们的后方是临城、徐州，到后方去的人，是出城后向西南方向而行。黄昏以前，出城的伤员和突围的部队，在途中又遭受到城南的敌人炮兵和城西北的敌人铁道炮兵（是十七日正午前后，敌人修复了北沙河铁路桥梁，有两列铁道炮兵的装甲火车开到滕县车站以北约四、五里的地方）猛烈的火力追击和拦击，因而又被打死、打伤了很多人。有一支突围的部队和伤员共约二百多人，在十七日的下半夜，走到夏镇（即现在的微山县）附近微山湖东岸的渡口上候船、休息，因为疲劳至极，大夥都睡着了，十八日天亮后，突遭敌之骑兵和战车的追袭，二百多官兵不是被打死，便是被逼到湖里淹死了。
  十六、十七两天以来，滕县城关落下的炮弹共达三万发以上。第四十一军守城部队，自一二二师师长王铭章以下死伤五千余人。在滕县以北界河、尤山一带作战的第四十五军，自一二七师师长陈离以下伤亡亦达四、五千人。这一战役，自三月十四日早晨开始，至十八日过午止，前后共经历了四天半的时间。
  当王铭章师长的灵柩运到武汉，各界追悼公祭时，邵力子先生曾经亲笔题了这样的挽幛：“苟兄滕县之死守，曷有台儿庄之大捷！”
  滕县战役，如果汤恩伯军团不玩忽军令，按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的调遣，将已于十五日午前到达临城的王仲廉部及时调赴滕县应援，战局定有新的变化。十六日汤恩伯到达临城后，不挥军从正面进兵以解滕县之围，而把十万之众的大军拉到临城以北、铁路以东的山地，裹足不前，也是滕县战役未能得到更加理想战果之主要因素。
  （九）人民群众的支援
  自三月十六日敌军开始围攻滕城以后，从滕县向南开的火车即已不通，而第二十二集团军连一辆汽车、一辆马车都没有，虽然部队里也有一点点用竹木绑扎的担架，但为数寥寥，而数以千计的伤员，如何能以搬运到远在临城以南的后方去，这实在是一个不堪设想的问题。许许多多受了重伤的官兵，有的是万分艰苦地爬出了战场，有的是由战友们背下了火线，鲁南、苏北沿途各村镇的老乡们，热情地把他们收容、隐蔽起来，给他们洗血裹创，给他们烧茶作饭，等到入夜之后，当敌人停止活动的时候，有车的就套起车来，没车的就用门板或回床捆成临时的担架，争先恐后地把那些伤员们运到临城或小县，我自己就是其中身受其惠者之一。一二二师三六四旅旅部少校副官鲁福庆，于十八日上午在城内巷战为敌所俘，日军把他和其他被俘的一批官兵二、三十人，一齐拉到西南城墙外的沙滩上，用剌刀把他们戳死。当入暮之后，附近的老乡们前往收尸掩埋时，发现鲁福庆尚有一丝气息，他们就悄悄地把他抬到乡村里隐藏起来，如同对待自己的子弟一般，千方百计地为他治疗创伤。这个九死一生的鲁福庆，竟然一天天好转起来，两个月后，伤势无碍已能行动，老乡们就派专人把他护送到徐州，辗转到了武汉，回到了自己的部队。一二七师陈离师长负伤后，也是多亏当地的老乡们予以掩护和护送，始得脱险到后方。